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将绳索等物收齐，捆在一起，连同铁管尽数装回书包，负在自己背后。收拾完毕，对温姝道：“咱们先离开这里，等过了石桥，才算彻底脱离掌握，那时再来庆祝不迟。”说着牵起温姝左手，道：“跟我来。”
温姝翻越围栏之后，心中备感自由，可是与枫林中温情叙谈相比，她还是更喜欢留在林中。就在留恋之际，忽然手被程致远握紧，又听他提到庆祝一词，登时感到一阵难为情，留恋的感觉消失，脑子竟也不转了，傻傻跟随着他向前走去。
校外北侧的小路不甚宽阔，程致远贴着围栏向西而行，压低声音道：“前方有一段围墙，我之前观察过了，墙头至少安装了两个监控器。姝儿，你留心脚下，咱们先别说话，等过去再说。”他眼看成功在即，反而更加谨慎，考虑到监控器没准能收录声音，故而叮嘱温姝不要发声。
其实温姝与他手掌紧握之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程致远怎样说，她便怎样依从，程致远做什么，她便学样什么。
监控器安装在围墙内，镜头对准墙头，用以防范有人翻墙。二人贴着围墙，即将走到监控器下方时，程致远观察镜头的角度，拉着温姝蹲低，二人轻手轻脚，如螃蟹般横向向前移动。
这般走了三十米，程致远先行站起，再拉起温姝，二人继续贴墙而行。
又走出一百多米，到达围墙的尽头，程致远放开温姝的手，指向前方。
温姝糊里糊涂跟着走来，直到感觉手上空了，这才如梦初醒。她顺着程致远手指方向望去，先看到最后一根亮起的路灯，跟着半座石桥赫然就在前方。由于路灯照射范围有限，石桥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二人并肩走上桥头，手边是一条十米来宽的小河，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河水的颜色，只感受到一股凉意。
程致远来到黑暗与光明的分隔线上，回头看向黄灯点缀的校园，油然生出一丝快慰，回头笑道：“姝儿，咱们成功了，你开不开心？”
温姝面对黑漆漆的夜幕，尚自留恋过程中牵手的幸福，怔怔地道：“那感觉很好。”见程致远向前走去，当即跟着走动。刚走下桥，就听程致远在耳边问道：“想不想玩一次举圈圈？”
温姝猜到他要开始庆祝了，只是没听过这个词，低声问道：“什么是举圈圈？”
程致远道：“就是‘举高高’加‘转圈圈’的意思。”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将小阑举了起来，当时他脑中想着“转”字，嘴上却说了“举”。小阑没有任何质疑，程致远举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将错就错，将这个说法沿用下来。
温姝听说他要举高自己，想到此举太过亲热，倏地脸红起来。她透过程致远的语气，感觉得到程致远此刻正满心欢喜，想要矜持一下，再行同意，又怕回答晚了令程致远多心，以为自己勉为其难，可若直接答应，女孩儿家实在不好意思。
程致远解释完举圈圈的概念，这才想到温姝并非小阑，自觉这要求有些过分了，心里打起退堂鼓，见温姝尚在犹豫，趁机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为难……”话没说完，就听温姝坚决回应：“我想。”
温姝还没考虑清楚，便即冲口而出，登时感到一股血液涌入大脑，眼前不住眩晕。
程致远从话语中察觉出温姝并不情愿，想到她全意配合自己，自己岂可反而退缩，当下不再迟疑，伸手到温姝腋下，将她一下举高。他常常这样逗小阑开心，手法娴熟之极。待得举着温姝将要转过一圈时，突然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物，直向他右眼射去。
那物飞来之前，未曾发出声响，直至来到近前，程致远才隐隐听到一点破风之声。杨万仪是暗器行家，程致远受他指点，从小训练听声辨位的技巧。此时面前视线被温姝身体挡住，只得通过声音判断来势，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他想定是有人埋伏在暗处，趁着自己视线被遮挡之际，偷偷发射弓箭一类的远射兵器暗算自己或者姝儿。想到此人用心如此险恶，反而胆气豪壮起来。他这时双手托住温姝腋下，本拟将温姝摔在一旁，以免她替自己受这一箭。突然间由于紧张，时间便如停滞一般，随之想到：“我须得用嘴接下这一箭，才足够震慑对方。”
辨别风声，似乎正缓慢逼近，当下放弃原有的念头，已做好接箭的准备。不想露头之后，面前竟出现一只鸟头。
程致远定睛看去，心下震惊无比，眼看鸟头飞向自己，温姝不在目标线上，立时又改变主意，迅速歪头躲避。就在他歪头的一刹那，鸟头已飞到他眼前，紧贴着右侧太阳穴擦过。程致远只觉耳朵热辣辣的，也不知是否被划伤，无意间已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他已观察得一清二楚，攻击自己的是一只红眼白鸥。在德國海边散步时，他曾见过这种品种的鸥鸟，回到营城以后，倒是头一次见。至于这只鸥鸟何以无缘无故攻击自己，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白鸥一冲之下没能啄到，当即展开双翼，振翅上飞。“扑啦啦”几声响过之后，白鸥飞到半空，突然急转一圈，又再俯冲而下。
