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这种声势的冲锋,可不会只有区区几万人马!咱们是不是要后退,暂避锋芒?”
这名海东青斥候,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跟随慕容数一南征北战多年,即便比这更糟糕的战局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来不及了,纳兰旬德的二万人马也正在路上,虽然多是乌合之众,但若与驰援而来的天驱,达成前后夹击之势,于我而言便会陷入天大的困境。”
慕容数一镇定的摇了摇头,若是按照正常情况,天驱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兵蛮族的,即便是蛮皇的兵马尚在整合之中,而雍州方面不过才收复了北疆半壁,其中许多重要的城池,都还在他们蛮族的掌控之中。
冒险进军,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多不可预测的因素。
“传令下去,本部人马即刻整军出发,不管天驱来了多少援军,都要给我顶住半个时辰!”
“撤回所有海东青,不惜一切代价进攻天驱后方,不管是铁马冰河还是宏烈,能杀一人是一人,绝对不能轻易放他们跟援军会合!”
“另外告诉各大帐,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内吃不掉郑狗儿,一旦蛮皇责问下来,让他们后果自负。”
慕容数一不愧是蛮族中,仅剩的中流砥柱,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之下,依旧镇定自若,丝毫也不见慌乱。
海东青斥候郑重点了点头,不管是在何种艰难的处境中,他们对于慕容数一的服从,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成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信仰。
在口袋阵之外不断试探的郑狗儿,他并没有率兵贸然前冲,如今双方几乎是摊开了底牌在打,慕容数一是摆明了要吃掉他,而郑狗儿同样是摆明了要为后方那些人,争取到足够突围的时间和空间。
不过就在前一刻,郑狗儿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压力剧增,这帮蛮子军队,只能是舍弃了她们早就布置好的圈套,疯狂的朝自己一拥而上。
“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郑狗儿眉头紧锁,他即便性格淡漠,但慕容数一的大名却也是如雷贯耳,在占据各种优势的情况下,根本就不用采取全军压上,这种蛮横的手段。
否则要是逼的他鱼死网破,对蛮族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不好了!郑将军,蛮子倾巢而出,从我们南北两侧偷偷摸过来了,看那样子似乎想把我们直接给包了饺子。”
白马荡寇营,可是当初跟海东青捉对厮杀不分胜负的绝对精锐,蛮族一方才刚刚有所动作,很快就被他们所察觉到了。
“我知道了,不要恋战,全军且战且退,注意不要被他们给黏住了。”
虽然还是不明白慕容数一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郑狗儿却敏锐的觉察到了战场上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遭遇到了什么情非得已的事情,蛮族应该不会忽然改变之前固若金汤的战法。
先来报信的传令官点了点头,转身迅速将郑狗儿的军令传达了下去。
郑狗儿对战局把握异常准确,只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前来追杀他们的各大帐,迫于蛮皇恐怖的压力,这一战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对他们而言与人没有第三条退路。
李道然等人,在上京城内所作所为,比之前徐良杀入草原,转战千里,屠灭掉许多部落,还要让蛮族来的胆战心惊。
那可是他们敬奉了数百年的天道,不仅让人险些连皇城都给攻破了,甚至天道都遭到前所未有的挑衅,这一点,足以让整个草原都瑟瑟发抖。
如果让这些人安然退回南朝,只怕蛮族的士气会直接跌落到谷底,为下次大战,埋下太多不可预料的因素。
所以这数万各个大帐的联军,如同饿狼般疯狂撕咬上来,根本不计性命不计损失,凶悍无比的紧紧咬住郑狗儿。
荡寇营的防线,一次次的被冲破,又一次次抢夺回来,就算是他们想要边打边撤,可蛮族联军不依不饶,硬是深深的咬住了他们不肯松口。
于是,在这场如同绞肉机般的战斗之中,郑狗儿他们很快就陷入到了泥潭,前仆后继的蛮族勇士,根本就不会给他们半分后退的机会。
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一只荡寇营这足足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的兵马,这是他们自从组建以来,遭遇到最惨烈的一次局部战争。
“不行,郑将军我们的人手太少,根本就顶不住蛮子这种不要命的冲锋,您赶紧先撤下去,这里有我们暂作支撑!”
