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冬,风雪已停。
放眼山坡,一片雪白。橙红夕阳渐下,夜色升浓。
山坡壁洞内,依稀有个人影,升起一堆篝火。
他头发凌乱盖面,胡子拉碴,一身厚重黑毛皮,盘膝背靠洞壁。一层黑垢肮脏的手倒举酒葫芦,歪头半闭只眼,盯着葫芦口,抖了几抖。竟一滴不剩。
他甩手把酒葫芦一扔,双手在地上一阵摸索。酒呢?
一阵徒劳疲惫,他晃了晃脑袋,垂手靠后,醉眼迷离。
他横眉冷目,脸上污垢不堪,一身破落却也掩不住非凡气度。细瞧眉眼处,想必曾也是个翩翩风度的俊年郎。只是不知何故,竟落魄至此。
踏尽千山无觅处,几许春秋几许愁。铁剑煮酒空对月,遥寄相思思更浓。呵,我的公主殿下,你到底去向何处!还是故意避之不见?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紧闭双眼深锁眉头,鼻尖微红。不禁喃喃自语如梦呓。
你就如此凭空消失,人间蒸发般再不见踪影。莫非关于你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罢了?若是一场梦,缘何醒来心依旧疼痛?若非一场梦,为何伤我后竟消失不见?
他似梦醒,突然睁眼,直起身,双目如炬。
若,非死不得相见,那臣,愿即刻前往!即使上天入地,也要寻你,问个明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闪现,暗藏腰间的匕首,已直插胸口,口中鲜血顿涌。
是我做错了何事!错漏了何物!何故让我不明所以失去了你!到底错漏了何物,是何故……
地府三途河旁,一片花海红艳似血,花香阵阵。
白衣男子一声叹,终明了为何。若此前去便是彼岸,愿再梦一回,关于你的这场幻梦……
一年春日,积雪仍未完全消融。
这座终年灰蒙的城,透着一片昏黄。即使这样的日光,一年也实属少见。
高耸的城楼上,散落一头乌青长发,一袭白纱长裙的妙龄女子,衣袂飘飘,正站在空旷的城楼围栏前,回眸望向一青衣少年,一脸平静。
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五官精致动人,肤若凝脂,身形曼妙。冷傲中却忧郁满溢。
青衣少年似被勾了魂,定睛望着。只此一眼,便感万年!全然忘了身后追赶而至的两兵士。
参见公主殿下!
兵士远远停住,立马单膝下跪低头,左手屈肘掌膝,右手握拳胸口,一脸惶恐!
她是这城,唯一的,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不曾踏出这城半步的孤傲公主!虽面若桃花,却冷若冰霜!
一兵士歪头斜眼看向立于稍前方的青衣少年,努着嘴。
大胆刁民!见了公主殿下还不下跪!脑袋不想要了!
公主冷眼转身,拂袖而去,未言一语,也未苛责任何人。
青衣少年吸吸鼻,望着远去的倩影,一脸痞笑仍站原地。嘿,等我做了你的勇士,定护你一辈子!
话语未完,两兵士一拥而上。青衣少年被一人一侧反押双手,推搡着往前走。
他没皮地嘿嘿直笑。兄弟,轻点。误会,都是误会。我来可是为了当天选将军的。
你听见没?这人说要当天选将军?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笑话。
这是想着上天绣花吧。谁人不知,至今都未曾有人拔出命运剑,就凭你?
小子,要你能当上那天选将军啊,我就能做玉皇大帝了。
就一痴傻刁民,不是刺客便放了吧。理他作甚。
两兵士松手一推,青衣少年踉跄几步,已是到了城楼下。
他扭头看向身后一脸讥讽嘲笑的两兵士,扯了扯微皱的衣袖撇撇嘴,不以为意。全当放屁了。
此时城楼下已黑压压一片。青衣少年挤在人群中,不时跳起向城楼上挥手,又再次淹没在人群中。
城楼上,公主傲然立于城前,衣衫摆动。如风中摇曳的白佛桑,悠然望着远方。
公主身旁,一身银甲腰间佩剑的魁梧将军俯视人群,声洪如钟。
今,不论尔等来者何人,但凡拔起这立于城前剑者,立封天选将军,赐金羽甲,一统三军!
