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诀”。
汉元帝反复摩挲着纸上的三个字,虾红色的娟秀字体,每一笔似乎都写的格外艰难。他低头,轻轻嗅了嗅那张纸,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璎儿已经干枯的血迹。他的指腹缓缓划过每一个字,开口轻声念道:“与君诀。”
汉元帝闭了眼,恍惚中又回到了细雨绵绵的临安城,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撑着油纸伞立在船头的女子,她浅笑盈盈,正伸出一只手感受着细雨的温柔。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子在凤凰花开的时节飞舞在风中的裙摆,她轻快的旋转着,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耳畔回响。他看见那个女子站在时光深处向他招手,一如初见时的倾国倾城。
汉元帝张开眼,脸上早已黏湿一片。他抬手拭去眼泪,心中却疼痛不已。昨日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城,城中遍铺红妆,老百姓个个喜笑颜开的为她送嫁,阵阵的欢声笑语淹没了她打湿红妆的眼泪。那日他就站在城楼上,看着那辆载着她的马车缓缓出了长安城。
和亲之路,一去千里。那鲜红的盖头蒙住了她少女时的梦,一个有关汉元帝的梦。
汉元帝是在江南的梅雨时节遇见的璎儿。那时他还不是皇帝,一时兴起带着自己的好友毛延寿跑到了临安游玩。遇见璎儿的那一日,天上飘着蒙蒙的细雨,璎儿就站在船头,恍若神妃仙子。这一眼,动情的是两个人。毛延寿没有说,其实他也一眼便恋上了璎儿。
那时的昭璎儿,刚满十三岁,正是风华无双的好时候。
英俊儒雅的汉元帝也走进了昭璎儿的少女情怀,她欢喜,欢喜这样的男子。
“我姓王,名嫱,小字昭君,乳名是璎儿。你呢?”璎儿羞怯怯的看着面前邀她游湖的汉元帝,柔声说着自己的名字。
“璎儿,这样的乳名真是衬得起你的美貌。”汉元帝笑着,满心欢喜的看着面前玲珑的人儿,轻声道,“我以后便唤你皓月可好?至于我嘛,你就叫我刘哥哥,如何?”
“好。”璎儿低了头,脸上绯红一片。
彼时的毛延寿就静静站在汉元帝身后,悄悄将璎儿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臣子,如今让君上动情的女子,他万万不敢觊觎。可是,那样如明月般的美貌,叫他如何不心动?
从临安离开的那一日,汉元帝将自己的龙纹玉佩赠给了璎儿,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道:“璎儿,我不瞒你,我是当今太子,来日是一定要继承大统的。这玉佩你收好了,我必不负你!”
璎儿捏紧了手中的玉佩,轻轻抱住了汉元帝:“我信你。”
汉元帝登基的那一年,璎儿由父亲送入了掖廷。毛延寿作为画师,到掖廷给新晋的秀女画像,他在这里重新遇见了璎儿。那些秀女们都争先恐后的贿赂他,想让他将自己画的更美,只有璎儿,他心心念念的璎儿,轻轻与他问好:“寿哥哥,别来无恙。”
看见璎儿的笑容的那一刻,对璎儿疯狂的爱慕冲毁了毛延寿的理智,他在璎儿的画像上动了手脚。他忘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璎儿曾与皇帝有约在先。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璎儿落选。
“你以为朕会忘记璎儿的相貌吗?”汉元帝高坐在大殿之上,将一卷画轴狠狠扔在了毛延寿脚下,“毛延寿,你几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毛延寿颤抖着跪在大殿之下,额上全是冷汗。
“罢了,念在你与朕从前的情分上,朕饶你不死,你出宫吧。”汉元帝拂袖转身的时候,毛延寿终于抬起了头,怨毒的瞪着他的背影。
璎儿受封明妃的时候,毛延寿就跪在呼韩邪单于的帐中。出宫之后,他又重新画了一幅璎儿的画像,特意呈给了正与大汉征战的匈奴首领。
不出他所料,呼韩邪单于在打开卷轴的那一刻,眸中满是惊艳。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眉如弯月,眼若繁星。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呼韩邪单于细细看着那画卷上的美人,止不住的点头,“若能得此美人,此生无憾啊。”
“单于,此美人,此刻就在汉皇的宫中。”毛延寿跪在地上,眉眼间尽是得逞的神色。既然我得不到,我的皇上,你也别想得到!
呼韩邪单于愿以退兵为聘,求取明妃为妻的传言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满朝文武力谏汉元帝答应这门亲事,他却迟迟不能决定。只要和亲,就能逼退匈奴铁骑千万,可是,那是他的璎儿啊。
“陛下。”是夜,璎儿独自来到了汉元帝的御书房。他瘦了,没两日的功夫,眼圈都青了。璎儿的眼睛有些发酸,她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自背后轻轻抱住了汉元帝,“陛下,是为了臣妾忧心吗?”
汉元帝拍了拍她的手,轻轻呼了口气:“璎儿,别怕,我不会负你。”
璎儿的眼泪滴落在汉元帝的肩膀上,她还是没忍住,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出来。刘哥哥,有了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璎儿松开了手,走到汉元帝面前郑重的跪了下来,她凝视着他的双眸,坚声道:“臣妾王昭君,启奏陛下,臣妾愿意出塞和亲,嫁呼韩邪单于为妻。”
汉元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他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昭君,轻声道:“璎儿,不要这样。你是朕的女人,朕可以护得了你!”
“陛下,仅以臣妾一人之身,就可以逼退铁骑千万,换汉匈停战修好,这是好事啊。”璎儿的声音里泻出丝丝颤抖,已经带了哭腔,“陛下,请恩准臣妾出塞。”
“璎儿。”汉元帝红了眼眶,伸出自己颤抖地手想扶起昭君,“多年前临安一遇,朕曾许诺绝不负你,今日若准你出塞,朕,朕有违当日之诺,璎儿,朕舍不得你呀。”汉元帝终于也落了眼泪,他瘫坐在璎儿面前,紧紧握住了璎儿的手。
璎儿拥抱了汉元帝,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没有负我,是璎儿愿意用自己换陛下江山安稳。刘哥哥,璎儿爱慕你,不论到了哪里,都爱慕你。”
“璎儿啊。”汉元帝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璎儿,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