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县是静海市下属的一个县城,说是县城,其实是由三个镇构成,而县政府在最大的一个镇上。
另外的两个镇距离这里直线上只有十公里,可是因为这中间都是连绵山路,开车都要个把个钟头。
齐秀峰带着齐乔是搭乘客运大巴直奔新桥县政府所在的红马镇的。
其实礼镇正好夹在红马镇和静海市中间,要到红马镇必然先经过礼镇。
只是齐秀峰想着还是要按程序来,先得到县政府报道后,去礼镇才名正言顺。
整个静海市,包括市区和下面新桥,合流,坪石三个县,其实应该算是围绕曲折蜿蜒的宁河生成的河谷平原。
只是宁河虽然经过无数的山谷凹地把一市三县串联在了一起,但是这几个地方从陆地上来说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被各种高低起伏的山脉相隔开的。
曾经也有人提出过,既然各县镇之间陆路如此难走,何不都走水道。
这个建议后来被论证得出结论,那就是完全行不通。
因为宁河路过每个县镇时宽度不一,很多地域落差也较大,即使是在有的地方,当观察到宁河水平面平静无波,事实上水下面往往有几十米甚至百多米的落差。
水面平静,内在却是潜伏着涌动的漩涡。
就如同那条因为历史事件中多次出现而名声大噪,比宁河还要出名的西川另一条河流大渡河一样。
其实在大渡河的很多流段,水平面都极度平静,窄的地段可能也才有十多米。
可是不管是太平天国时候的翼王石达开,还是一九三五年的工农红军,都没想过泅渡过河。
因为事实证明过,人只要一跳进看似平静的河水中,水下面遍布的暗流就会直拽着将人拖进更深的水底中去。
公路一般都是沿河而建,只是很多时候宁河边上就是高低不一的山林,所以很多时候这些链接各个市县之间,甚至同一个县下面不同的镇之间的公路,要么是绵长的盘山路,要么是险峻山口前的隧道。
大巴车经过礼镇继续往前,在宁河边上的山路上行驶着,因为近段时间天气不好,本来不宽的公路显得有点湿滑,所以司机开得并不是很快。
齐乔透过车窗,望向不远处的宁河,心里想到,“这雨已经下了很久了,宁河的水位也比平时升高了好多。”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对于整个华夏大地来说,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季节。
在齐乔记忆中,九八年七月底开始到九月中旬,长江上游陆续形成了多次洪峰,与长江支流的洪峰形成交叠,形成了百年难遇的大洪灾,一度造成了四千多人死亡的惨剧,整个国家经济损失达到了一千多亿。
面对即将到来的贯穿整个长江流域,多省市范围性的灾情,齐乔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可是无奈如今的他也才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先别说位卑言轻,即使他说的话有分量,可是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人类站在这即刻会到来的天罚之前,会显得十分的弱小。
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减轻损失与危害。
齐乔从大巴车上看到了一片村庄,这里是礼镇下面的两个村庄,一个是齐乔家所在的齐家村,另一个是离齐家村没多远的陈家村。
齐家村和陈家村都是那种规模不大的村庄,各自村民也都才百把户,这里的村民朴实勤劳,生活平静。
两个村唯一的区别只是齐家村地势较高,而陈家村地势较低,甚至比宁河的河堤都要低上许多。
大巴车所行驶的公路正好在宁河与陈家村之间。
齐乔向一侧窗户望了望宁河,又从另一侧车窗俯视着陈家村,一排排房屋林立,细微的雨雾之中甚至能看到炊烟缭缭。
“必须得这样做了!”
沉思良久的齐乔下定决心,他扭头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的齐秀峰,终于伸手出去推了推他的胳膊。
“嗯?”齐秀峰睁开双眼,轻声问道,“到了?”
“还没,刚过了陈家村。”齐乔说道。
“怎么了,有事?”齐秀峰偏头望了望身边的齐乔。
“大舅,我有事想问下你。”
“哦,什么事?”齐秀峰看到齐乔如此正式地对他说话,心里有些好奇。
“大舅,你看看这个。”齐乔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裤兜,很快从里面掏出两张褶皱了的纸来,然后递给了齐秀峰。
“嗯,这是什么?”齐秀峰接过齐乔递过来的纸张,他轻轻将其展平。
纸是很普通的A4,上面都是用钢笔写满了字。
“大舅,我平时喜欢写作文,这是我写的两篇作文,你帮我看看写的怎么样?”
齐乔为自己扯的这个慌而汗颜,只是为了引起齐秀峰的重视,他灵机一动才会想出此办法。
“字不错!”