在郑狗儿接连斩杀了五名冲到他面前的蛮族士兵后,浑身是血的传令官,冲到他的身边,不顾一切想把这位天驱年轻的统领拉出战场。
“放手,我现在既然是这里最高的将领,如果此时后退,那我们的军心必乱,这场仗就不用打了,你别忘了我们身后守护的那些人是谁!”
按照郑狗儿的性格,根本就不会解释这么多,可眼下事态紧急,他不可能愚昧的拿官位压人,只能试图说服眼前这位固执的传令官。
“我知道,他们的身份都很金贵,但你可是我们用周天驱未来的希望之一啊!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丢掉性命?”
“蛮族铁蹄南下还有多久?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雍州,甚至整个大周天下,没有一个人不尊敬铁马冰河四位前辈,更没有一个人不崇拜宏烈大将军!”
“但他们的时代终将过去,而你,徐良将军,刘定方大人,还有那个叫孙道济的小子,你们才是我们天驱接下来的希望啊!”
荡寇营传令官歇斯底里的吼着,声声哀鸣如杜鹃泣血,而他满脸的血污,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雪水还是眼泪。
郑狗儿浑身一颤,被这番话怔在了当场。
叛出李家,加入天驱,不惜冒死营救宏烈,这些无非都是为了报答宏烈,当年传道授业的恩情,郑狗儿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一个人物,即便是作为关宁铁骑的副统领,也同样自觉没有高人一等过。
除了徐良和宏烈,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他对任何人同样不会是牵肠挂肚的存在。
作为一个孤儿,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
原来,加入到天驱之后,自己竟然变得这般重要了吗?
“我如果这个时候退缩了,徐良那家伙肯定会嘲笑我的啊!”
郑狗儿拍了拍传令官的肩膀,语气虽然依旧听上去有些僵硬,却让人感觉柔和了许多,“而且如果我没有预料错,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援军?郑将军你别哄我了,接应咱们的大部队应该还在壶儿口,这附近早就被海东青给封锁了水泼不进了,咱们的消息只怕插翅都飞不出去。”
稍稍楞了一下之后,传令官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慕容数一何等人物?岂能连封锁消息这么小的事情,都出现差池?
郑狗儿微微摇了摇头,慕容数一忽然变阵,采用这种不计损失的打法横压上来,显然是有一种巨大的压力,在倒逼着他不得不这么做。
可眼下慕容数一不仅率领着自己本部的三万兵马,更有各个大帐的精锐从旁协助,放眼整个草原,也不可能有任何力量威胁到他。
所以除了天驱的援军到来,郑狗儿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一种可能了。
就在这个传令官欲言又止,想要继续劝说郑狗儿退下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春雷般的轰鸣,然后千军万马同声咆“天驱!”
“无敌!无敌!无敌!”
席卷而来的声浪,瞬间传遍了战场上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件本不应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有人强行突破了海东青的防线,给驻扎在壶儿口的天驱援军,送去了最精准的情报。
“援军,真的是援军!是我们天驱的关宁铁骑!郑将军神了,您真是神了!”
传令官远远望去,几乎喜极而泣,只见无数铁甲洪流,正朝他们疯狂冲来,除了他无比熟悉的关宁铁骑之外,这天下再没一只骑兵,能拥有如此精良的装备。
“郑狗儿莫慌,天驱曹满山来也!”
千军万马之中,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大将,手持朴刀,所过之处,凡是挡在他前面的敌人,不管人马,通通一刀两断,仿若上古杀神。
站在中军所处的山丘之上,清晰的看见了这一幕,慕容数一终是颓然的叹了口气。
他这一路稳扎稳打,眼看就要将郑狗儿等人逼上绝路,没想到仍旧被天驱打乱了节奏,他不得不承认刘定方这个年轻人,不管是比他,还是比耶律仁康,确实更胜了一筹。
眼前这支援军,跟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完全大相径庭,甚至不用去仔细计算,他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不下十万之数。
雍州竟有这般可怕的魄力,将他们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都投入到了这场营救之中。
“传令下去,退兵吧!我们已经没有胜算了。”
转身走回大帐,在此刻,慕容数一的背影透露出无穷无尽的萧瑟。
就正像是荡寇营那名传令官所说,属于他们的时代落幕,或是正在缓缓落下。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