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照顾你。
【1】
坐在顾默晗的车上,沈乐央回忆起刚才争执间,顾默晗说的话:“你大可以报警说我抢了你的东西让警察把我抓了,但是我已经知道你要去桐城,我就一定会跟着你。”
沈乐央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是警察管不了的,就像爸爸的冤死、妈妈的离开,还有顾默晗非要跟着她。
这些都是警察管不了的。
可是,就像顾默晗出于报恩非要跟着自己一样,自己想要找妈妈只是为了心底残留的可怜希冀。
天色已晚,沈乐央跟着顾默晗来到了他的家。
为什么会来他家?沈乐央在顾默晗的车上才发现自己家的钥匙不见了,想来应该是在刚才那一番追逐中弄丢了。
她想要找个酒店睡一晚,但是顾默晗坚决不同意,说不久前某酒店才发生了女生在电梯里被陌生人拖行的事件,说不放心她的人身安全。
其实,沈乐央觉得顾默晗是怕她半夜落跑。
环视屋内,该有的都有,客厅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灯火璀璨的夜景,包括沙发、座椅在内的很多家具都是沉闷的黑色,没有多余的装饰,沈乐央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沈乐央问道:“什么时候去桐城?”
“你还记得你家的具体位置吗?”
“12岁之后就跟着爸爸妈妈来这边了,记得很模糊。”
顾默晗实在是有些头疼,这丫头连地方都不知道就想要跑过去,是她胆子大还是心太大?
“我记得好像是城北的位置,附近有个水库,放假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我去那边钓鱼。”
“好,你明天先好好休息一天,等我找到地方就带你过去。”
沈乐央一听还要等,当下就急了:“还要等,明天不能去吗?”
“你总得知道在哪里啊,我保证帮你找地方,找到了就带你过去。”顾默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我不管,我本来就没有让你帮我找,我自己去!”沈乐央不管不顾地拿起背包就要走。
“沈乐央,你不要跟个小孩子一样好吗?”顾默晗最终忍受不住地挡在她的面前。
“我像个小孩子?你要我等,根本是哄小孩子的借口吧!你根本不明白我现在的感受……”沈乐央朝他吼道,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是独身一人?当初我家人也丢下我走了,我现在不照样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对,你一个人生活得可好了,一个人冷冰冰地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你从来就没有去找过她,所以你现在活该一个人!我才不要一个人过!”沈乐央的眼眶开始泛红,“她离开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好不好,她是不是出意外了,有没有住的地方,我不是非要黏着妈妈的小孩子,我很担心她,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也想问问她为什么要丢下我……”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失去谁就不能活的人,但是这个人,我的骨、我的肉都是从她身上来的,即使她要离开我,我也想要知道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过得好不好,是否舒心。
我不是非要有人陪,我只是怕她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孤独,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这些执着,是我唯一能掌握的,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了逆来顺受,只剩下了认命,那人该活成什么样子?
顾默晗看着她,那双瞪着自己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最终妥协:“好,你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找到地方,后天……后天我还是陪你去,我保证不骗你!”顾默晗看她还要强辩什么,于是态度强硬地再度开口,“如果你还要跟我争什么,明天我就带你回瞿淮,送你回你爷爷那儿,到时候你要去桐城还是嵘城我都管不了你。”
“好,后天去。”沈乐央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爷爷向来不喜欢妈妈,一直觉得是妈妈耽误了爸爸,让爷爷帮她去找妈妈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那你去洗漱吧,早点睡觉。”
顾默晗站在阳台上,七月的夜晚一扫白天的滞闷,清凉的风刮在他的脸上。
他的确不太懂那种感情,在他的意识里,有些东西既然已经不属于自己,那就放手,决定要走的人,你留了也没有用。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时光回到了六年前,他从学校放学回到家,家门却是半开着的,隐约有争吵从门后传来。
“你现在要走?我没有钱了你就要走?”是爸爸气急败坏的声音。
“是,你没有钱了我就要走,当初你也是用钱让我跟着你的,咱俩之间除了钱怕是没什么可以维系的了,我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你再也不能用钱威胁我了。”
“那默晗呢?默晗跟钱总没有关系吧?他是你儿子!”声音里透着一些乞求。
“当初我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你拿着我爸的事威胁我,要不然你以为我会容忍一个流着你我一半血液的人在这个世上?和你有关联的任何事我都觉得恶心!”
