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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患难情侣共生死 糊涂男儿错怪妻

再说丁青山探得王巡检抓住了小翠,顿时心急如焚,后来又得知还逃脱了一人,心想定是宋无影逃脱了。丁青山原本打算去劫大狱救小翠出来,可那官府大狱戒备森严,丁青山无计可施,只有去找盲僧帮忙了,他立刻急急赶去圆通寺悄悄告知了盲僧。

盲僧正在方丈室坐禅,听了丁青山的话,眉头紧锁。对丁青山说:“小翠落在官府手中,不知会有何下场?那宋无影定不会善罢干休,必拼死去救小翠,宋无影虽为匪,但也并未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倒有几分侠义气度,可惜,可惜!”

丁青山听盲僧一说,冲口而出:“我也打算去劫狱,救小翠出来,望大师帮我。”

盲僧听丁青山这样说,顿时沉下脸来说:“鲁莽!你信不信,那官府早在大狱中布下埋伏等你自投罗网了!”

丁青山却不以为然,官府的人也不是神仙,知道他要去劫狱么!盲僧见丁青山不信自己,便对他说:“我说官府布下天罗地网,倒不是因为你丁青山要去劫狱。是因为还有人会比你更心急,官府一定会以小翠为诱饵来抓捕他,这人就是宋无影,这下明白了吗?”

丁青山被盲僧这一说,立刻醒悟过来,挠着头尴尬笑笑说:“大师分析得对,是我鲁莽了,可小翠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她受罪?”

盲僧想想说:“这事急不得,只要宋无影没被官府抓住,小翠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知那宋无影现在在何处!唉,先等等看吧!”

顿了顿又说:“想这件事知县亲自过问,兴师动众,这宋家兄弟对知县这么重要?我看这知县大人是无利不起早啊!”

丁青山也忍不住牢骚道:“就是,知县太黑了,咱们这些贱民又拿他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衙役就是他的看门狗,在外还被百姓戳脊梁骨。”

盲僧正色道:“什么贱民不贱民的,这天下人只有好人坏人之分,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知县也是人,坏事做多了,也会遭报应的,你在衙门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歪,坚持做个正直的人,最终人们会记你好的。”

丁青山叹了叹气,沉默不语。

盲僧见他不说话,便问他:“听说你岳父买了张龙以前那宅子和翠云楼?”

丁青山点点头,盲僧又问:“你岳父不会还做那风月生意吧?呵呵!”

丁青山忙给盲僧解释说:“岳父不打算再做那生意了,准备改做粮油生意了。”

盲僧说:“原来如此!”随口又问:“张家原来那烟馆还开吗?”

丁青山愤懑地说:“烟馆是朝廷允许的生意,利益大,那刘老板接张家产业就是冲那烟馆去的,他们怎会不开!”

盲僧愤慨道:“大烟误国害民,为祸不浅,官府怎能听之任之,不管不顾,贫僧早晚将它铲除!”

丁青山听盲僧如此说,热血升腾,毅然说:“大师有此意,青山定助微薄之力!今晚就去烧了那害人的烟馆!”

盲僧笑道:“这才是丁南风的儿子样!不过这烧了烟馆容易,铲除百姓这麻木的思想难啊!铲除大烟还是要把它从百姓心中彻底铲除才好!”

丁青山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垂着头说:“让大师笑话了,我可是说真心话!”

盲僧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可没笑话你,其实你也有你父亲那样的侠义心肠,就是没你父亲般英雄气慨,不过大多英雄命不长,人活着才能多做有意义事情,是吧!”

丁青山默然不语,心道自己跟父亲比差远了,什么时候才能如父亲和无根大师一样英雄才好,真恨自己太窝囊。

盲僧见他又不说话了,念声:“阿弥陀佛!时间也晚了,你先回去吧!小翠的事切记不能轻举妄动!”

丁青山正要告辞盲僧离去,盲僧突然轻声让丁青山不要作声,并示意他先藏起来。丁青山大惑不解,不便多问,便悄悄藏进了里面房间。

一会儿门外有人将门轻叩,轻声急唤:“无根大师!”

盲僧听得听宋无影声音,忙道:“进来吧!”

宋无影推门进来,顺手关了房门,‘咚’的一下跪在了盲僧跟前,眼晴布满血丝,神色悲切地说:“此时前来打扰大师!还望恕罪,肯请大师能帮我个忙!”

