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李歆玉一手调动整座南山的山势灵韵凝聚于李洛龙一身后,这片天地的压迫感顿时云消雾散,消弭于无形。
最为直白的是另外一处混战的战场,施展武技之人在一瞬间轻松了许多,刚刚如同顶着一座山战斗的几人,突然间一身轻松,如释重负。
但即便没有了山势灵韵的压迫,这群人的出手依旧不急不缓,在递出武技的间隙,还会分出一缕心神去关注泥菩萨的动静和暂时没有对他们出手的泥傀宗以及南山寺两方势力的动向。
无论是元修,还是炼体,甚至是剑修刀客等百家修炼之人,在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对于山体的重量,完全能够适应,甚至一些实力强劲的修者,更是能够掌劈山河,举手投足间移山填海,蒸煮浮腾。
但是刚刚处在另外一处战场的几人,所承担的压力却是不小,这种重量,根本不是一座南山所具备的。
既然这几人有胆子且有气魄敢来南山分一杯羹,那来者的实力,定然不弱,不说能够一掌劈下,山地起尘埃如浮云,可至少肩扛着一座南山与同等级强者战斗应该不会对其完成多大的困扰,体魄强一点的修者,甚至可以完全无视这座南山山体的重量。
若是这点都做不到,何以谈以力崩山河?何以谈抬手间拼铺理地焕奇之形?
可为何在山势灵韵被小女孩儿李歆玉抽离的一瞬间,所有人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这其中肯定是有大学问的,而且这种学问是顶天的大,关乎到玄妙缥缈的天地力量。
时来天地皆同力,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这么简单。
人力有所不及,这句话更不是失败者的托辞。
这种常人很难感受的力量是真的存在的。
一座山体本身的力量,对于大多数修者来说,其实并不算多重,完全能够驮负而起,且不会受到多大的困扰,尤其是能够摧山撼岳的炼体者,更是能如鱼得水。
可山体本身之外的力量,就很难说了。
柳垓说他背不起那具泥菩萨,垂眉老僧说他背不动那具塑金泥人,这些都不是假话,是真背不动,因为这两具泥人身上都有一种很玄妙的力量。
同样,在这片天地间的无尽山河中,亦是有一股潜藏不发的玄妙力量。而这股力量,便是灵韵。
这种玄奥的力量,平时如看不见的烟雾一般,氤氲缭绕于山川大河之中,默默反哺滋润一方天地,也就是修者口中的风水气运。但是经过秘法或是像小女孩这类天地灵物操纵之后,又可以化为战力,如元力一般变化无穷,可操持起来与人战斗,而且威力同样不俗。
这种战斗手段,是天地灵物一类惯用的手段,就像元修运转元力,炼体者凭借凶悍的肉体力量,或者剑修参悟修习的剑术剑意一样具有很强的杀力。
出自极北冰窟的两线金银,皇室手中的那副号称“可御世间万千剑修”的轻甲,以及矗立在古罗最南疆,那栋有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美誉的古罗第一楼,都是能工巧匠采集这种玄妙天地力量而成,或是巧然天成。皇室手中的那副轻甲和古罗第一楼是前者,而出自极北冰窟的两线金银,是后者。
至于那两盏曾经照彻古罗疆土的古旧铜灯,却是不属于二者范畴中的任何一个,至于这两盏铜灯的来历,历代所持者皆是忌讳莫深。
关于这两盏灯,很久以前,在一些现今已经失传的古籍上,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
天上星辰,人间灯火。
这句话很让人捉摸不定。
天高地远,上接九霄,下通幽冥,不知其门垠。
古之有三才,为天地人也,而人居其中。
由此可知,人力并非无穷。只要身处这片天地,就无一不受这片天地的拘束,即便是那些被外界誉为“顶天立地”的强者,也要身受这片天地的拘束,由此可以见得,天地之力是何等的伟岸无穷。
所以说,刚刚几人负载的根本不是南山山岳的力量,而是经过小女孩儿一手操控的一方天地力量。
而现在,这一方的天地力量,即所有的山势灵韵,全部覆于李洛龙一身。原本身材修长挺拔的李洛龙在这层山势灵韵的加持下变得壮硕了一圈。
小女孩儿抽回稚嫩手掌,站在李洛龙面前轻声解释道:“这层挤压而成的山势灵韵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甲胄,至于是轻甲还是重胄,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属于青蛟鳞甲一类,不过韧性要比青蛟鳞甲高出许多,只要这片山势灵韵不枯竭,这副甲胄就不会彻底破碎。还有,这并不属于作弊,就像你身披青蛟鳞甲,白龙使枪一样,我只是将它覆在你身上,至于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是要看你自己。”
小女孩儿声音很孱弱,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又说道:“而且,从我遇到你的第一天,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有一种直觉,你我本事一体...或者说,我因你而生...”