这是齐秀峰看了第一眼后的评价,却让齐乔一阵翻白眼,心想着我不是让你评论这个的。
齐秀峰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张纸,首先映入他眼眶中的是一个怪异的标题:我做了一个超级‘神奇’的梦。
“这标题有点哗众取宠……”
齐秀峰瞟了一眼作文的名字,知道这是这个年龄的学生写文章的一个通病,所以毫不客气地脱口批评道。
说完这话的齐秀峰继续看文章内容,只是在看了两行之后,原本不以为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在这篇作文里,齐乔特意用了一些稚嫩的词汇,描述了自己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宁河化作一位女神,她告诉齐乔,因为人们不爱惜环境,特别是加大了砍树伐木的行为,让她饱受了泥沙的侵蚀,本来美丽的女神也变得蓬头垢面,一怒之下,她让天空下起了暴雨,然后河堤决口,让百姓吃尽了苦头。
当然,在作文的结尾处,齐乔没忘美化了一下他自己,他把自己描述成一位书生,为了解救宁河女神的危难,他努力读书,然后成了一位状元,最后下了命令严禁人们再破坏环境,还了宁河一个美丽的容颜。
齐乔写的虽然是一个神话故事,但是齐秀峰看出来了,这是变相的提出了一个观点,即灾难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大自然对人类行为的一种报复。
齐秀峰想到了近两天电视台播报的新闻,长江上游已经形成了一号洪峰,并向下游发起冲击。
电视上有很多专家把洪水的产生归咎为‘厄尔力诺’现象,认为是长江上游的连续暴雨引起的。
相比于那些专家的观点,齐秀峰觉得齐乔无意中提出的这个观点更值得深思。
齐乔望着齐秀峰皱着眉头的神情,知道自己选择的方法对了。这两篇作文可是花费了他半天的功夫才捣弄出来的,看来没有白费。
齐秀峰沉思良久,终于将上面的一张纸拿开,将注意力放在了下面一张纸上。
如果说这是一篇作文,那题材更像是一首词。
名字是“我是一只鱼”。
“可不可以不想你,我需要振作一下,七八九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需要你我是一只鱼,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为了和你在一起游来游去。
我要伴随洪水漫过大堤,从礼镇的陈家村,从新桥县的经久村,从合流县的万家寨,从坪石县的三块石……
从这几个地势低的地方决堤而去,最后和你在一起游来游去。”
这词写得说不上高雅,也说不上低俗。
但是齐秀峰还是看明白了一件事,他扭头问齐乔道,“还是决堤的事,我看这两个作文都像是你小子在拐弯抹角地告诉我,下一步宁河可能要决堤,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哟,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齐乔在心里想到,只是他当然不能说那是因为自己穿越者,而这些是穿越前就知晓的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前一世里,齐乔知道宁河也曾在今年的八九月份分别从几个地方决堤过,并且洪水从决开的缺口处冲毁了好几个乡村。
而这些村庄,已经被齐乔给写进了这首他改编过来词里。
“我瞎猜的……”
齐乔说了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齐秀峰并不以为意,不论齐乔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此时都已经让他开始思索宁河决堤的可能性。
望着大巴车外越来越下得大的雨,齐秀峰也注意到了离公路不远处的宁河里的水位,确实是比平常上升了许多,这让他眉头紧锁。
……
大巴车到了新桥县镇政府所在的红马镇,齐秀峰让齐乔在一家小饭馆里等他,而他直接去了县政府报道。
因为齐秀峰是从市里下来任职的,并且听说他跟市里周书记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新桥县一二把手竟是一起来跟他见了一面。
按照流俗,县里的这两位领导自然免不了会对齐秀峰进行一番勉励,而齐秀峰自然也会相应的表一下态,说些在新岗位上努力工作的雄心壮志。
齐秀峰本想尽快去礼镇开展工作,可是县长说不用如此着急,他已经通知并安排了次日组织礼镇的干部进行一个见面会,今日就不用赶着过去了,而且已经定了晚上吃饭的地方,县里决定要为齐秀峰接风。
既然县里两位领导都如此安排了,齐秀峰自然不能表现得不近人情,于是只有答应下来。
当然,那种场合是不方便带齐乔去的,所以齐秀峰出了镇政府,带着齐乔先住进了县政府的招待所,给了他二十块钱,然后告诉他午餐和晚餐都自己在镇上解决,吃了饭就回来休息,不要乱跑。
(备注,《我是一只鱼》,齐乔的这首词改编自任贤齐同名歌曲《我是一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