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恰恰在这个时候泛起了点点鱼肚白,晨曦的曙光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那人鬓发皆乱,英俊的脸庞已然荡然无存;即使受了伤,也难掩盖身上的逼人气势。
看清楚来人之前,慕容璃便警惕地将怀里的云歌往身后递交过去,他往前一步,恰恰遮挡住了云歌的身影。因着他们所站的位置老树环绕,所以他们的动作也没人看的清楚。
“慕容珩?”慕容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刚那一刀,你竟然没死?”
慕容珩冷冽的目光环绕了四周一圈,才缓缓说到:“那也多亏了那个假皇帝的演技太差,从一开始我就识破他不是真正的陛下。”
皇后一张脸已经恢复原本的平静如水,纵使得知慕容珩拆穿了她的诡计,她也是面沉似水,毫不在乎。“既然如此,你是来逮捕我们的吗?”
慕容珩盯着皇后,声音很冷,“在你和慕容璃纠缠的时候,我已经让手下将淑芳宫的陛下解救出来,陛下的意思是,让皇后娘娘您去宛玉宫和他见上一面。”
“宛玉宫?”皇后从喉咙里发出了“呵”一声尖笑,“我跟你走。但是,太子...”
“你让我带走他,”莫绮鸢忽然发话,她的目光在慕容珏的脸庞上流连,“我会让他在莫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永生永世,不踏入皇宫半步!”
慕容珩和莫绮鸢对视了半秒,他眼底深处划过一丝算计,“那我就禀告陛下,太子在乱兵当中意外身亡。”
莫绮鸢深深地鞠了一躬。
慕容珏震惊地看着这两个人,他,堂堂的一国太子就这样被人操控命运,永生永世逐出宫廷?
他立刻往后退走,手臂却忽然被人用力拽住。
他定睛一看,那个拽住他手臂的人,竟然是莫绮鸢身边那个小丫鬟。春玉笑嘻嘻地看着他,眉眼弯弯,“小侄子,你要逃去哪里?”
“我,我不和你们回莫家!我要留下来做太子!!”慕容珏大叫着要将这个钳制住他手臂的小姑娘一脚踹开,哪里想到,春玉仅仅是出手点了他几下,慕容珏就浑身动弹不得,如同木头一样定格在原地。
“你留在皇宫,就要背负谋朝篡位,佣兵自重的罪名;这是死罪。”
慕容珩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珏拼命转动的眼珠子,说。
“你这么想死就尽管留下来。”
果然他此话一出,慕容珏便不再乱动,相比之前乖巧了不少。莫绮鸢再次朝慕容珩行了大礼,便让春玉找根绳子捆住慕容珏,三人消失在重重宫墙之中。
慕容珩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继续回头笑意吟吟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请。”
从头到尾,皇后都没有正眼看过太子一眼,她冷漠的瞳孔在慕容珩说话之后动了动,便跟着慕容珩往宛玉宫走去。
云歌似乎是对这个声音有所耳熟,她猛的睁开左眼,挣扎着张开嘴,想要呼救,忽然她的嘴就被一只纤纤玉手紧紧捂住,连带着鼻子,她几乎要陷入窒息的状态。
慕容梦瑶一手捂住她的口鼻,一手堵住自己的双唇中间,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
即将离开的慕容珩只听到轻微的声音,他微微侧过头,只看到仍然一脸春风拂面微笑的慕容璃,心想自己应该是幻听了。
他在被人捅了一刀之后,的确是听到了云歌的声音。但是他以为云歌应该是被慕容珏带到了别的地方关押,所以刚刚没有在这里搜查云歌的踪迹。
他哪里想到,云歌就在自己面前?
慕容珩的背后,云歌被慕容梦瑶捂住嘴,死死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慕容珩领着皇后往宛玉宫走去,一路上无话。
宛玉宫,便是慕容珩母妃,婉妃生前所住的宫殿。慕容珩踏进门槛后,看到的是满院的桃花朵朵开,就像是天边的彩云降落人间,粉红粉红的充斥着整片视野。
桃花树下站着皇上,他依旧是那身绣金龙纹袍子,头束七彩绳发冠,颇具威仪;但是慕容珩看的出来,皇上的背影有一点佝偻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微弯的背脊复又挺直如竹竿。
“兮颜。”他回头,直呼皇后的字。
慕容珩站在门槛边缘,再没有进入多半步。
皇后长袍拖曳,上面的血红祥云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出波纹,她抬得直直的脖颈宛如是一只骄傲的火凤凰。
“呵,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她依旧是骄傲的,眉眼之间毫无半分波澜。
皇上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半晌,便转回那一树旺盛桃花,“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骄傲难驯,这么多年了,你做了那么多事我都选择了一笑置之。独独这次,我不能再容忍你的荒唐。”
“我的荒唐?”皇后学着他看向桃花树,桃花朵朵,随风飘扬,就像是舞动着裙摆的妖精,在枝杈上跳动着惑人的舞步。
“因为我伤到你最爱的女人的儿子!因为你今生今世都忘不掉住在这里的婉妃!”