门“唰”地被拉开,女人说完后就想离开,却看见门口神色淡漠的孩子。
女人只是盯着他,倨傲的神色有了一丝变化,左眼角的那颗泪痣好像让她的眼睛中溢满泪光。
“默晗……”男人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默晗看着女人,什么也没有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身后高跟鞋蹬在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
女人终究还是走了。
被最亲密的人说恶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寒冰化成的尖刀,一下子捅进了身体,破开的皮肤被冰刃凝结,寒冷的血液汇入心脏以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彻骨的寒意猛地让顾默晗惊醒,他烦躁地扒开濡湿的额发。
不是不想找,可能那个女人更希望自己不要去打扰她。
桐城因为梧桐繁盛而出名,顾默晗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排列整齐的树干——就像人的手臂一样伸出地面托起一树的繁茂,阳光从树隙间洒下了金色光斑。
由于“城北的水库”这个范围太大,顾默晗不得不拜托了好友付谨帮忙。付谨家世代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警察,唯独出了付谨这么个异类,喜欢在天上飞来飞去,按照付谨的说法:“老子被老头子牵制了这么多年,就享受这种在天上自由翱翔的感觉,老头子在地上一逮一个准,总不能把手伸天上来吧。”
付谨口中的老头子是他的爸爸,也是桐城的公安局局长。好在付谨还有个妹妹付乔,不然就凭付谨还指望着能上天?
这一次能找到地方多亏了付乔,她帮忙查到了程晗韫名下在桐城城北有一处房产。
沈乐央自从今天出发开始就很沉默。
“乐央,你还记得刚才那个大爷说到了这里该往哪里转?”顾默晗故意挑起话头。
“往右。”沈乐央看着熟悉的街道笃定地说。
二十分钟后,沈乐央看着眼前熟悉的庭院,车还没有停稳就迅速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妈妈,妈妈!”沈乐央急急地向前院跑去,院门紧闭,无人应答。
顾默晗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乐央三两下爬上矮院,嗖地跳下去!
顾默晗无可奈何地学着她爬了进去后,就看到沈乐央定定站在廊前。
房门的把手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是许久无人来访。
蔷薇藤蔓爬满了整个篱笆墙,许久未曾打理的枝丫显得有些凌乱,红色花朵拢成花球开得招摇。
这满墙蔷薇程晗韫悉心养了许久,攀爬架还是爸爸搭的。
妈妈那时候总说蔷薇往上攀爬包裹屋顶之后再扬垂下来,一定很美。
眼前浮现起许久以前在这个家里度过的温暖快乐的日子,那些以前一想到就会笑出声的时光全然化为泡影,现在只剩下满满的心酸。
妈妈,我到了回忆里最好的地方,却找不到你,那我真的不知道你还会去哪里。
“乐央……别找了,你妈妈如果回来,会来找你的。”顾默晗看着意料之中空无一人的院子,忍不住对她说。
此刻沈乐央才真正意识到妈妈已经走了,去到了她找不到的地方了。
她这么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清醒地看清现实吗?
“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要离开?”沈乐央低声喃喃,她实在是不明白,终究是想不通。
“为什么你要答应她?如果你不答应她,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她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坐在地上。
“顾默晗你告诉我啊,你说!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你告诉我啊!”沈乐央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妈妈要离开,而顾默晗居然会答应她。
此刻他在沈乐央的眼里就像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执行者,面目可憎。
顾默晗没法回答她,只是沉默着。
他明白有时候人需要一个宣泄感情的出口,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被残酷的现实击溃。
人生之中总有一些难言之隐,也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我们常常会隐瞒自己最爱的人,初衷也许是怕伤害他,但最终我们会明白,没有一种隐瞒是没有伤害的,哪怕是善意的。
【2】
通透的玻璃幕墙衬映着蔚蓝的天空,一组穿着白色制服的机组人员不急不缓地经过航站楼。
走在最前面的是负责此次飞行的机长,其后是顾默晗和付谨,后面依次是机械师和空乘们。
队列前端一个男人皱着眉在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默晗,我听说你在假期的时候退出了这次实习学员的培训任务?”