说道最后,小女孩的声音仿若蚊蝇振翅,细弱的几近无声。
李洛龙低头看了看这副透明的甲胄,甲胄之下,是胸膛处破烂不堪的青甲鳞甲,这副鳞甲,在李洛龙的几次厮杀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现在却被白龙密集的枪花击戳的不复裹体,李洛龙有些心疼。
而后李洛龙看向李歆玉,眼中并无责怪之意,轻轻点头,示意她退至一旁。
李歆玉脚尖一点,身形倒掠而去,临走时,小女孩儿看了李洛龙一眼,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无奈叹息一声,“希望我不会因你而死,我想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的感觉,很好。”
身姿挺拔如手中银枪的白龙目光聚焦,从小女孩儿掠向李洛龙时,到小女孩儿离开,白龙的目光没有任何的移散。
此时身覆山势气运为甲的李洛龙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在其周身,依稀能够看到涟漪轻荡,如同火焰蒸煮空气一般,让人的视线都是有些扭曲。
白龙嘴角轻轻勾起,手中白练又被提起,白龙能够看出这片山势气运的凝实程度,也知道这副甲胄的强悍,真要比起来,这副甲胄,比先前的那层青色鳞片,无疑要强横太多,不过白龙却是怡然不惧,只要他的双手还能握枪,他就没有恐惧的理由,他对于白练,有一种迷之自信,尤其是在施展出他的压底武技银龙破天时,更是自信的无疑复加,即便是面对一位炼体大成且有本命重胄的炼体者,白龙都有信心与之一决高低。
在南山上打斗进行至如火如荼时,南山城的城门外,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轻轻转身,双眼微眯间,有一泓如秋水般凛冽寒冷的剑意瞬间缭绕全身,而又如江水灌入大海,顺着整座南山小城游离开来,下一刻,驻守在南山城城门的几名戍卒的身体无故分崩离析。紧接着,就是所有属于城主府势力的队卒,全部暴毙,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身子分崩离析,甚至连魂魄都被搅成碎屑。
一泓剑意流窜,收割了所有队卒后,薛倌儿轻轻抬起如翕合般的精致眼眸,看向南方,目光如同那一泓剑意,穿透一切阻碍,锁定在一身玉环合鸣作响的俞铭身上,眼神轻蔑至极,而后朱唇轻启,轻声说道:“老天给了你一根擎天玉柱,你却偏偏想拿它当搅屎棍,真是该死。”
而后女子神色有些黯然,若是自己是个男儿身,也不至于负气从家族中出走,更不会零落至此。
女子轻轻叹息,“我若是能拥有那一根擎天玉柱该有多好?!”
这一刻,女子双袖有横贯如银河天落的剑意缭绕,久久不息...
云层上,怒气尚未平息的年轻僧人见到这袭如罡风缠袖的无匹剑意,面色微微一变,有些错愕,年轻僧人看似不着正调,其实心思细腻的很,同样眼光也不是一般的好。
在漫长岁月中,这位年轻僧人虽然是替那个老秃驴游走在世间,但是其本身的高度,却是高的离谱,即便是游历在红尘中,可有些事,他却是知道的很透彻,毕竟那个老秃驴可是能“纵横棋局里,放眼人间事”的存在,既然年轻僧人能被那个老秃驴相中收做为徒,年轻僧人定然会有独到之处。
再说了,这位年轻僧人还是带着那个老秃驴的面首游历世间的,虽然年轻僧人嘴上说自己师傅是贪图自己的相貌,可是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到了他那种程度,自塑容貌还不简单?所以年轻僧人肯定不会认为自己的师傅只是单纯的贪图自己的相貌,至于自己的师傅为何要跟自己交换容貌,年轻僧人这些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就当是自己的师傅心血来潮了...