盲僧将他扶起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且坐下详细说来我听。”

宋无影并没有坐下,立在一旁对盲僧说:“小翠之事想必大师已经知道,这事我不会麻烦大师,我自己会处理好。此时来此是肯请大师帮我另外一个忙,这事要是大师答应了,我宋无影也就无牵无挂了!”

盲僧问道:“何事让你如此放不下?”

宋无影道:“我哥哥宋三留!”

盲僧心头一颤,追问道:“宋三留怎么了?要我如何帮你?”

宋无影叹口气道:“我求大师帮忙,一定会将这事说个清楚,不过这话说来也长了,待我慢慢说与大师听,也能让大师了解,我们兄弟是个怎么样的人,如何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就算我们兄弟葬生此地,也好让大师为我们超度!”

见盲僧微微点了点头,宋无影娓娓道来:

“大师高德之人,我就不再相瞒。我和哥哥宋三留本是河南人士,我本名吴连景,哥哥本名吴连山,因家中变故,不得已流浪在外。几经波折,流落此地。偶然之中遇到一神秘人,自称金佛王,功夫高深莫测。我等兄弟受他所制,不得已归附于他,遵从那金佛王安排我们和林飞鹰、火头僧上了金鼓峰为匪,替他掌控大风岭这个商路关口捞银挣钱。时间久了,哥哥和我已是厌倦这打打杀杀的生活了,早想归隐田园,便在官军攻打金鼓峰之前逃离山寨,准备返乡做一普通百姓。没想到金佛王却不罢休抓走了我的小翠,以此为挟,迫我就范。小翠乃是我生命中不能舍弃的红颜知己,我怎能见死不救。这次到庆阳,准备以命换小翠出来,却落入圈套,幸得哥哥及时相救,才得脱身,然哥哥却被金佛王所伤,落入他手。我们逃出来后又碰到官差,小翠不幸又落入了官府之手。大师!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鲁莽行事,却害了哥哥和小翠!特别将哥哥置于险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万般无奈只下只得来求大师帮忙。”

盲僧道:“我能帮你什么?”

宋无影跪下向盲僧叩了个头道:“小翠我自会去救,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和她在一起,我怕万一我有不幸,大哥无人去救,所以恳请大师,救救我哥,我们兄弟本不是恶人,还望大师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盲僧感叹道:“想不到你宋无影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这忙我帮你,我也劝你暂不要轻举妄动,白白送了性命。那金佛王又是何等之人?”

宋无影道:“金佛王神秘之极,谁也没见过他真面目,功夫高深莫测,便一杆短柄神鹰枪,我和哥哥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不是哥哥拼死相救,我也脱不了身。”

盲僧听了,眉头紧锁,面色沉重道:“想不到庆阳还有这等人物!贫僧答应你,尽力救你哥哥宋三留!不管这金佛玉是神是鬼,我也要会会他!”

宋无影见盲僧答应,对他连叩几个头,流泪道:“有大师承诺,无影放心去了!“立起身来,不待盲僧阻留他,转身出门离去,消失在黑夜中。盲僧摇摇头,长叹口气。

丁青山待宋无影离去,出来问盲僧:“无根大师,这下当如何是好?”

盲僧沉吟道:“罢了!你悄悄跟着那宋无影,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记住,切不可莽撞,小心为妙!有事前来告诉我再说。”

丁青山答应了,出门暗里追寻宋无影而去。

那宋无影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下去,直接便寻去了大牢。

那县衙大牢内。王巡检将小翠严刑拷打,小翠虚弱的身子哪受得住,几番昏死过去,却怎么也不开口。王巡检也累得筋疲力尽,见小翠又昏了过去,怕再用刑将她折磨死了。便叫狱卒将她拖回到牢房中,吩咐狱卒将小翠看紧,自己带几个差人出门走了。

王巡检走后,大牢里便沉寂下来。狱卒也锁了牢门昏昏欲睡。大牢外的大树上飘下一人,落地无声,正是宋无影。宋无影藏在树上等待时机,牢里小翠的惨叫如刀子剜着他的心,早已按撩不住心中怒火了。此时见大牢静了下来,心想看守已睡,便准备前去劫狱,救小翠出来。

宋无影跃下树来,轻身一纵,便攀上大牢高墙,伸头四处打探一下,见大牢院中寂静无声,刚要纵身跃下墙来。此时大牢旁火光冲天,有人大喊:

“失火了!”

