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水凉得快。除了饮用水给装了保温套，其余洗漱用的水，就都直接那么搁着，用的时候，需得重新再热一下。小厨院的公共洗澡房还好说，有现成的大灶大锅，可以边洗边热。但在其余院落，想要洗热水澡，若是不愿意自己生小炉子一壶壶加热，就得让厨房重新送热水来。
沈邵风去的，是隔壁的东耳房。这一去，就有些久。
杨五花这一个多月来，夜里都是自己独睡一张大床的，睡习惯了，一时间竟忘了还有个老公，见儿子睡了，打了个哈欠，拉过自己的被子，就这么四仰八叉地也跟躺下了。
杨五花怕自己睡觉会压倒儿子，整个人都往外挪了挪，连被子都不敢合盖一条。毕竟之前可都是杨阿花在管的，她只管自己睡，心里可没底，自然是离远些为好。
这一下，又占去了剩下的大部空间。
等沈邵风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老婆儿子占去了八分床，留给他的，就只有外床沿那么一点点小空间了。
沈邵风：“……”
床很大，沈花生在最里面，沈邵风抻长脖子看了看宝贝儿子的小脸，随后目光落到了宝贝媳妇的大脸上……
“花生娘……”沈邵风凑过去轻唤。
头一个这么称呼杨五花的，还是她婆婆。自从有了沈花生，大徐氏就改了口，由“风儿媳妇”自动转换成了“花生娘”。沈邵风这么叫她，还是头一回。
杨五花刚躺下没多久，倒是还没睡着，听到这么个接地气的称呼，不由地乐了，睁开眼回道：“花生爹。”
呵呵……
四目相视，哧哧傻笑。
沈邵风转身，吹灭了远处几盏蜡烛，又回到床前，除了衣裳，就要去搂老婆，斜眼一看，儿子还在一旁呼呼，觉得有些碍事。便越过杨五花，先去抱儿子。
沈花生就这样，被连人带篮，搬到了小桌上。
也许是本就没睡熟，也许是篮子着桌的时候有轻微晃动……总之，在沈邵风离开之后，沈花生就醒了过来。
说好的一起睡，怎么把本宝宝搬走了？
沈花生睁开眼……
黑乎乎的，怕怕！
又左右看了看……
人呢？都去哪啦？
宝宝不高兴，宝宝要闹！
沈花生鼻眼一皱，小嘴儿大张，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花生爹和花生娘：“……”
沈邵风顾不得披上外衣，光着膀子，迅速冲下了床……
杨五花也慢慢悠悠地从帐缝中，探出个脑袋来，不走心地赞了句：“儿砸，你可真会挑时候！”
看着沈邵风耐心地哄着娃儿，杨五花打了哈欠，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团棉花，一左一右往耳朵里一塞，麻溜地钻进了被窝……
日子一天一天过，沈花生渐渐长开了，也慢慢白胖了起来。只可惜外头是一天比一天冷，所以他一直呆在室内，就没出过正屋。好在他年纪太小，啥都不懂，每天除了睡就是吃，要不就是哭唧几声，或者偶尔动动手脚罢了。
不过，小小宅男的日子，倒也没当太久。很快，家里便来了客人。沈花生就被娘亲装到篮子里，准备拎出去接见客人啦。
这客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下了西洋，终于回来了的袁二。
一听说是满哥哥回来了，杨小花就拉着弟弟抢先一步地跑了过去。
出去晃了一圈，如今的袁二早已没了当年的圆白样儿，不但人瘦了一圈，还黑了好几个层级。
小花儿一下子竟然不敢认，只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惊讶地合不拢嘴。
与此同时，袁满也同样瞪大着眼睛，那大张的嘴巴，隔了老半天才合上，指着她边上的小久儿，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会就是我表哥的儿子吧？都、都长这么大了？天呐！我不过就去了两年，这……这这这……这长得也太快了，真是不可思议……”
小久儿有些怕生，看到这个黑乎乎的陌生叔叔突然指着自己大吼大叫，吓得他直往小姐姐背后躲。
小久儿这么一躲，小花儿也就回过了神。先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抬起小胖手，拇指尖对着小指尖的，冲袁满比划道：“满哥哥，你知不知道一个小宝宝从这么一个小米粒，长到馒头那么大小的一坨，得需要多少时间吗？又从馒头那么大点儿，长到胳膊那么长，又得花多少功夫吗？一年！我告诉你，起码得一年！一年你知不知道？没个一年可长不好。就这样，还不能吃饭不会走路哩！想要一个能吃能跑长这么大的娃娃，拢共得要好些年呢……”
