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城的初晨,晨露微晗,晓雾淡淡,空气中携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温凉,这与龙阳城的地理位置有关,因为离海近的缘故,龙阳城的早温,像极了手摸玉瓷之上传来的清凉温润。
一方山水养育一方风土人情,灵性十足的山川大泽,江海河流更是如此,而龙阳城这片气运匮乏之地,却能有这么一方气候,实属不易。
老酒街的那座破落的老酒馆,在几日前就已经闭门,没有了任何生气的老酒馆,看起来愈发的冷清凄惨,也许是主人走的太急,老酒馆中的那些老家当依旧安静的躺在酒馆中,还有一团正在发酵的酒曲……
龙阳城在古罗大幅的版图上,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小墨点,亦是古罗皇室的污点,不为其他,只因龙阳城是李家的立足之地。而古罗却是对这个如芒在背的龙阳城不敢有任何动作,虽然龙阳城偏居一隅,但却是长在古罗心尖上的一根尖刺,留着,全身都不舒服,拔去,可能伤筋动骨,极为难受。
晨曦中的龙阳城,一如既往的慵懒。当第一缕金色光线刺破晨露晓雾时,街上行人冷清稀疏,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多还在梦乡。李家大门吱吱呀呀打开,李洛龙推开大门,走出李府,走入街道小巷。
李洛龙吸一口温润水汽,神清气爽,街上冷寂无行人,凉气入体通肺腑,这才是他熟悉的龙阳城,前几日的龙阳城,总让他觉得失去了几分龙阳城本该有的味道。
李洛龙顺着街巷小径,轻车熟路,转角来到了说书先生曾经营生糊口之地,抬眼看到了那个依旧茕茕孑立的破旧书案,笑意盎然,这里留下了他与他们诸多的儿时回忆,还有那个他以前只觉得除了会坑蒙拐骗再一无是处的说书先生。
那时的小伙伴们,李子木只会瞎起哄,徐胖墩会附和李洛龙,而李洛龙起哄捣蛋样样熟稔,不过这些以后就不复存在了。
李洛龙又顺着街道往前看,那个角落,曾经有一个寒暑不侵的草鞋汉子,那个草鞋汉子整日不是被龙阳城的泼妇刁民打骂就是蹲在阴影角落里啐痰大骂,是整个龙阳城最为大煞风景的地方,可惜,也看不到了。
李洛龙停下脚步,看着那个阴影角落,怔怔出神,“以后不叫你赵光棍了,叫你赵大侠或者赵叔叔?不知道你喜欢哪个?”
想到这里,李洛龙眼前微湿,突然又大笑道:“嘿,以你不要脸的脾性,被人打骂了大半辈子,肯定是想别人叫你一声赵大侠。嘿,没门。”
其实,李洛龙在心里,是愿意喊他一声赵叔叔的,不止是为了徐胖墩。“把他们娘俩照顾好。”
说完,李洛龙小跑离去。穿巷过弄,李洛龙来到了冷清的老酒街,站在那座破旧的老酒坊前,门户紧闭。那个让他生厌更要取他性命的老头已经不在了,那个玲珑骰子一点红的妙龄美艳少女也已不在,李洛龙还记得上次耍弄那个名叫玲珑少女。会心一笑,转身离去。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不知。
李洛龙一大早来到老酒街,是按照说书先生的吩咐,拿酒来的。就在几天前,闻名遐迩的龙阳美酒一线喉又再度出现在龙阳城,地下水源也变的清冽干爽,只是还有一丝丝肉眼不可轻易察觉的浑黄掺杂在其中,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龙阳美酒一线喉的出现,本就是天大的喜讯,对于这些凡夫俗子不仔细看都看不清的浑黄,没有人去深究,也没人愿意去深究,失而复得,尤其是这种曾经让他们引以为荣的东西失而复得,一些瑕疵在这些容不得沙的龙阳城人眼中,也就可有可无了。
当然,李洛龙没有经历过一线喉风靡一时的年代,也不懂一线喉对于龙阳城的重要所在。所以感触不多,城中。只有那些上了年纪,尤其是一直生活在老酒街,矜矜业业酿酒的那群人,才会感触良多。
李洛龙走到这座破落的小酒坊,按照说书先生的吩咐,来取一坛黄酒泉走之前留下的美酒。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小酒坊,李洛龙心头复杂,在这里,有他讨厌至极甚至能够让他泛起杀意的人,同样也有一个红扑扑脸蛋的小姑娘,还挺喜欢,嗯,就是很单纯的那种喜欢。如玉,人如玉,情感亦是。
李洛龙走向老酒坊,门虚掩着,推门入内,酒香扑鼻,李洛龙按照说书先生所说,找到了那坛黄酒泉留下的酒,而后关门,走出老酒坊。在老酒坊内,那团正在发酵的酒曲,此时如同沸腾了一般,气泡连成串,愈发剧烈,如同有一枚蛹卵破茧,似欲挣脱那一团酒曲的束缚而出。
在某一个瞬间,成串的气泡接二连三爆开,却悄无声息,一只灰色蛾影,轻轻展翅,飞出酒坊,落在毫无知觉的少年身影,缓缓消融。
此刻,晨曦灿漫,光线照射下的少年身影中,有一只敛翅蛾影。
当李洛龙回到李府时,日头已攀斜,李府大院,影布于地。
李洛龙向往常一样走进李府,不过不同于往常的是此刻李洛龙的心情有些沉重,今天是极北冰窟应允的最后一天,又是一个离别时日。
李洛龙抱着一坛尚未启封的一线喉,来到李府堂前,出乎意料的,那群极北冰窟的汉子并没有出现在大堂,只有李家家主和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面带笑意,全然没有一点将要离别的愁绪,也许是看惯了生离死别,也许是说过太多太多这种长亭短亭一碗离别酒的故事,反而对离别的愁丝看的很淡。
李源澄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真正的读书人,对于这种离别的场景,感触还是很深的。
李洛龙把怀中酒坛放在桌上,启去新封黄泥,桌上三盏劣质玉瓷白碗,斜斜斟满。
说书先生轻轻端起玉瓷白碗,眼神缅怀,而后对着正北方向,举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见到说书先生这般模样,李洛龙与李源澄此时恭敬的无以复加。
说书先生放下酒碗,“千年之前,在老夫还是大字不识几斗时,就觉得这句诗好,现在更是如此,是真好。”
说书先生自说自话,又倒满一碗酒,“酒逢知己才是人生幸事,酒,还是一线喉,味道却变了。长情长如酒,故酒不如旧。”
李洛龙突然见到说书先生的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说书先生看着手中的玉瓷酒碗,“不见故人还啊!”