失火的房屋靠着大牢,一旦失控,必烧过大牢。这时从暗处慌忙跑出多个执刀的差人,急忙前去救火。

宋无影见此,惊了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这天助他的大火,自己必中埋伏。待差人走远,忙跃下高墙,蹑手蹑脚摸到牢门外,藏在暗处,正寻思怎么打开牢门。此时狱卒却也被大火惊醒,打开了牢门,出来察看究竟。宋无影见机不可失,甩出两把飞刀,钉死狱卒,从暗处一跃而出,从狱卒身上摸了钥匙,冲进牢房。见小翠瘫卧在铁栏后,昏迷不醒。宋无影心如刀绞,急忙打开铁门,轻轻急唤:“小翠!小翠!”小翠半晌醒来,见是宋无影,叫声:“无影哥哥!”止不住泪如雨下。宋无影不敢久留,赶紧背上小翠,急步出了大牢。不料刚出牢门,只听一声断喝:

“大胆匪贼,官牢禁地,竟敢强劫大狱,胆大包天!”

宋无影不由一惊,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支利箭迎面疾射而来,宋无影还不及反应过来,正中他面门,锋利的箭头穿后脑而出。宋无影‘扑通’一下跌倒地上,了无声息。小翠也随他跌在地上,翻爬起来,惊恐地圆瞪了双眼,一把抱住宋无影,急急呼喊:“无影!无影!”宋无影早已魂断命丧了,哪里还听得见。小翠抱着宋无影,肝肠寸断,泣血伤悲。

此时王巡检带着救火的差捕赶到,见宋无影已被射杀在地,气急败坏地对俞典史他们吼道:“谁让你们射杀他的,知县大人要活的,这下怎么办了!这死人能问出什么东西来,这下怎么跟知县大人交待!”

俞典史厉声道:“王巡检,你怎敢胡言指责我!怎么交待那是你的事,我们阻止贼匪劫大牢是职责所在,人犯若被劫走,倒看你要怎么交待!”

王巡检见俞典史动怒,忙拱手说:“下官哪敢指责大人,只是知县再三要求此贼人要拿活口,这下人死了,确实不好向知县大人交待!下官并没指责大人意思。’‘又怒视着王捕头说:“王捕头好箭法,尽所皆知的百步穿杨,这个时候不会是失了手吧?”

王捕头放下手中硬弓回道:“王大人,常言道,除恶务尽,岂能放虎归山,再说今天不是我和俞大人碰巧赶到,莫说活人,死人你都看不到了,哼!”

王巡检碰了一鼻子灰,看着地上小翠抱着的宋无影尸体,那抱着的人能开口就是万两白银啊,说不了话银子就化成了水!想着心中便来气,恼羞成怒地挥手让差人上前捆了小翠。

小翠心如死灰,泪已流干,冷眼看着逼近的官差,突然捡起地上宋无影的利刀,左手紧握宋无影渐渐冷却的手温柔地看着他说:“无影!这世道容不下咱们,咱们生不能在一起,死了在阴间做鬼也要在一起,来世投胎投个好世道,还是要在一起。”又仰天怒喊道:

“没人可以分开我们!”

顺过那刀在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溅而出,伏倒在宋无影身上,挣扎几下,就香消玉殒,随宋无影而去了。

众人被这突来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无不嗟叹不已,只有那王巡检悻悻地跺脚离去。俞典史摇摇头叹息道:“将这两人好好葬了吧!不论怎样,也是对苦命鸳鸯啊!”

旁边房顶上暗伏着一个黑衣人,悄悄看着这一切,呆望半天,也悄然离去。

那房上黑影不是别人,正是丁青山。他跟在宋无影后面,见他来到大牢边,知他想要劫狱,但没料他这么快就要动手了,不禁暗暗叫苦,心想去叫无根师父也来不及了,便悄悄上了大牢旁的房顶。他见王巡检带人埋伏在院内,宋无影却一无所知,要往陷阱中钻了。情急之下,就到大牢旁边放起火来,调虎离山引开王巡检等人,让宋无影轻易救下小翠。可事与愿违,阴差阳错,怎奈他二人命薄,却撞上俞典史和王捕头,落个如此凄惨下场!