年轻僧人知道自己师傅的这句评价,可是不知道这句评价并不是那个老秃驴自己所独有的,而是两个人。
同样,在李霸天占有这句评价时,也是两个人。那个老秃驴之所以拿走了这句话,是因为除去李霸天之外的另外一个人,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评价...
年轻僧人犹自不信,狠狠地擦了擦眼,那一袭缠绕“男子”双袖的剑意依旧如初,最后年轻僧人很是愤懑,想不通啊。
凌利的剑意他见的多了,世俗王朝剑修所承载的剑意,年轻僧人根本就不屑一顾,因为站的高了,也就不能入其法眼,毕竟他那师傅的朋友,剑意通天的人太多了,多到他记了又忘,忘了又记,到现在也没能真正捋清到底有多少。
可是这个身前像一片辽原可做飞机场的女子,袖筒中的剑意不但太过于盎然,而且还有那么一丝只有大能剑修才会有的韵味。
年轻僧人摸了摸脑袋,有些想不通,以剑修大宗师境实力的女子为何会催发出只有真圆满境的剑修才能催发出来的剑意韵味?!
想不通后,年轻僧人一拍脑袋,“嘿,不想了。”
然后又自我安慰一番,“哈,世间尘事多如牛毛,贫僧要是都能想通,那还要师傅干嘛?你说对吧,师傅?”
年轻僧人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吓的浑身一个激灵,就差汗水滚落了,片刻后,年轻僧人发觉有些不太对劲。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将目光投放到南山城,那个双袖缠满剑意的女子,此刻正在盯着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放下拍在头上只有一点红戒的手,抖抖精神,双手合十,而后轻唱一声佛号。
做完这些,年轻僧人放下合十的双手,眼神熠熠,惊讶叫道:“嘿,女人。”
薛倌儿轻轻合起眼皮,再睁开时,那副似乎能洞悉世间一切的双瞳恢复如初。刚刚女子看向年轻僧人时,其双瞳中的气息,就像其袖筒中的剑意一般。一个能洞悉一切,一个能洞穿一切...
女子再看向年轻僧人时,眉眼间多了一丝疑惑,而后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呵,男人。”
年轻僧人嘻笑的接了女子一句,“都是一个屌样子...”
女子不再理会这个长相丑陋的年轻僧人,脚步抬起,袖筒中,散乱如罡风刮割的剑意愈发凝实,形成了一把透明长剑,而后女子向南走去。
其手中的那把透明长剑,不是女子苦心孤诣淬炼已久的十四州,那把剑,不到真正锋芒毕露之时,女子是不会让它见人的。
年轻僧人见到女子不再理会自己,意犹未尽的啧啧嘴后,将目光看向女子身后的小城中,此刻由于这片天地的香火太过于盎然,导致刚刚死在女子手中队卒,被搅碎的灵魂聚而不散,在城中飘忽不定。
浓眉密髯的年轻僧人看着这片散乱的灵魂光点,手掌平托,一个木鱼浮现在手中,然后年轻僧人向那片灵魂光点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木鱼,“这里是个好去处哦。”
然后年轻僧人哈哈大笑道:“不过我可不收留你们,我只为一个人收集尸魂,你们死的方式很对,可惜死在了错的人手中,哈哈,气不气?!”
年轻僧人大笑几声,觉得有愧自己的身份,有点对不起自己师傅平日里的教导,又说道:“你们死的真幸运啊,碰到了我,贫僧就为你们超度超度吧。”
而后一敲手中木鱼,城中散乱的灵魂光点被年轻僧人收入袖中翻滚的香火,灵魂光点湮灭时,年轻僧人这才一拍香火鼓荡的大袖,眼神有些奸诈且得意的说道:“骗你们的,其实不是超度,是为我所用,唉,要不是刚刚被人截取走一段香火,贫僧是看不上你们的...”
“咳咳,出家人不打诳语,哦,不对,是出家人不常打诳语...”
