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挂了电话,琢磨去还是不去。没想到未央的电话进来,我本想装作没听到的,电话想了几回,不堪其扰,接了电话,解释说刚才在厕所,没听到。未央说理解理解,不过但凡现在的人都能听出话里的意思,谁在厕所不带手机?毕竟有些旧情宜在,寒暄几句,说到旧时往事,都是不胜唏嘘,我感慨的是世事易也,他可能想的是其他。毕竟不能感同身受,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互不理解,却都能理解,奇怪的事。
说到工作,他倒很谦虚,只说临时过来一段时间,都是集团高层的意思,最终还是要回集团。
我也理解,毕竟集团的底气还在,而新的板块,谁心里也没底,谁会放弃大树下乘凉的机会,到冰刀子下挨淋。而且集团的传统是,但凡下放的大员,如果回去,那都是一方诸侯。所以,未央必定是带不长久的,一旦干得好,大树再吹吹风,回集团混个负责人轻而易举。除非,除非干的不好。这个待日后考察。
说起聚餐一事,我想,果然,都是这一套,到哪儿也不能免俗。我说未央的一顿好饭,至少没有食言。
最后与未央定了聚餐地点,便挂了电话。
我到瘦姑娘定的饭店时,已经不早,胖瘦姑娘和吴呆呆在那儿等着,白姑娘明显有些急不可耐,问,经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
我说不巧,等的时候我并不饿。
白姑娘拿起筷子说,你想吃什么?
我说你吃。
她果然不客气的说好。
我问瘦姑娘,我的酒呢?
吴说马上来。
酒很快上来,吴给我倒一杯,自己倒一杯,说,经理,先走一个吧。
我说酒可以喝,但得有个由头。顿了顿说,但这个由头不要与工作有关。否则自罚一杯。
吴似乎有所觉,说,那我先干一杯。
我本想追问原因,想想算了,何必欺人太甚。将杯中白酒饮去一半说,说,没有因由,我喝一半。
胖姑娘说我要敬你酒。
我愕然问,为什么。
胖姑娘说,不为什么,可能就是觉得你好。
我凄然一笑,说,你若觉得如此,我所受委屈都不值一提。
瘦姑娘举杯一起。
白姑娘也来凑热闹。
我说,今后事,无论如何,你们竟可放心,只要你们不要卷入其中,我护你周全,然而一旦卷入到了里边,不管什么原因,后果自负。
白姑娘说,经理,你岂不是不管我们了。
我说我管你你又能如何。
白姑娘明显英雄气短了,说,那我就听你的?
我看了一下手中的大半杯酒,说,不听我的也没关系。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胖瘦姑娘连说慢点儿喝。
我皱着眉头将酒气压倒肚子里,说,不碍事。
吴将酒倒上,说吃点菜吃点菜。
这一杯酒下去,确实有点难受。我说,白姑娘,给我把那个炖牛肉端过来。
白姑娘说,难受啦?活该。
但还是把牛肉放到离我更近的地方。我哈哈一笑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这一辈子,能多喝几杯酒,总比少喝几杯要痛快些。
那也得有命喝啊。照你这喝法,我觉得不一定能多喝几杯。白姑娘把筷子伸到牛肉盘子里,被我一筷子敲到手上,她吃痛,哎呦一生,手缩了回去。嗔目看我,讨厌。
我说,你这个小朋友还真有趣。
她鄙夷的瞟我一眼,说,我不仅有趣,还有颜。
众人嗤笑以对。不知道笑的是前者?后者?还是两者都有。
我举杯说,好好好,论有趣朋友的无耻度,你可以算是人中龙凤。
白姑娘傲娇的哼了一声。
吴端起酒杯,说,咱们一起第三个?
我说怎么突然就第三个了?
吴想了想说喝多了,杯数都不记得了,那咱们第二个。
我说我是第三个,说完一笑,举杯与众人相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吴也不计较,仰头喝下一半。
我说你悠着点儿,喝多了我可不送你。
吴说不用不用,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我想想算了,想留心的赶也赶不走,不想留心的留也留不住,吴,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没必要过意不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完全理解,只不过,作为过来人,还是要说两句,既然选择了一条路要走,就一定要坚持下去,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吴略带感激的说,经理,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
我阻止住他,不用刻意掩饰什么,都是成年人,何况我也没把你当过外人,这话你如果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也不强求。
说完,我举杯对其他几人说,你们都有权利选择,我希望在你们权衡之后的选择,是让你们自己都越来越好的选择。来来来,喝酒。
我醉眼看着一片明亮之外的夜,说,天黑了。
胖姑娘说是啊。
人生欢乐短,岁月苦恼长。
胖姑娘说,那我也来杯酒吧。让苦恼岁月缩短一些。
你们年纪轻轻,哪来的苦恼?