丁青山在房顶眼睁睁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无力相助,心中痛苦万分,特别是小翠,竟也追随宋无影而死,让他很是悯惜伤悲。

真道是:多情自为多情伤,自古英雄花下葬!

第二天盲僧在寺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丁青山前来,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这闷罐子脑袋一缺弦,跟着宋无影做出什么危险事来。便让丁小妹下山去找他。

丁小妹听哥哥说过他去张大户住去了,便径直去了张大户家里。张大户卖肉未归,嫂子在家。

张金凤听小妹来找丁青山,十分担心地说:“昨晚一直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这个差事可常常有危险!”

丁小妹见嫂子着急担心哥哥起来,忙安慰她道:“你也知道我哥是个老实人,他能做什么危险!多半有事回家去了,我先回家去找他!”

说罢,告辞张金凤奔自己家去了。

家中房门虚掩,桌上摆着那壶状元酒,已是空壶一只。丁小妹吃了一惊,什么事让哥哥又这么伤心难过,酒喝了这么多。急忙去他房间一看,却空无一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哥哥出了什么事。急忙出门寻找,四处呼喊。找了半天,却在屋后父亲坟前找到他。

丁青山满身酒气,握着父亲留下的那把短柄朴刀,躺在父亲坟前呼呼大睡。丁小妹见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上去连踢他几脚也不见醒。无奈只得使劲将他拖回家,扔在床上,用湿毛巾敷他脸。丁青山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盲僧在寺里等焦急了,见小妹也未回去,以为出什么事了,也寻到他家来了。

丁青山愣看着盲僧和小妹,半天不说话。丁小妹急了,端了盆凉水,呼地浇在他头上说:“这下清醒了吧!你昨晚上发了什么神,喝什么马尿,居然还去找父亲谈心去了,说吧!什么事这么伤心?”

丁青山被妹子用水这么一激凌,打了个冷颤,发了半天怔,才难过地低声说:“宋无影死了!”

盲僧和小妹惊了一跳,张大嘴直盯着他。丁青山却低垂着眼,颤抖着嘴唇又说:“小翠也死了!”

丁小妹瞪大两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一把抓住哥哥肩膀问:“你说什么?小翠也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说!”

丁青山将昨夜情形给他们详细说了,最后竟然愧疚地流下了泪说:“我无能啊!没能救得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他们死去,我真是无用!”

盲僧紧闭着眼,面颊抽动几下,念声“阿弥陀佛“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世事无常,那种情形下,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谁也无能为力!看来是天注定他俩逃不过这一劫的。”

丁小妹听到小翠殉情而去,不禁触情伤悲,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潸然泪下。小翠,宋无影,张玉琢,不住闪现脑海。真道是: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盲僧长叹道:“事已至此,小妹不要伤悲了,青山也不要自责了,宋无影小翠这对生死鸳鸯,也算是个了结吧!宋无影托付我救他哥哥宋三留,倒还是个棘手之事!那个金佛王和官府一心活捉宋氏兄弟,事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事宋无影瞒着我们。你二人打起精神来,帮我打探打探宋三留的下落才是,他在金佛王手中,必是凶多吉少,咱们想法救他出来,才能知道更多金佛王的秘密,揪出这个恶贼来。但还是那句话,谨慎行事,凡事与我商量。”

丁青山和小妹听盲僧这么说,忙使劲点头应承下来,将这仇怨都算在了金佛王头上,管他是人是鬼,一定将他扒出来。

丁青山下午去了衙门。俞典史见他萎靡不振,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休息。丁青山正想清静一阵子,便顺口答道是有点不舒服。俞典史便让他先回去休养两日,待精神好了再到衙门上差。

从俞典史府上出来时,丁青山碰到王捕头。王捕头见了丁青山,老远便热情地招呼他。丁青山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王捕头却非得上前来将他拉住说:“丁大哥,怎么叫你,你不理我?”

