我被他一番叙述说的心惊肉跳,想着莫北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话,竟是在这么个情况下,不禁哀叹一声,道:“这索酒,若是肯口上服一下软,哪至于如此……也不知她说了什么,竟让徐平南‘震怒’。”
莫北饮口茶,淡淡道:“许是说的‘该死的奴才’。”
我想想,估计也是。可是……先不管她说了什么吧,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我问莫北:“依他这般的性子,想必送些礼物必是行不通的?我对他了解不甚多,你和他打过交道么?”
莫北摩挲一下茶杯,对我道:“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话。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只是因为所受的诱惑不够。”
我心底有点什么划过去,很是异样的感觉。可是待我再回过头去寻,却又将这感觉找不回来了。不过,他说的很对。只是我对徐平南这个人实在是不熟悉,短时间内,很难找到这么个突破口。思前想后,我起身道:“今天出了这么个事,实在是没时间再与你饮茶。我这就要去红袖招一趟。”
莫北沉了沉,也站起来,道:“我也有些事,要紧着回去处理。”说完无甚废话,告辞了出门。
我一路乘车到了红袖招。
自是白天,红袖招尚未开门营业。我一路寻去索酒的小楼处,内里仆人早听了小厮来报,都站在院门口处等我。
亦宁自是不在。墨阳为首,带了一众的女婢。我上前对她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跟我说。我再想办法,看怎样能救你主子出来。”
墨阳将我引去内室,遣退了下人,唯留了上次与她一同服侍索酒沐浴的丫鬟,对我行礼道:“今晨,我家小姐还在睡着,徐平南忽然带着人便来了。奴婢本在外一直拦着,怕惊扰了小姐睡觉。小姐却突然吩咐了棠溪出来,请了徐平南进去。”
旁边那女婢上前一步,对我道:“苏小姐,奴婢棠溪。昨夜在小姐床前服侍的。小姐睡觉向来很轻,听到徐平南在外喧闹便醒了,让奴婢出去探了回报,细想了片刻,便让奴婢去领徐平南进来了。”
我点了点头。
墨阳继续说:“徐平南打的是清查小姐家用的旗号。进来便见到小姐桌上摆着的金碗银匙。这套餐具苏小姐也用过的,是翡翠的碗身,鎏金的雕刻镶边,小姐一向是很喜欢的。”
我再点点头。这套碗我确实用过,薄薄的一层碧玉,晶莹剔透。纯金的雕刻,手工也是极细的,捧在手里甚是轻便,一点也不笨重。索酒吃早饭一向是用这套,看来确实是很喜欢。
墨阳说:“这等用度,实则是皇家内院才能用上的。可是我家小姐一向用的便是这个,也不见旁的官员拿这个来说事。不知道这徐平南今日是怎么了,上来便治了小姐重罪,拿着绳子就要绑。所幸小姐名望大些,就只是押上车带回去了。屋里所有的贵重物事也都搬空了。”
我环视一下四周,果然,那些金银器具、珍品古玩,真真是所剩无几。
我细想了一下她们两人说的话,和莫北说的没什么出入。便问她:“徐平南今日是怎的突然发难,你们可知道?”
墨阳想了想,说:“刚刚遣人去查了一下,说是和钱万才有关。可是具体是个什么关联,还尚未查出。恐怕还要等上一等。”
我想,莫北虽和索酒不太对眼,可是毕竟平时没见他们两人怎样害对方。听那天夜里他两人的对话,想是彼此之间只是有着个什么牵扯。如此看来,莫北并没有必要在这上面骗我。最多最多,是先前帮了钱万才一把,让索酒如今下了狱罢了。
便对墨阳说:“你先莫急。现下可有办法让我去见一见索酒?”
墨阳和棠溪对视一眼,对我道:“苏小姐。此事事发的突然,可如今还未定罪,也就有回旋的余地。既然这件事情与钱万才有关,奴婢想,苏小姐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奴婢几个跟着小姐多年,处理这些事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我想想,也是。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面,索酒就是呼风唤雨的大侠,我就是江湖上无名的小喽啰,这种时候,好像确实用不到我。便只好点头:“若索酒有什么消息,尽快来通知我。”说完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我这边刚站起来,门外奔进一个小厮,冲我行个礼,便凑到墨阳边上耳语了一阵。
墨阳听着,面色一寸一寸的难看下去。默了默,对我行礼道:“苏小姐此刻恐怕走不得。奴婢刚刚得来消息,说钱万才捎话过来,若想让九姑娘平安无事,苏小姐只要……答应……这个……”
我笑了笑:“嫁与他做妾室?”