怎么没有,瘦姑娘反问。
说来听听。
没钱啊!白姑娘抢着说,穷啊……说完唉声叹气起来。
我说,你觉得穷的时候还不是穷,等你习惯了穷,都忘了说自己穷的时候,才是真的穷。
瘦姑娘说,那我们可能真的已经习惯了。
我说,你看看,你还在不满,说明还有希望,你看看白姑娘,在那听天由命了都。
白姑娘狡辩道,我哪儿有?
胖姑娘说,敬穷先生一个。众人附和。喝完沉默。大家都在努力摆脱当下的各种宿命,穷也许只是众多宿命当中最可恶的一种。然而用尽浑身解数,终于成功之后,抬头才发现,你我只是从此宿命钻到了另一个宿命的圈套里。彼时,我们仍然会有不尽的苦恼。
经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没用啊?白姑娘说。
我愕然望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啊。白姑娘不满的质疑。
我说,该让你们知道的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们?
但是你都不让我们知道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自嘲的说,我有什么想法?
未央来你就没想法?白姑娘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别的情绪。
我喝了口酒说,没什么想法,毕竟,人家是钦差大臣,带了尚方宝剑来的,抗命是不可行的。
那没有别的方法吗?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话?
她翻翻白眼不说话了。
胖姑娘说,经理,喝一口吧。
白姑娘所说的其他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必要,何况旁边还有个邹在观战。邹与未央的关系不明,如果俩人穿一条裤子,我一旦有所动作,几乎分分钟就会被拿掉。倘若两人还未结盟,那未央来,倒成了我与邹之间的有效缓冲。所以此时真的没有必要背后搞一些小动作。
两条路都被堵死,那就只能听郑的,见机行事。
吴有了些醉意,拍着胸口表忠心,经理,我们肯定和你一条心。我拍拍他肩膀说,谢了,不过,但凡有好的前程,也不要耽误。
胖姑娘说,能有什么好的前程?
瘦姑娘和白姑娘附和。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于是笑着说,明日有明日的因果,看各自的造化吧。
白姑娘不满的说,为什么你说话总让人半懂不懂啊?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我拿起筷子,照着她的头敲了一下,她撅着嘴哼了一声,说怎么又打我?
我说,你这么傻,不打怎么能开窍啊?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是以后真的不管我们了?说完叹了口气,那我们自生自灭好了。
胖瘦姑娘也忧郁起来,说,不知道未央来了会怎么样?哎。
我看着夜色里孤独的路灯和围绕在灯光周围的无数飞虫,忽然想,我自以为是的觉得它的孤独是不是它的真实感触?那些欢闹的飞虫是不是可以消解它的孤独?
我出神想着孤独与唯心主义的时候,恍惚看到白姑娘站起来,然后头就受了她筷子的袭击。
想什么呢?她狡黠的笑。
醉眼迷离中,她的笑容让我无端升起温暖之感。我犹豫片刻,笑笑说,我在想,我已经半月没洗过头了,你的筷子估计是不能用了。
她一脸厌恶的把夹菜的筷子撒手抛下,说,经理,你怎么这么恶心?
我见众人酒已喝的差不多,便端起杯,起身说,今天到此为止,杯中酒,敬诸位,前程似锦
众人起身,共同举杯,我犹豫一下,借着酒意说,你们几个,我都放心,唯独白姑娘.......
吴和胖姑娘大半已混沌,唯有瘦姑娘滴酒未尽,最是明白,说,经理,你放心不下白姑娘什么?
我用最后的理智看向瘦姑娘,说,你想说什么?
白姑娘此时傲骨铮铮,说,我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
我茫然不知所以,说,你给我听好?白姑娘凑进前来问什么?我已记不起前因,脑袋里出了空白,慌乱中找寻合适的措辞,众人当中,只有你最傻,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白姑娘想要发作,站起身来,嘟嘴仇视我片刻,忽然又坐下,叹口气说,我是傻。她的目光不知聚焦何处,思想中也不知起了何种波澜。
我酒意涌上来,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瘦姑娘要送我,我大着舌头说不用,自顾打车回家,一路什么也不顾及了,晃晃悠悠无意识的爬楼梯,开门,找到我的床,浑然睡去。
.......
甄和杨的提前到访略显突兀,电话倒是提前打了,但并没约好具体时间。所以当他们说已经到我所在的s市火车站的时候,我还是表现出了该有的惊喜,当然,所谓的喜,只是惊完之后适当处理情绪的结果。
杨初次到此处的办公室,呵呵笑着说,这地方真是......呃……有点小。
我说,怎么能和集团比?