丁青山面无表情地说:“是吗?没听见!”说声还有事,甩开王捕头,大步走了,留下王捕头在身后一脸尴尬,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话又说回到张家,自从张云卿死后,张家钱财散尽,张龙呆在牛肚坝也老实了一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省省地抽那点存烟。可他那点大烟存货几下也抽没了,怎耐得住那烟瘾折磨人,那烟虫子爬了一天,比他死了亲爹还难过,受不了了,第二天便摇晃着偷偷进了城,熟门熟路摸到丁字街烟馆去了。

烟馆还是那个烟馆,福寿康乐馆,招牌都没换,掌柜也还是那个掌柜,只是伙计不认识了。

福寿康乐馆的新老板——原来大盛发的老板刘中盛也在柜旁。见张龙来了,微笑着朝他点点头打招呼,并对掌柜耳语几句,掌柜笑嘻嘻连连点头。刘中盛离开时对伙计吩咐道:“这张龙兄弟,贵客,你们要好好招待!“说罢,过去握了握张龙手,走了。

掌柜的热情地迎上来,笑嘻嘻地喊声:“二少爷!你来了!”

张龙被这一喊,仿佛回到从前,少爷脾气一上来便把那眼晴一横,理也不理那掌柜,径直蹬蹬上了楼,往包间里钻去。掌柜的给伙计一使眼色,招呼道:“这是张家二少爷,可侍候好了!”

伙计心领神会,忙给张龙上去烟具大烟膏,又在旁侍候着给张龙挑灯点烟,让张龙美美享受这神仙滋味。

张龙这一泡大烟进了肚,烟虫子瞬间给灭了,惬意,舒服。又点了二泡烟,只觉身心飘荡,腾云驾雾直上云巅。什么仇怨,什么伤恨,随它去吧,这一刻,张二少爷是神仙!

两泡烟过后,张龙舒舒服服地眯了一觉,直到晌午,才晃晃悠悠起来,下了楼,就要出门。

伙计见了,伸手将他拦住。张龙将他上下打量,横眼道:“怎么?你想怎样?”

伙计皮笑肉不笑说:“张二少爷,你忘了烟钱了!”

张龙这才清醒过来,这福寿康乐馆已不是他张家的了,可自己哪还有什么钱。愣了半天,不由恼火起来,耍起横来:“妈的,老子现在抽个大烟还要钱了!哼!等着瞧,这儿终究还是要姓张的,你记着,以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伙计不亢不卑地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天的烟钱无论如何是不能赖的。”

张龙火起,一巴掌过去,将伙计扇了个脆响,圆蹬双眼怒吼道:“谁赖了,说清楚,你打听打听,我张龙是谁!这庆阳老子的面子比天大,谁敢不给老子面子。他妈的,敢说老子赖!”

掌柜见了,忙过来打圆场,将张龙拉到柜旁说:“二少爷,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伙计的话,我们也是在别人手里讨吃的,还望二少爷给我个薄面,免得我们为难。这样好不好?我先将少爷你的帐挂上,你画个押,按个手印就行,以后随时来,都给你挂上行不,以后再慢慢结,怎么样?”

说罢,递过帐本来。张龙见掌柜说这份上了,也借坡下驴,拿起帐本,看也不看,写上大名,按上手印。掌柜的又去包了块大烟膏塞在他手上说:“这个算我请二少爷的,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下次又来,我随时侍候着二少爷!”

张龙将烟膏接到手中掂掂,说:“还是你懂事,不愧跟我这么多年。“心满意足地走了。掌柜瞧着他背影,鼻子哼了哼,意味深长地冷冷一笑。

张龙回到牛肚坝,王云富一直在等着他。

自从张家卖掉城中产业后,王云富受张云卿临终之托,便在牛肚坝为张家打理家务和田地。也是尽心尽责,兢兢业业的,做事一丝不苟,精打细算,他辞退了张家的闲散多余帮工,减去了以前的铺排,事事一切从简,对田地则亲理亲为打理,张家才得以维持下来,虽比不上以前,但只要不大手大脚,节俭度日,也可以衣食无忧。

张龙见王云富一直等候着他,佯装不知,径直回房去了。王云富却追着他问:“二少爷可是进城去了?”

张龙有些不高兴,停下来回头道:“是又怎样?”

王云富说:“二少爷呀!你可再不能去抽大烟了啊!现在家里不比往前,已经是入不敷出了,这烟我求二少爷把它戒了吧!大老爷生前交待,让你重振张家雄风,你可要振作起来,再也不能这样无所事事,象以往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

张龙恼火地说:“行了!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干好你自己的事就是,未必这个家你还真当上了家不成!”