好!
城楼下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奋勇前试。
时辰过半,终是无人能撼动分毫,个个无功而返,悻悻而归。
众人见状,面露难色,围而不前,交头低语。
青衣少年越过人群顶脚查看。
城前立着的,哪是把什么利剑?就一剑状的硕大石块,与地面连成一体,浑然一色。莫说至今无人拔起此物,果真能拔动?若不是天生神力便是怪物了!
青衣少年犯着嘀咕倒吸气,望向城楼之上的倩影,猛一锤手,竟大步向前,斗胆一试!
公主,为了你,豁出去了!
周遭人群一阵捧腹指笑,瞧瞧这瘦弱无二两力的样,莫不是来逗笑的?走吧走吧!一阵起哄。
青衣少年额心冒汗嘴里碎念,对着石块左瞅右瞅半天,把手搭在石块似剑柄处反手紧握。咦?怎觉有股力量源源不断?
霎时间,天地骤变。一道玄光,划云拨雾,地表颤动,晃得周遭人群站立不稳。
只听“嘭”一声响,石块炸裂,露出把暗红血色龙纹长剑,一道刀光闪现,已拔剑而起!
青衣少年举剑而立,一脸呆疑。真能拔动?嘿,还让我给拔出来了!
惊呆的一众人转而为他欢呼喝彩。他一脸傲笑上下举剑挥动,何等威风!
城楼上,公主亦不可置信望向青衣少年,眼中闪烁晶莹,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此时云雾渐散的天空,一缕缕光亮穿透云层,四散开来,丝丝暖意,神圣美好!
青衣少年摇身一变,金甲披身。好一个威风凛凛一统三军的天选将军!嘿,还真如愿了。
远处,第一次迈出城楼的白衣公主,正向金甲将军翩翩而行。
参见公…
将军勿须对我行礼,此后亦不必。
这…
你是当之无愧的天选将军第一人,从此与我平起平坐。同是守护这城。我还须谢谢你。
眼前的公主,被金甲将军盯看着有些不自在,低头娇羞,眼神慌乱闪忽不定。
未曾想公主声音亦如此好听,有如天籁。金甲将军只觉阵阵酥软,耳根赤红。
不不不,公主殿下。臣守护的是你,为你而战才是臣一生夙愿!
金甲将军坚定直视,一手握拳放于胸前,似要把眼前的公主塞进他心底。
放肆!休得胡言!公主慌乱转身离去。
本想再问问这手中剑的个中缘由,见公主娇羞逃离,金甲将军只觉可爱,一脸痴笑低语。罢了。公主殿下,你定会成为我的!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一个朦胧月夜,城外不远山坡处。
公主依旧一袭白纱长裙,长发如瀑,背对而立,看着月光。
身后,金甲将军似不忍打扰,慢慢靠近止步,吸鼻眯眼一脸沉醉。
公主转身,淡淡一笑,柔美皎洁如月。来了。
金甲将军睁眼,尴尬摸头。吞咽一把口水,脸红心跳,只觉口干舌燥。
臣罪该万死!让公主久等!
公主竖起玉指放于嘴前,摇头笑而不语。
臣有一物,想赠与公主,但不知…
金甲将军怀中取出一条艳丽红绸发带,捧于手中。
公主美目微睁,歪头看向将军,指指发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月光映照下,垂落的红色发带轻扬,公主模样娇羞,金甲将军竟不觉看入了迷。
无意间,将军触碰到公主有些冰凉的指尖。公主快速抽手退后,神情突变,一脸冷漠。
臣无意冒犯!公主息怒!
金甲将军抱拳后退半步。夜光中,惶惶不解看向眼前人,但仍心欢喜。
你的气息,你的脸,近在咫尺;你的眼神,你的心,却远飘天涯。似近犹远的你,令我好生难懂。无妨,既你如约而至,定是心中有我,算是暗许与我了吧,我便已是这天底下最幸福之人。此生,你终会成为我的,只属我一人的公主。
此后每日,城楼上,公主戴着那根红绸发带,手捧书信低头看着,脸上依旧一抹淡淡的笑。
金甲将军常一脸喜色偷偷远望,也时常走动于寺庙,虔诚焚香祷告。愿能就如此般,守候,陪伴公主直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