顾默晗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淡淡地开口:“嗯,对。家里有些事,需要调出些时间照顾一下家人。”
“但是这一次培训……”付谨有些焦灼地开口。
走在前面的机长听着身后的交流忍不住笑着开口:“付谨,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常年在外飞行本来留给家人的时间就少,老是绷着也不好,张弛有度才是最好的状态。”顾默晗这孩子自从来了嵘曦机场就一直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看着他从学员一步步走上副驾,这背后付出的精力和汗水常人根本难以想象。
“付谨啊,不是老师说你,别仗着年轻就过得那么随意,趁着年轻找个体贴的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付谨闻言不禁失笑,大概是老师听说了自己上回又把空姐气哭了的八卦。
“老师,哪有你这样的,这么爱看自个儿学生笑话!”付谨打趣般地反驳着,眼神却忍不住担忧地投向一旁的顾默晗。
跟在后面的同一机组的机械师听他这么抱怨,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付谨和顾默晗从航校起就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同为学校风云人物,不仅专业操作一流,外表还英俊帅气,让航校的女生们都倾心不已。
不同于付谨的风流不羁,顾默晗打从学生时期对人就极其淡漠,那会儿付谨就为他操了不少心。
因为两人这么些年累积下来的情谊,别人不知道,付谨却是一清二楚,顾默晗根本就是孑然一人,他说的家人压根就是鬼扯。自从离开航校,顾默晗就把他的飞行生涯当作生活来过,所以对他的反常付谨才尤为在意。
“放心吧,我没事。”顾默晗贴近付谨,低声说。
顾默晗想起沈乐央打从桐城回来之后,就对自己冷言冷语,由于马上就要开学了,她也不愿意回瞿淮的爷爷家,于是便在他家暂住了下来。
所以顾默晗才向公司提出退出培训任务的申请,其实不仅是培训任务,顾默晗也希望减少航线过长的飞行任务。
有些伤口不仅仅需要时间去磨平,更需要人为引导,他知道此时沈乐央心中仍然对他满是怨怼,但是这种时候更加不能放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当初,自己既然得到了沈家的帮助,那么现在他便有义务去护得沈乐央一时安稳。
既然承诺了程晗韫,起码在沈乐央选择回到爷爷家之前,自己要照顾好她。
顾默晗收起思绪,看了看时间,对老机长说:“时间差不多了。”
这时座舱传来塔台的提示音:“客舱准备就绪。”
“收到。”机长放下听筒看看时间,表情严肃起来,“大家准备好,要出发了。”
顾默晗戴好耳机,将工作界面打开,接收信息。
“MCS1275,嵘城飞往北京,距离1786公里,预计飞行时间2小时15分钟。准备就绪,请求推出。”
“MCS1275,允许推出,风向160度,风速3.1米/秒,跑道3L。”
“收到,MCS1275,风向160度,风速3.1米/秒,跑道3L,飞机推出。”
在牵引车的牵引下,飞机缓缓地从停机位推出滑向跑道。
“MCS1275就绪。”
“MCS1275,准许起飞。”
“MCS1275,准备起飞,风向160度,风速3米/秒,速度270km/h,跑道3L起飞。”
伴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飞机在滑行道高速滑行,机首慢慢扬起,机身逐渐越升越高。
“高度1000尺,高度2000尺……高度3000尺,速度600km/h,收起起落架。”
飞机逐渐飞离跑道,在湛蓝的天空中拉出一条洁白的尾线。
教学楼里,沈乐央趴在不锈钢的栏杆上,想起昨天晚上临睡前顾默晗突然叫住她说的那一番话。
“乐央,你要明白,如果离别不可避免,你最应该学会的是不被它牵绊。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我也曾经历过,但是不论如何,你还是要继续前进,时间永远不会停留下来等你。当你觉得迷茫的时候,想一想那些爱你的人,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自暴自弃的样子。你要学会的是如何善待生活、善待自己,纠结在过去的人永远也没有办法向前看。你将来会感谢这些不顺遂,因为它让你更加坚强。”
爱你的人希望你变成什么样子?