王云富听了张龙这话,顿时汗流浃背,诚惶诚恐地说:“二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老爷走之前交待过,让我好好帮忙照顾这个家,帮你将这个家重振起来,我丝毫不敢怠慢呀!”

张龙不耐烦地说:“不要拿我父亲来压我,记住,这个家除了死了的大老爷,还有我这个二老爷,这张家还是我当家的,我做什么事我心中有数,用不着你来管,哼!”转身回屋去了。

王云富不厌其烦地还在身后喊:“二少爷,二少爷,你还没吃饭吧!我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张龙却咚地将门关上了。

张龙的母亲王大奶奶上次家中遭劫时挨了打,由于她年纪大了,留下了后遗症,加上张云卿死的刺激,一直卧病在床,在房里听到两人在院中争吵,气得咬牙切齿直骂:“这个不肖子,还这么败家,还这么不懂事!还这么不听话!张家怕是再起不来了哦!”

王云富见张龙不理睬他,失望地摇着头叹着气又去忙活他的去了。三姨太过来碰见他说:“云富哥,明天集市,我带豹儿进城去逛逛,晚上才回来,午饭就不准备我们的了吧!”

王云富满面带笑恭敬地说:“三嫂嫂吩附就是,三嫂嫂和小侄子金贵身子,进城可要小心,要不要我叫下人陪你们去?”

三姨太嫣然一笑,客气地回答道:“不劳云富哥操心了,现在土匪也灭了,哪有什么不放心的,没事,用不着人陪,你们忙你们的,我们闲人就不耽误你们做事了,家里还辛苦你们了!”

说罢也回屋去了,王云富看着三姨太背影,心道还是三姨太通情达理,人又漂亮,心肠又好,也不知张云卿前世修了什么福,娶得了她,可惜年纪轻轻又守了活寡,这世道真是好人命不好。

张大户决定将翠云楼改成粮油店。

他说民以食为天,这兵荒马乱的社会,这百姓就最缺吃的,这吃的会比真金白银还值钱。粮店名字就叫玉丰粮店,为什么叫玉丰,知情人心里都明白,张玉琢是他张大户心中永远的痛,他要将儿子的名字中的玉字写进招牌,要高挂在仇家原来的房产上,让世人看看,他张大户是如何一脚一脚将仇家踩在脚下的!

玉丰粮店改造这几日,不远处绿水轩茶楼也被刘中盛改成了间铁器铺,名字叫永利铁器行。专收破铜烂铁,并在旁边巷子设了间打铁房,请了几个铁匠师傅在那儿打些农具放店中出售。

刘中盛自从收购了张云卿家城中产业后,基本上垄断了庆阳的热门生意,从典当到货栈,都是一家独大,特别是银钱兑换和大烟生意,每日给他带来了丰厚利润,刘中盛从此在庆阳取代了张云卿家,成了独霸一方的豪门,但他生活照旧节俭,为人低调,不似张家跋扈,倒是为人和蔼,口碑甚好。

丁青山这两日休假,没事便来帮岳父张罗着新店的筹划开张,对店中重新装修,东西摆设都是亲理亲为,忙上忙下。张大户见了,甚是满意,来看过几次,也就干脆撒手让丁青山照料着,自己也难得落个清闲。

这日丁青山请了几个匠人在店里忙活。王捕头从街上过来,倚在门边,看着丁青山,脸上挂着微笑盯着丁青山,却并不作声。丁青山抬头一看,见是王捕头,也不作声,忙自己的。王捕头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便跨进门来,大声地叹着气对丁青山笑笑说:“我说丁大哥,我就纳了闷了,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么,你这样不理我也就算了,我不介意,谁叫你是我哥呢!你不是病了么!还这么有干劲地帮你岳父!”

丁青山本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王捕头他一个捕头,射杀宋无影也是职责所在,他平时待我也不薄,又比较照顾自己,如继续这么对他也不好的。便回过头来,淡淡地说:“我一个小差人,怎敢与你生气,我确实不舒服,是生了点小病。岳父这儿忙,我再不舒服也要来帮忙的吧!以后我岳父这小生意还望捕头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照应!”

王捕头见丁青山应了他,过去挨他站着说:“你丁大哥一身本事,要我照应你?恐怕以后你要照应我才是!说吧!这两天兄弟我什么地方得罪哥哥了,兄弟好改,并陪个不是!”