寻常鸟儿俯冲之际，必然全程羽翼大开，充分利用气流滑翔。这只白鸥刚才的做法却非如此，当它飞到程致远面前时，反而收紧双翼，只凭重力产生的惯性向他撞去，这样减小风阻的做法，令它射来的速度更加快了，犹如炮弹一般。
白鸥上飞之时，程致远已将温姝放落在地，这时见到白鸥这般不要命的进攻方式，不禁大感疑惑：“我和它无冤无仇啊，怎么它竟要跟我同归于尽么。”只听温姝在旁喊道：“平安，不要。”
话音未落，白鸥突然转向，急转直上，飞向天空。
程致远见白鸥放弃进攻了，心想：“姝儿情急之下说出‘平安’，一定是在提醒我注意安全。她为什么要说‘不要’？是怕我出手伤到这只鸟吗？”
正想着，白鸥又再下冲，这一次速度明显比之前还要迅疾，依然冲着程致远右眼而来。
程致远双手解脱，加之有了防备，以他的眼力配合敏捷的身手，要向避开当真容易不过。猛地想到：“白鸥未必只攻击我一人，我若避开，它转去啄姝儿的眼睛，那……”不由得打了个突，迅速斜跨一步，挡在温姝面前。
他早已想得明白，白鸥从天而降，每次最多只能冲击一次，只要逼它在最后阶段展开羽翼，在空气阻力的影响下，白鸥的冲击力必然会被削弱。他这时只得正面迎战，心想若能将白鸥擒获最好，不能擒获也至少让它心存惧意，免得无止境地进攻下去。
当下变换八字站法，两腿微屈，双膝内钳，正是二字钳羊马的下盘桩功。他想以以守为攻，以快打快，咏春拳最恰当不过。
很快白鸽冲到眼前，程致远腰马发力，原本互对的双掌迅速一先一后向前标出，封住白鸥前进的道路。
白鸥没想到程致远动作如此迅捷，眨眼不到的时间，一双手已逼近身体，而且双手不断圈转，似成包夹之势，不得不打开翅膀，绕过程致远右手，继续向前冲去。
程致远许久不打咏春，一招“正身穿桥”打出之后，已然兴致大增。待白鸥从右侧攻来，迅速缩回左臂，提起双脚脚跟，脚掌带动身体转动，借助旋转之力，落稳脚跟的同时，右手手臂弯曲，手掌向上托去，跟着左膀一震，左臂沿中线疾探而出。
白鸥眼看目标就在眼前，突然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手影，它内心恐惧，不敢恋战，便欲冲出重围。突然尾部痛了一下，尾羽已被拔下一撮。
白鸥大骇，“嗷”的惨叫一声，拼命扑动翅膀，斜斜冲上云霄。
程致远见白鸥受了惊吓，不再来攻击自己，将羽毛放在地上，苦笑道：“我没想伤害它，实在是它动作太快，想收手时居然没来得及。”他想温姝温柔敦厚，必定十分善良，况且相斗之前，她已喊出“不要”来提醒自己，若不赶忙解释，不免要被误会成心肠歹毒之徒。
温姝盯着羽毛看了良久，抬头望向盘旋在半空中的白鸥，道：“咱们快走吧。”说完，拉着程致远向暗处奔去。
程致远跟着她跑出一段路，回头见白鸥没有跟来，停步道：“姝儿，你不用怕，有我在，它决计伤不到你。”
温姝道：“还是离它远一点吧，这只鸟看上去很凶。”
程致远笑道：“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一只鸟，你说呢？”
温姝想了一下，道：“好吧。”
二人放慢脚步，并肩行走。
程致远琢磨一会，道：“应该是认错人了。”
温姝问道：“怎么说？”
程致远道：“你看它刚才拼命的架势，我猜一定是有人毁了它的鸟巢，要么就是杀害了它的宝宝，否则它不会在那边蹲守，更不至于发那么大的脾气。”
温姝道：“它一定是误会你了。”
程致远道：“谁说不是呢。”问道：“刚才没吓着你吧。”
温姝道：“倒是没有，只是……还是不要再举圈圈了，我怕它再误会。”放眼望去，视线所到之处竟连一点灯光、半个人影也无。方才她一心逃避白鸥，没有留意周围，这时看清，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般萧条？”
程致远道：“我知道。”
温姝侧目看向他，奇道：“你知道？”
程致远一字一句道：“荒郊野外嘛。”
温姝见白鸥没再跟来，心情放松了许多，笑道：“还真是。”
五年以前，二人脚下还是一片乱葬岗。程致远去德國后，营城加大力度招商引资，城区不断向外扩建。因为工厂要建在郊外，距离城市太远又不方便，所以这里的土地开始受到关注。
其实这里的地价非常便宜，可是老板们嫌这里晦气，都不愿将工厂建在这里。后来有人请了一位风水大师，大师说只有学生的阳气可以驱除煞气，后来这里被划分为校区。
经过两年的建设，东方中学新校区在此落成。然而当时空有学校，没有学生，还是没人愿意把工厂建在这里。这里距离市区又远，开发商也不来此地建楼，公路只修了一条，便不再修了。白天尚有车辆经过大路，到了晚上，当地司机宁肯绕路而行，也不经过这边，似乎生怕撞见难以解释的灵异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