她猛地嘶吼,就像是忽然发疯的母兽,压抑在心底的这句话终于在今日说出口来。
皇上神色悲戚,他看着皇后,眼眶竟是泛起了红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慕容珩看错,他看到了皇上眼角有泪水沁出。
“婉妃是无辜的,你害死她,都是因为你的妒忌。”皇上轻声说。“所以我今日,一定要带你来这里...”
皇后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带我来这里,然后用我的血来慰藉婉妃的魂灵对吗?哦,对了,难怪你让珩王也来了。”她原本便苍白无血色的肌肤在此刻竟白的透明,可以看的见额头上冒出来的条条青筋。
“我莫兮颜离开莫家嫁给你,就是要辅佐你成为慕容国的千秋明君;你明明知道婉妃是祸国妖女,你不单单要带她入宫,甚至诞下麟儿;时至今日,你难道还是那么执迷不悟?”
皇后静静地看着皇上,语气从容而淡漠,每一句话都没有半点情感波动,最后一句也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皇上:“祸国妖女,是你们莫家说了算?”
皇后:“卦象所示,婉妃就是让慕容国分崩离析的起因。你已经种下这个因,必将在二十年后承继它的果,这就是我这么多年都陪伴你身边的缘由。”
皇上:“因果?可笑,不过是你们愚人之术,你们真实的目的是妄图用你的存在来操控朝廷百官;你们莫家的手段,远比太后还要厉害。”
皇后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她少不更事,只知道要去服侍君主,匡扶社稷,铸造明君,缔造千古盛世。从入宫选秀,成为眼前帝皇的后宫之一,再到成为一国之母,她一路上走到一马平川,毫无障碍。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顺畅要持续到永远的时候,皇上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出身勾栏之地的烟花女子,他叫她“宛宛”。
烟花女子,勾栏之地。
光这八个字就足以让这个叫做宛宛的女子死上几百遍,所以她当然是动了杀心,而且也真的下了杀手。当时的她,眼睛里容不得半颗沙子,唯一想要做的,就是把宛宛从皇宫里彻底除去,让她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惜事与愿违。
她的皇上竟然金屋藏娇,还和宛宛诞下龙子,从那一刻开始,莫兮颜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变了。
她一帆风顺的匡扶大计,她未雨绸缪的辅佐策略,她的所有准备,所有感情,在慕容珩这个婴儿出现之后尽数破碎个干净。
变的,也不仅仅是心意;她开始不问世事,深入简出,对所有朝廷大小事务也不再是赤手遮天大权在握。
她将自己封锁在了幽黑的庆禧宫,用冰冷和黑暗麻木自己曾经火热的愿景。
直到后来,太子出生了。
皇后眼前仿佛划过了无数画面,从她入宫,嫁给皇上,成为皇后,各种各样的画面凝聚成最后一幕,便是太子出生。
“那是你的儿子,你却连看一眼都嫌多。”皇后轻声说。“我纵使千错万错,也错不在此。”
她依然记得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和襁褓中的婴儿相依为命。她不能回莫家,因为她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她只能属于这个冷冰冰的后宫,用已经冻结成冰的铁石心肠去匡扶帝皇。
“养不教,父之过,”皇后步步逼近,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眼前的皇上给穿透。“既然你做不到的事,那便由我来做;你成为不了一代明君,那就换我来当;谁说女子不如男?”
皇上被她气的双颊通红,浑身发抖,“...妇人之愚。”
他猛地抬手,往皇后脸上扇下一巴,“怂恿太子,谋朝篡位,论罪评处,你早已碎尸万段几百遍了!”皇上朝院外大喊,“来人!给皇后赐白绫!吊死桃花树下。”
过一阵子,便有宫人捧着白绫走入宛玉宫,为首的身强体壮,上去就把皇后给钳制住,然后把白绫绕着她的脖子系了一个牢固的绳结。
就在这时,慕容珩忽然走上来,“且慢,我有几句话和皇后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看着。
皇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湖面,毫无波澜,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有何事?”
慕容珩低头凑近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婉妃,你本是不想杀的。”
皇后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震惊他怎么知道。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太监将皇后推到了桃花树下,高高吊起了白绫。
皇后瞪大双眼,双手挥舞,朝着慕容珩拼命张开口,仿佛是要告诉他什么。
但是还未待她说话,从她的脖颈处便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