甄灿灿的一笑,说,都一样,都一样。
杨晃似意识到什么,也附和道,其实只是个办公的地方,人也不多,够用就好。
我让白姑娘去倒点热水与二人,她白眼翻我,我当没看见,继续与甄杨虚与委蛇。白姑娘把水奉上,我说,二位旅途辛苦,我这也没茶,将就一下。
二人也不客气。
甄咽下一口水,说,其实我和杨过来只是想先过来熟悉一下业务,未央老总之前来过一次,并没见到你,这次正好有些未了之事需要处理,也不能成行,所以让我和杨过来。
我说业务上的事,尽管问,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后将业务大略的发展,现状,问题,未来的瓶颈及要点告知甄杨,此事无需隐瞒,也没有必要。甄杨二人又提了些疑问,我本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道精神,一一回答了。
二人似乎颇为满意,期间甄接到未央电话,出去回复,再回来时脸色更加焕发,又向我道谢。
晚间二人要请我与部门人吃饭,我说有事,假装歉意,推辞了。甄杨也并不强求,说未央总近期会来s市,彼时一定好好聚聚……
二人走后,我问白姑娘,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白姑娘说,你们这群人,说话都真真假假,看不透。
我说,不要自怨自艾,迟早你能看透的。
她摇头说,你们不觉得累吗?
我嘿嘿笑道,古人早已言传身教,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既然斗争让人如此其乐无穷,何以会觉得累?
白姑娘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说什么。
此后几天,邹的秘书忽然打电话说要开电话会议,让我也参与,我问都有谁。
秘书说都是你们部门的人。
又问会议内容。
对方支支吾吾说,我对融资一类的东西并不了解,总之你进到会议当中就知道了。
我想想算了,进去之后只听不说就行了。
电话会议里有邹,郑,未央,甄,杨,我,还有集团一个管资金的,姓展,剩下十几个人,都是业务人员,接触不多,也记不住姓名。
会议大概内容是如何依靠融资,加快销售速度。邹先定了基调,郑在这一点上没有反驳,毕竟销售在他们眼里才是重中之重,融资只是工具。
未央态度暧昧,在邹、郑表示意思之后,沉默片刻,才附和一声。
展倒是提出相反的观点,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展说,销售和回款同等重要,销售是融资的基础,但融资又是进一步扩大销售的保证。只有销售,没有融资回款,一旦资金链出现问题,后果会很严重。
我心想,这个道理应该大部分参会的人都懂,只是不想提出来而已,毕竟除了未央,甄,杨和我之外,其他人都是业务上的人。本来统一战线上大家共同闷声发大财,忽然有人站出来说几句实话,把众人美梦搅醒,此人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我心里先为展姓女子点赞。
郑没说话,邹说,姐,你放心吧,我们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我听了这声姐,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展姓女子听声音应该最多30出头的样子,邹至少四十开外了。从邹对展的态度来看,展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展姓女子被邹如此一说,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未央及时插话,说,融资还需业务方面大力配合,如此,公司才能有充足资金,才能良好发展。
和稀泥,毕竟未央刚来,根基不稳,谁也不好得罪,不过话中还是偏向于展姓女子的,这展姓女子什么来头,还需以后验证。
之后邹让负责各区域的销售汇报了一下各自的工作成果和安排,让未央会后做个融资计划,会议就此结束。
会后未央将展姓女子、我、甄和杨拉到一个微信群里开视频会议,说,自打我来以后,咱们也没在一块正式聊过,正好借着邹总这个机会,咱们也来谈谈现在业务发展的现状和未来的一个规划。不过,首先,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展总,集团资金计划部总经理,负责整个集团的资金调配。
然后依次把我、甄和杨介绍给展姓女子。
因为视频,我才看到展姓女子的真貌,展姓女子面宽,头大,留一头齐整短发,眼鼻口都小,缩在一张偌大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协调,唇上划着浓烈的红妆,说话时嘴巴开合,露出一排洁白但略微坎坷的牙齿。
大家都礼貌的跟展姓女子打招呼。展姓女子很自然的接受,并说:以后还要大家多多支持,毕竟你们都是财神爷。
未央赶紧谦虚的说哪里。
然后未央让展姓女子跟大家讲话。展姓女子也不拒绝,先是肯定了一下我们的工作,然后说了说工作中的问题,再后来就是鼓励的话。都是套话,不过套话之所以成为套话,必然是有其深层次的原因的。所以套话的效果就是,我们心存感激她对我们工作的肯定之余,更是增强了之后工作的信心。人心这东西,最容易蛊惑。
从未央对展姓女子的态度及她本身的职位来看,此人在集团内部地位肯定不低,虽然只是管管资金,但资金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可是血液,是命脉。再从她说话的口气来看,此人应该是上位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