丁青山不好意思笑笑:“我哪敢生捕头你的气,只不过这两日人不舒服,不想说话罢了!”

王捕头拍拍他肩说:“这样最好,你我兄弟莫见外,以后有啥不顺心的给兄弟我说,我帮你顺顺心,呵呵!”

丁青山也不回答他,只忙活自己的。

王捕头在铺子里四处望望,笑道:“这儿还挺宽敞的啊!你有个好丈人,这以后吃香喝辣可要想着兄弟我了!”

丁青山正色地对王捕头道:“捕头老爷取笑我了,我是我,丈人是丈人,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靠丈人吃饭么!”

王捕头哈哈大笑,指着丁青山说:“急了不是,我就给你开个玩笑,你就叫我老爷了,哈哈!再不能这么叫了,再这么叫以后怎么做兄弟!看样子我在这儿给你添堵了,你忙吧,我先走了,以后需要兄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出门的时候,王捕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又对丁青山说:“你这两天休息,可要多花时间陪陪嫂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嫂子,那惦记的人可多了!”边走边打了个哈哈。

丁青山听他说这话,放慢了手中的活,心中十分不快。

虽然自己和妻子未有生育,但一家人还是算和睦,特别母亲对张金凤很是好。妻子张金凤人漂亮,胆子小。自己以前忙于差事,很少陪她,也是冷落了她。那外面一帮光棍流氓对张金凤那是垂涎三尺,只要张金凤一进城,就在她身边转悠,涎皮赖脸用言语调戏她,偶尔还动手动脚的。张金凤胆小怕事,只敢怒不敢言,又知丈夫是个闷驴,回家也不愿去向他诉苦,只将委曲埋在心里。这时间长了,外间风言风语就多了,偶尔传到丁青山耳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丁青山待王捕头走后,始终心乱如麻,无心干活。便让匠人先干着活,自己早早地回家准备陪陪妻子,现在真的不能再冷落她了。

丁青山兴致勃勃地刚到门口,却见张金凤笑盈盈的正准备出门,饭也未做,自己的热情一下凉了下来,没好气地问:

“又要去哪儿?去城里么?”

那张金凤本来准备要去找丁青山,哪知这丁青山这么早就回家了,还拉着个脸,想到丁青山对自己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这时自己的热脸又贴上他这冷屁股,心中十分委曲,也没好气地回他道:

“进城又怎么啦,你管得着吗!我什么事你管过的?”

丁青山此时脑袋本来就充满浆糊,这猛一发热,冲口而出:“不要一天我不管你,就出去招蜂引蝶!”

张金凤没料到丁青山这个闷罐子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跟她说出这样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气愤对丁青山吼道:“姓丁的,你今天抽什么疯,我就进城逛逛,招了什么蜂,引什么蝶了,我知道你在嫌弃我,嫌我没给你丁家生儿育女,这怪我吗?你自己几时在家自己清楚,还给我泼脏水,你这个样子,对我这样,我得到过你丁青山什么?我娘家吃的住的都倒贴,还处处维护你,你还有良心吗?”

说完,转身冲回屋扑倒在床上大哭。

丁青山被张金凤一顿数落,冷静下来后悔不已,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没了脾气。是啊!这张金凤说得也没错,这么多年,他亲近过妻子么,天天早出晚归。还有这个家不是丈人家接济着,靠他在衙门里那点薪俸,上有老母,下有小妹,还要养妻子,那日子早过不下去了,自己在丈人家哪还抬得起头。罢了,那闲言碎语也多了,自己就真是绿王八也得有证据才能出这口恶气,不然在丈人那怎么说得过去,那不成了吃人家喝人家还倒打一钯的白眼狼了么。

丁青山见张金凤生了气,紧闭了房门在屋里伤心痛哭,悔恨地挥手扇了自己一耳光,无奈地一跺脚又去铺子了。

丁青山回到铺子,闷头干自己活。午饭时匠人回去吃饭了,他也不停歇,也没回去吃饭。

张大户自从买下张龙那宅子后,经常也就住在哪儿,让丁青山夫妻住城外老宅。

中午时,张大户过铺子来看看,他手里抱着张豹,后面跟着三姨太。原来三姨太在城里逛时,正巧在鸡鸣市碰见张大户,张大户以前在张云卿家帮过忙,跟三姨太也熟,加上张大户跟张云卿好歹也是亲戚。张大户见她娘俩难得进城,非常高兴,非要给张豹买新衣,并要请她母子吃饭。

张大户他们去醉月居吃饭时顺路过来看看新铺子,却见丁青山还未回家吃饭。张大户问:“青山,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丁青山心不在焉地答道:“还没饿!”