“这还不算中间‘种’娃娃的时间。你也不想想，你走的时候，我家姐夫还没娶媳妇呢，这没娶媳妇就不能种娃娃。而且呀，就算‘种’了娃娃，也不一定就能长得起来，有些人家种上好几年都不一定能种出娃娃呢。这里头，学问可大着呢……反正呀，就你说的那两年功夫，是不可能养出这么大的娃娃滴！”
“种……种娃娃？”袁满没有想到，许久不见，小花儿的嘴皮子竟然变得那么利索，这讲起来话来还一道一道的，听得他那是一愣又一愣，都来不及多想，就忍不住问道：“这娃娃是种出来？种哪？地里？”
还能种哪？
当然是种新媳妇的肚子里啦！
小娃娃是人好不好！
是人，当然要种人体里啦！
又不是那庄稼，还种地里哩！
是不是傻！
杨小花又偷偷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把这几句话给说出口来。
五姐说过，“种娃娃”这种事情，自己心里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好，是不能对别人说滴！刚刚她一时给忘了，不小心多说了几句，还好及时想起来，打住了嘴。要不然，那可就难为情了，会被别人笑话的！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啥会被别人笑，这种地种菜种娃娃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不过，五姐说，不让说，那就不说呗！
诶，说起来，都怪满哥哥！
要不是他太傻，她怎么可能会一不小心说漏嘴嘛！
要知道，她的嘴，可是出了名的牢靠！
诶！
杨小花一脸嫌弃看了眼袁满，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怎么每个出远门回来的哥哥，都会变得傻傻的？
这满哥哥出门可比姐夫出门，还要远，还要久，傻得也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得找个老大夫多扎扎针才行！
算了！不想了！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
杨小花转过身，重新拉起弟弟的小手，一脸温柔地说道：“弟弟别害怕，你是小仙侠，要勇敢！你去跟他说，你是弟弟……”
没等小花儿说完，袁满就好奇出声：“啥？”
小花儿没搭理袁满，只双手握住弟弟，满脸认真地鼓励他。
小久儿便鼓起勇气，对袁满道：“你是弟弟。”
袁满：“……”
杨小花：“……”
小花儿松开一只手，往自己脑门上一拍，抚着额头说道：“不对不对，你要说，我是弟弟！”
小久儿就又道了句：“我是弟弟！”
“啥啥啥？”袁满觉得可能幻听了，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一脸听错了样子：“你是弟弟？”
小久儿就冲他点头：“对，亲弟弟。”
“啥？还是亲的？”袁满觉得自己不光耳朵不好使了，似乎连脑袋也不好使了，愣了几个眨眼，转头问向杨小花：“你们家不都是姐妹吗？哪来的亲弟弟？”
小久儿就道：“捡来的。”
袁满：“……”
说起来，杨五花倒也从来没有对小久儿刻意隐瞒他的身世。毕竟，小家伙从小就和他娘两个人相依为命，是很依赖他亲娘的。刚来杨家的时候，也是有哭过想过他亲娘的。只是，到底年纪小，记忆力有限，加上大家哄着，注意力转移的快，很快就给忘了而已。
再者，知道这事的人，可有不少。就算不知道内情，但当年杨家可是以一门绝户七个姑娘，而闻名于四里八村的。这乍然多出了一个弟弟，不用打听，就知道不是杨家亲生的。
而杨五花当初收养他，除了怜惜，也是为了把他养大了好给自己跑腿用的。当时她亲事未定，并不知道会嫁去别处，只打算从此盘踞在老家做个农庄小地主，这就意味着，久儿将来免不了要同周遭的人打交道。知情人那么多，想瞒是不瞒住的。与其将来等小久儿自己从别人嘴里听到事实，甚至是有可能还是被歪曲过的“事实”，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顺其自然，不隐瞒。
不但不隐瞒，杨五花还会以他的名义，每年清明让人去漏泽园里他亲娘的墓前祭拜。并且，还在庄上的小祠堂里，给他亲娘添置了一个牌位。只是上头除了他娘曾告诉过柳芽儿的“三娘”这一称呼外，再也没有多写其他信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