墨阳尴尬的点了点头。
我拂一拂袖子,再次坐下。端起桌上的梅花酒呷了一口,对墨阳道:“我看,我们还是继续来说说刚才的话题吧。你们是否能疏通,让我去见索酒一面?”
墨阳点头:“这也不难,奴婢着人去走动一下,大抵不会有太大的阻碍。只是不知苏小姐预备什么时候去呢?需要奴婢们准备什么?”
我想了想,道:“倒是不用准备些什么。只是,你们若是能将那徐平南详细的性格,以及他向来处理这种案子的手段收集收集让我看看,就更好了。”
我早说过,索酒调教下人的手段不一般。我上午刚说了要去见一见索酒,午时刚用过饭,墨阳便来敲我房门,道:“苏小姐,可以走了。”
我披了件纯黑的斗篷在身上,随墨阳一路行去。到了一处门口,墨阳将我扶下软轿,低声道:“苏小姐,这里是偏门。奴婢收的人在这边守着,走正门怕是有些不方便。只能委屈小姐了。”
我摇摇头。这样的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走哪个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古代的牢房。其实并不像电视里拍的那么阴暗恐怖,此时南齐,也并没有那种在地底下的地牢,都是一间间排开的小隔间,有些里面放了很多犯人,更多的都是一人一个单间。
我和墨阳都埋头随着一个牢头一路走,终于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门口停住。牢头一边开锁一边左右瞄,低声对我和墨阳说:“两位姑娘可得紧着点时间,我这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让你们进来的。”
我没心思跟他废话,给墨阳打了个眼色。
墨阳从袖中掏出一小包东西塞到牢头手里,道:“这个我自然省得。你到外面去给我看着点风声,我们和九姑娘说几句话,很快就走。耽误不了你。”
他们在这边说着,我已迈步进了那牢房。
索酒着一身珍锦织绣的衣服坐在一张高些的石台上。我略目测了一下那个石台的长宽,幡然醒悟,这大概就是给犯人睡觉的床了。
索酒的那一件泛着金光的外衣被扔在地上,一半铺在台上垫着坐,一半拖在地上踩,倒是真……唉。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索酒睁开眼,见到是我,瞪了墨阳一眼,斥道:“该死的奴才!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墨阳“呱唧”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对索酒说:“奴婢该死!是那钱万才,忽然遣人捎了话过来,说若是想让您平安无恙,就必须……”
我挥了挥手让她起身,对索酒道:“是我硬是要来的。”然后对墨阳说,“你去外面守着吧。我同索酒说几句话。”
墨阳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索酒的神色,方才站起身来,退到外面去了。
我问索酒:“怎生搞成了这么个样子?那徐平南,说了什么没有?没用刑吧?你还好么?”
索酒笑了笑,对我道:“徐平南那个小喽啰,如何敢将我怎样?你莫急,好生回去歇着吧。我过几日就能出去了。”
我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她却坐在这里笑着跟我说“过几日就出去了”,仿似是出去旅游了一趟,打来电话跟我说,“你别太想我,我过几天就回去”一样。
我原想挨着她坐一坐。可是看到一只老鼠“嗖”的一下子从她衣服旁边跑过去,原本坐下的动作便条件反射的硬生生止住,换成了俯下身子,看着她说:“你在这里好不好?我打点一下狱卒,让他们好歹紧着你些。我一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也不认得什么人,怕是救你有些难。已让墨阳遣人知会阮郁了。徐平南那边,我也做了些准备。想着今晚去拜会一下。你看还有什么不妥,你告诉我。我去帮你办。”
索酒愣了愣:“你怎的速度如此快。”
我也愣了愣:“你这到底是嫌我快还是嫌我慢啊?”
索酒停了一停,凝神想了想,对我说:“这件事……”
话刚说一半,墨阳急急跑进来,对我和索酒行了行礼,急声道:“小姐,苏小姐。徐平南带人过来了。牢头报说,像是来找小姐的。”末了看看我,“苏小姐,您是现在走,还是……?若是现在不走,恐怕要来不及了。”
我想想,对索酒道:“我再寻个空过来看你罢。”再吩咐墨阳说,“我们走吧。”
然后一个男声气如洪钟的跟我朗声说:“苏小姐这是想走去哪?”