说完,又一饮而尽。接连喝了两大白碗一线喉,说书先生才看着李源澄笑道:“我这次赴北,九死一生,极北冰窟的霸道可不只是在极北冰域,从前几天星汉对须弥山的那个圣女出手就能可见一斑,相当的霸道。而我这次只身赴北更是无异于与虎谋皮,凶险万分,所以,陆川有一事相求李家主。”
李源澄面色肃穆,不敢立马应下来,因为他不知道以李家现在的实力,能不能把答应下来的事做好,只能面色苦涩的道:“还请陆先生明示。”
说书先生又斟满一碗酒,“如果老夫此次折戟于极北冰域,希望李家祖祠能有老夫一席之地,即便是祖祠最末尾的一席,陆某人也无怨无悔!”
李源澄面色悲戚,正色道:“陆先生请放心,你待李家不薄,李家当以国士报之,李源澄在此承诺,李家必有陆先生一席之地,而且,这一席之地仅次于李家祖上!”
说书先生开怀大笑,畅饮碗中酒。在李洛龙看来,此时的说书先生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心中更加苦涩。
李洛龙端起桌上一碗酒,也是一饮而尽。
说书先生放下酒碗,又对李源澄道:“龙阳城虽然在古罗的版图上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墨点,但因为李家的存在,这个墨点被无限放大,不要以为龙阳城一直相安于布衣蔬食就能在古罗安居乐业下去。实则龙阳城是一个诡异汹涌的漩涡,牵动龙阳城的任何一根毛发都会让龙阳城伤筋动骨。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整个古罗的大半顶尖势力都在注视着。整个龙阳城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大佬的视线之中。当然,洛龙是龙阳城最能牵动那些大佬们的一根‘毛发’,他离开之后,那些视线多少都会转移一些,但还是会有人暗中盯着这块地方,在你翻书尚未翻出天地异象之前,这里的暗流涌动你是感知不到的,所以,龙阳城有几处特殊的地方,以后龙阳城若有变故,那就是你守下龙阳城最大的倚仗!”
李源澄心头一紧,似乎从几天前开始,龙阳城就已经变了,而后知后觉的李家家主李源澄多少也感知到了一些与以往的不同寻常,只是没有深思。
李洛龙对说书先生的这番话深信不疑,远在天边的极北冰域两方势力前些天都是不远万里汇聚于龙阳城。更何况这些近在眼前的猛虎?
说书先生接着说道:“李家老祖在龙阳城留有两处‘眼’,一个在祖祠,已经消逝。还有一个留在荷池,依然还在。赵云契也在龙阳城留有一处‘眼’,就在那个他为徐胖墩移花接木偷偷转嫁气运的阴影角落。而我,同样也在龙阳城留有一处‘眼’,就是那张破旧的书案,这些‘眼’,能够让所设之人在千里之外能够知晓一些龙阳城变故,当然其中也大有玄机。还有就是龙阳城所设的‘眼’远远不止这些,但这几处眼,都是对李府极有裨益的,你要留心。”
“还有一些顶尖势力,虽然没有在龙阳成安插‘眼’,但是他们宗派里有一种专门监控龙阳城的‘幕’。龙阳城的一举一动皆能呈现在那一张‘幕’上。这张‘幕’,能够让他们走进其中,身临其境于龙阳城。当然远不止身临其境这么简单,那些宗派同样可以通过这张‘幕’来改造龙阳城这一方天地,可以说,拥有一张‘幕’就能豢养龙阳城这一方天地。现在的龙阳城,已经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生杀予夺,悉数听之。不过他们也有诸多顾忌,龙阳城的存亡,还是要看那些宗派势力的斗法,不过在大势所趋之前,龙阳城依然可以高枕无忧。”
李源澄与李洛龙将说书先生的这番话牢牢记在心头。
一时间,原本与外世静燥两不相干的龙阳城成了万矛所指的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