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棘白不怕我会伤害他,或者说他心里笃定我不会伤害他的。
东方棘白在我耳边轻声问道:“颜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让自己从刚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我发现自从我在实验室里醒过来之后,就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控制情绪的那道开关已经被损坏了。
现在的我,是残缺的。至少在情感上是残缺的。
哪怕东方棘白现在抱着我,我能感受到他身体里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量,但我的心还是十分寒冷,如坠深渊般的寒冷。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东方棘白垂下目光,他蝶翼般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我看得入了神,只听到东方棘白轻声说道:“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吗?
我刚刚一恍神,错过了回答他的问题的时机,而且我现在居然被他抱了这么久都没有挣扎。好像他的怀抱天生就契合我,或者说其实我们以前已经这样拥抱了无数次。
他的怀抱让我感到熟悉、温暖、安心,让我完全没有了戒心。
我仰着头,看着东方棘白那张离我非常近、仿佛下一秒低头就能亲到的脸说道:“我感觉没什么了,你放开我。”
东方棘白听我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然后我就趁他愣住的时候,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冰淇这时又走到了我身边。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能告诉我,你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颜颜,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这是冰淇第二次问我关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悲凉。
我拥有全部记忆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一场噩梦,那些在实验室里的日子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回想。
但是冰淇和东方棘白却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非要我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到现在都没法完全相信他们,更别说让我告诉他们我这些天的经历了。
我沉默地抿紧了嘴唇。嘴唇被我咬出了血,我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东方棘白轻轻地叫了我一声:“颜颜。”
我整个人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中惊醒过来,但我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冰淇苦恼地皱了皱眉,说道:“那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地在这里休息,钥匙我放在桌上了。”
冰淇把一把崭新的钥匙放在桌子上,然后她和东方棘白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这样离开了。
东方棘白在临走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暗潮汹涌,似乎要将我淹没。
阳光从外面洒了进来,在瓷砖上闪闪发光。
冰淇和东方棘白已经离开了。
这间房子里再度只剩下我一个人,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是如此。
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一个忘记了前尘往事又不知该走向何方的人。
我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桌面上还有刚才冰淇送我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的新手机。
冰淇在临走前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很多事情,虽然我一句都没有回她。
她看起来对我非常不放心,非常害怕我会出什么事情。明明刚才差点儿出事的人是她,我差点儿就伤害了她。
我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一阵风拂过,吹起了窗纱。
小东西也被东方棘白带走了。我差点儿就杀死了小东西,但是在临走前,小东西还是朝我“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像是在道别,只不过它不敢朝我这边飞过来。
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是我无比清楚地知道,我离开了那个带给我噩梦般回忆的实验室,我再也不用感到害怕了。
这是我的家。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
我在这间房子里四处走了一圈,把所有房间都看过了,然后我就走到了那个看起来应该是我以前睡过的地方。
我站在镜子前面。我自己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符文。虽然那些符文的颜色并不深,但它们在我的脸上看起来还是非常触目惊心。怪不得东方棘白和冰淇一直想要知道我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愣愣地举起双手,抚摸着脸上的皮肤。
脸上的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粗糙的、凹凸不平的地方。
这些符文好像就生长在了脸上的皮肤里面一样,成为了皮肤的一部分。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些符文是有生命力的,这些符文随着我的血液在流动。与我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我茫然地后退了几步,头又开始痛了。
自从我醒来之后,每一天都会被头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而且我一头痛,就按耐不住内心暴虐的欲望,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事物。
毁掉吧!把这一切都毁掉吧!
神秘人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再度响了起来,还伴随着怪物的巨大吼声,如同钻子一样狠狠地在我的大脑中打钻,血沫飞溅。
骨头都碎了。镜子也碎了。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我的手上全是血,而眼前的镜子碎成了一块块。
我这是把镜子打碎了?但是我却什么记忆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我的头痛得快要爆炸的某个时刻,我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自己清醒时可能永远都不会做出的举动。而在事后我会突然回想起来,然后就陷入了一种极度厌恶自己的情绪中。
比如我想起来我杀了林焕。我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无奈地苦笑了几声,发现脸上湿湿的。
我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我的眼泪很快就流干了。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只剩下茫然。无边无际的茫然。
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掉,我却并不感到疼痛,只感到绝望。就像在实验室里一样,那种不见天日的绝望笼罩着我。
我恨不得狠狠地往下撞我的脑袋,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头痛,就能让这些疼痛离我远去。
但是不能,我在地上哀号翻滚,手指上的血抹到了衣服上,甚至抹到了脸上,如果这时候有其他人在场的话,一定会被我吓到的。
血痕和符文交织在一起,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阳光洒在他的手臂上。
东方棘白轻轻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恍惚地想到,几个月之前,他和顾颜还一起坐在这里。
这里是“好富来”。
但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却不是顾颜,而是在埋头专心致志吃饭的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