张大户也是老江湖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听出了丁青山心中不快,不动声色地对丁青山说:

“那你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三姨太朝丁青山微微一笑,点点头。张大户回头对她说:“我女婿丁青山,你认识吧?他是个老实人!”

三姨太说:“少见到,倒是听说过,我看他倒是个不一般的能干人!”

听她这么说,张大户哈哈大笑,丁青山埋下头不好意思起来。心里却暗想,别人都说张云卿家三姨太跟岳父有一腿,看情形倒有不假。

几人并没去醉月居,张大户让丁青山到醉月居订了几个菜送去城里家中,就是原来张龙那宅子。又叫了个小轿去把张金凤也接了过来一块儿吃饭。

张金凤来了后,她妆画得浓浓的,以便遮住哭红的眼圈,见到丁青山更是冷着个脸,只热情地拉着三姨太和张豹说话。张大户心情很好,拿出酒来和丁青山喝。酒到微酣,张大户指着三姨太和张豹对丁青山和张金凤说:“今天也无外人,我实话跟你们说,这王姨,跟你们爸爸,也就是老子,可是多年相好,当年不是狗日的张云卿霸道,我跟你们王姨早在一起了。现在张云卿也死了,张家也败了,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让你王姨离开张云卿家,过来跟我在一起。”

张金凤惊大了嘴,愣了半天,拉着三姨太的手非常高兴。三姨太本姓王,和王捕头还是一家人呢,是王捕头的亲姑姑。丁青山早在意料之中,听张大户这时把事撩开了说,也为他高兴,给三姨太倒上酒,敬上了一杯说:“岳父大人老来有伴,值得高兴,王姨可是难得的好人,晚辈敬二老长辈幸福安享晚年!”

张大户仰头一饮而尽,三姨太只抿了抿,放下杯来,满眼温存地望着张大户,充满着幸福。张大户看着丁青山,叹了口气说:“青山啊!为父对你也是满意,你虽老实,但不是笨人,人又勤奋,有一身好武艺,本是个人才,是我张家委曲了你了!”

丁青山听张大户这么说,很是惭愧,不知所以,也不好答话。

说着说着张大户忽然就板起脸来:“我这个女儿,从小没怎么管教,现在哪懂得什么是相敬如傧!”又指着张金凤道:“你一天在家不做饭做家务,干什么去了,丁青山为这个家也很操劳辛苦的了,你难道不能在家侍候着他吗?还成天甩脸给人家青山,你说你有什么资格给人家脸色?咹,有什么资格!是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是给他带去了家财万贯?说到底还是我没把你教好。”

说到激动处,起身过去,啪的就是一个大巴掌扇在了张金凤脸上。张金凤满腹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眼泪一下哗哗直流,哭花了脸。这心中再憋屈,这时在张大户跟前也不敢顶撞,挨这一嘴巴子,只得流着泪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张大户又大声怒吼道:“你是嫁了人的人了,你看你,还浓妆艳抹的,成何体统!这些事本不该我管,但我不管,你太过分了别人还说我张达辅养子不教,还祸害人。老子现在给你定下规矩,从今以后,自己在家好好做家务,做饭、洗衣,丁青山要再回去没饭吃,老子打死你,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张金凤抽泣着,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三姨太忙拉着张大户劝他消消气。丁青山见张大户真动了怒,心中十分愧疚,也赶紧给张大户倒上酒,劝他喝酒,并不停替张金凤求情,张大户才悻悻作罢。

张金凤让父亲不明不白的狠狠教训了一顿,把怨气撒在了丁青山头上。回到家再不跟丁青山说话了,在家里除了给丁青山洗衣做饭,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理丁青山,也不跨出家门一步,这样让丁青山心中更不是滋味。

张大户的玉丰粮油店也开了张,刘中盛的永盛铁器行也开张了。没了土匪,过往人群也多了,做生意的,逃荒讨饭的,躲兵乱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庆阳是难得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真是纸醉金迷浮华盛世,偷生苟活饿蜉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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