……
南疆古域。
草鞋汉子和小胖墩儿从毒龙宗归来,在与那个女子猎龙者一战后,草鞋汉子全身气息有些萎靡,那个女子猎龙者出手太过于刁钻狠辣,一时间让赵云契的出手有些无所适从,空有一身力量,却是捶不到女子要害,这种打斗,无异于使蟹捕鼠、牛犁于墙,难受的很。
好在突兀出现的镇南楼兰的楼主楼镇南将那个女子猎龙者喝退,不然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可就有点难了。
女子猎龙者被喝退后,楼镇南与小胖墩儿有一番草鞋汉子都窥探不得的秘谈,时间不长,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楼镇南的出现太过于突兀,是在草鞋汉子的意料之外,同样,单独找到小胖墩更是意料之外。
两人出来之后,楼镇南面无表情,不喜不悲,跟小胖墩道别一声后,便身化一道湛蓝光流远去。
小胖墩面色同样没有多少变化,对于楼镇南的道别,就象征性的哦了一声。
事后,小胖墩并没有向草鞋汉子提及两人对话的零星半点,草鞋汉子也没有多问。
草鞋汉子只知道这趟毒龙宗之行没有白来,不但洗去了以后会有很大隐患的屠龙之相,还得到了一副图腾,草鞋汉子之所以知道小胖墩儿得到了那道图腾,是因为此时小胖墩儿右手虎口处,多出了一块深邃漆黑的刺青纹样。
天色向晚,衰草横生,有余晖撒入毒瘴溃散的林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徐胖墩儿跟在草鞋汉子身后,许久后开口说道:“刚刚那个男子姓楼,叫楼镇南,他说他是镇南楼兰的主人,我不知道镇南楼兰是什么,他只是说,他想带我去镇南楼兰,以后让我当楼主...”
草鞋汉子身形一顿,停下脚步,许久不言语。
两人站在余晖如金织的林间,草鞋汉子深吸了一口气,“炼体是有些苦了,我这辈子只会炼体,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你应该跟他走的,镇南楼兰很高,比整个南疆最高的‘山’都要高,是个很好的去处...”
草鞋汉子苦涩叹息一声,心中五味杂陈,有哀怨,有失落,有不甘...
哀怨是小胖墩儿白白失去了一条更加轻松且坦途的路子,失落是小胖墩跟着自己只能走最艰苦的路子,不甘则是自己真的能力有限,教不了他太多东西,只有靠他自己打磨体魄。
小胖墩看着草鞋汉子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不想去镇南楼兰,也不想当什么楼主。我觉得跟着你挺好的,所以我拒绝了他,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草鞋汉子没有转过身来,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想念李洛龙,可是现在你还不能去找他,我会尽快帮你提升体格,尽早帮你淬炼出自己的甲胄,你的甲胄,最好是整个南疆地域...”
“这样,你就可以去找李洛龙了,到时候,我保证,你不会拖他的后腿。”
说到这里,草鞋汉子停顿了一下,“其实,你去了镇南楼兰,可以更早的去找李洛龙。而你娘也不用...”
汉子没有说下去,此时这个汉子是真的伤心,很伤心。
那个清淑女子,是织女无疑,可织甲胄...
徐胖墩摇摇头,“晚一点见龙哥儿也没关系,这样他才会更想念我的。”
“不过他应该已经很想念我了,因为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他了。”
徐胖墩儿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轻声问道:“赵叔叔,我现在想站在我们脚下这座山的山巅,想看一看龙阳城的方位,走的时候,我不敢看,现在,想看一看,哪怕看不到,也想看一看。”
草鞋汉子转过身来,“我带你去南疆最高的山,希望以后你能见到你最想见到的人。”
说话间,草鞋汉子一臂环起小胖墩儿,身躯一震,这片林麓溃散的毒瘴顿时如云海滔滔,将两人驮负而起,草鞋汉子大踏步向上走去,其行进路线,是南疆中部最高的那一座山。
在草鞋汉子带着小胖墩踩踏毒瘴云层而去时,南疆这片地域,所有毒物尽数匍匐在地。
这一日,有一个少年,站在南疆最高的山岳上,目光北放,悲喜交替,嘴角细细念叨着童趣往事。
山高一万丈,言念千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