一只老鼠被他吓得“呲溜”一下跑到索酒的裙子底下去了。我“呃”了一声,刚想提醒她一句。就只见索酒的裙摆微微动了一下,软底绣花小鞋在裙摆下一闪,那老鼠就凌空飞到徐平南的脸上去了。
不知道索酒的脚到底是怎么动的,那老鼠早被人开了膛,如此一飞,血就流了出来。顺带着内脏也出来了不少,顺着徐平南脸上的皮肤滑了下来。
我捂了捂眼睛,没太忍心看这彻彻底底的、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不忍睹的一幕。
徐平南捂着脸出去清洗去了。
我努力了很久,才平复了胃里的一阵翻涌。只觉得今日的中饭早饭,连同昨天的晚饭中饭早饭都在一齐的跟我闹革命造反。然后,我用尽量平稳尽量淡定尽量正常的语气对索酒说:“嗯……你这脚法,很不错啊。改日教教我。”
索酒向我眨了眨眼睛,便又阖了眼睛坐在原处,不言语了。
徐平南很快就再进来了。也没管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大牢里,我也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我这般穿戴着斗篷,连脸都罩在帽兜内,他还会知道我的身份。
只见他劈头就对索酒道:“九姑娘。纯金器具是哪等阶品的贵人才用得,你应该清楚的罢?如今在你那里搜出来的东西,最轻也是定个不日处斩的重罪。我也不与你多费这些唇舌,你……”
“呵。”索酒忽的一声打断他,缓缓睁眼,半眯着道,“徐平南,你不过是个该死的奴才,居然也敢关我?说起多费唇舌,该是我懒得与你多费才是。如今我不与你多说这些废话。只不过,你且记得。今日你是何等声势的将我关进来,不出三日,我必定要你百倍恭敬的求我出去!”
她说完,便阖了眼睛不再言语。徐平南眉头紧皱,盯了盯她,又看了看我。
我仔细寻味了一下索酒的这番话,心里略微有了底,大概知道她是如何打算。便对墨阳使了个眼色,拢了拢衣襟,向徐平南点头致意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他并未着人来拦我。
我一路走来一路想,或许徐平南本不是个笨人的。如此快速的忖度出来龙去脉,这等功夫可不是寻常人都能懂得的。
墨阳将我送至苏府大门口。
小厮将我迎进去,我揉揉额角脱了斗篷,吩咐他们去准备热水给我沐浴。
热水蒸的我有些胸闷,出了很多汗。不禁有点烦躁的向着外面的善檀喊:“善檀,你去把我刚才换下的衣服全拿去扔了!”
善檀许是有些奇怪,隔着屏风问我说:“小姐。那些衣服好好的,干嘛要扔呢?”
我本就有些气闷,她如此一问,便将我心里那股的怒气一下子激了起来,一巴掌拍到了木桶上,没好气道:“让你扔,你扔了便是了。哪来的那么多话要问?!”
善檀在外停了停,没有说话。
我深呼吸了几口,道:“去让下人多买些老鼠药回来,好好查查家里的角落缝隙。若是让我见到哪怕一颗老鼠屎,你们就都去给我领板子。”
善檀还是没说话。
我不禁拍拍木桶,“咣咣”的两声,对外面喊道:“你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哑巴了啊?”
外面还是没人说话。
我坐在木桶里面静了半天,忽然身子一僵,喃喃了一声:“死夜残音……”
果然外间一个男声轻笑的声音传了进来,脚步声响起来,向我慢慢走近。夜残音的声音带着点轻佻,遥遥道:“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么,小小。”
我立刻从木桶中站起来一秒钟擦干一秒钟穿衣,迅速的收拾妥当,走出屏风。
夜残音坐在椅子中撑着头看向我,失笑的笑了一下,走过来伸手向我的身上。我立即退后了一步,皱着眉看他。
夜残音揉揉眉角,道:“你躲什么?我不过是看你衣服都穿歪了,想帮你摆正些。”
我低头看看我的衣服,果然有些不周正。可是,以我刚才的穿衣速度,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便抬手随意正了正衣服,对他冷笑道:“不劳夜公子大驾。这些粗使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夜残音好笑的看着我:“我若是想看你沐浴的样子,哪会有你穿衣的时间?”
我皱了皱眉。实在是甚不喜欢他这般的语气。
夜残音说:“正巧路过,便来看一看你。瞧你这般活蹦乱跳的,身体全好了罢?”我没说话。他便继续问我,“上次给你的东西呢?”
我依旧站着不说话。
夜残音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些,盯着我叹了口气,道:“小小,你果真在怪我上次。”
我愣了愣,这怨妇的口气,说的好像是我错了般。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踱到一旁坐下,对他道:“夜公子,我苏小小虽是诗妓,可终究是女子。这女儿家的闺房,公子却说进就进,着实是不太合宜了些。再者,你我也未熟到什么份上,这一声‘小小’,我怕是当不起。”
夜残音没说话。
我说:“夜公子,还是劳烦你,走到外间,敲敲门,再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