沈乐央记得妈妈留下的信里也说,她希望回来时看到自己更加地坚强。
掏出妈妈留下的信,视线逐渐模糊。
上课铃声响起,沈乐央跟随人流回到教室,回到座位的时候她的后桌还在睡觉,沈乐央抽抽酸涩的鼻子,从抽屉拿出书本。
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从右边伸过来,手上捏着一张洁白的、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纸巾。
沈乐央看过去,是最近刚转来、一向不理人的女生江晴,她左手捏着纸巾却没有看自己,只是认真盯着手机,右手在屏幕上来回跳跃。
大约是一只手打字不方便,她将纸巾放在桌上便收回手打字,也不觉尴尬。
沈乐央将纸巾收进口袋,低声说了声:“谢谢。”
常瑜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苏醒时,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换了一个人。
他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女生短发下的细瘦脖颈,慢慢开始出神。
“沈乐央。”常瑜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好久不见啊。
看了许久,常瑜终于别过头看向窗外,橙红色的塑胶跑道环绕着茵茵绿草,栅栏外的低矮楼房上是淡蓝色的天空,一道白色的云线横在空中,由于飞机早就驶远,两端已经逐渐消散。
时间的流逝将许多美的事物带走,但是有些东西在记忆里存在过就不会消散。
女生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自那以后沈乐央和江晴就成了朋友,下课搭伴去厕所,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一块回家,搭个伴好过独自一人。
中午两人正在食堂吃饭,沈乐央放在桌面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沈乐央只是瞟了一眼,就继续吃饭不再理会。
“你手机响了。”江晴看着手机一直在响,出言提醒。
“没事不管它。”沈乐央不用看都知道,这个点会打电话过来的只有顾默晗。
手机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响,沈乐央终于拿起来,屏幕上果然显示是顾默晗的来电,沈乐央默不作声地挂掉,放下手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谁啊?”江晴不由得也有些好奇,就这半个月的接触来看,沈乐央虽然有些孤僻,但是性格还是很和善的,脾气也还不错。唯独这个备注着顾默晗的电话她总是不接,电话那头的人也是个神经病,有一回她们一起吃饭,一个电话紧接着一个电话地打过来。起先沈乐央照例不理会,他就一直打,直到乐央掐掉电话,应该是一定要确定电话这头有人吧。
“骚扰电话。”沈乐央不咸不淡地解释,类似这样的电话,每到饭点就按时打来,她都习惯了。
江晴戏谑地看着她,看她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再多问。
顾默晗听着电话里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终于收起手机。
“你这一天天的都是给谁报岗呢?”付谨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淡定的好友。
顾默晗抬眼看了看他,不打算理他,拿起筷子就打算吃饭。
“哎哎哎,你好歹给个回应嘛,读大学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付谨碎碎念地抱怨着,看他还是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唉声叹气,“唉,真不知道付乔看上你什么,闷葫芦一个!就上次你不是托我帮你在桐城找地方,一开始我让那丫头帮我查,她一口就回绝我了,说什么人民公仆为人民,不是为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人开方便门,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啊!我一说是你要找,二话不说,你说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妹子!”
顾默晗看他说得愤慨,暗自好笑。
“对了,我也好久没有见付乔了,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当面对她道个谢,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吧。”
“嘿,你小子亏得你还能想起来,听者有份啊,好歹我也是帮了忙的。”付谨忙不迭拿起手机就给付乔打电话。
付家这两兄妹,从大学起就不对盘,一直吵吵闹闹,但是在他印象里付乔那时候却总是跟着付谨,看着这个在家人眼里离经叛道、在同学眼里不着调的哥哥时,眼睛里满是崇拜,大概是因为付谨是唯一一个敢和家里对着干、随心所欲的人。
他记得他们对于梦想曾经的讨论,付乔曾说过她的梦想是做一个专业的女搏击手,中途却转进了警察学院,让他们都很诧异。付谨也追问过,付乔却告诉他用自己的双手保护人民群众、保护自己爱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顾默晗凝视着对面还在对着电话吵嚷的付谨:“哎,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啊,我找你就没时间……我哪有胡说!你自己想想……喂?喂!还挂我电话,这死丫头!”
付谨拿着手机一脸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嘴角却不自觉荡开了一抹笑容。
有些人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就注定了他以后要走的路,没得选择。
付家祖祖辈辈都是人民警察,兄妹俩总要有一个妥协。
付乔这么做,大约是为了成全付谨吧。
【3】
沈乐央和江晴起身正准备离开食堂时,沈乐央听见身后一桌的讨论声:“你看啊,那个穿黑衣服的男生就是常瑜。”
“听说啊,他原来是在瞿淮一中读书,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
“瞿淮一中啊,那可是瞿淮最好的学校!为什么要来我们桐城啊?”
“听说是打架还是早恋……”
“啊!他好帅啊……”
……
沈乐央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斜对面一个黑色的身影独自坐在桌前。
是那个坐在她后面整天都在睡觉的男生。
走在后面的江晴看她突然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推了推站着不动的沈乐央,笑着问道:“怎么,你喜欢这一款啊?”
“你胡说什么啊!”沈乐央惊诧地转过头低声反驳,江晴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算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江晴看她的样子却戏谑地笑了起来,笑眯眯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取笑。
正当沈乐央想要反驳时,却看到江晴转过身看着自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啊,我还挺喜欢他的,是我喜欢的风格,很有挑战。”
说完她直起身倒退着一脸坏笑地看着沈乐央,此时她身后正好有一个人低着头向这边走过来,也全然没有留意到这边倒退着的人。
“小心!”
沈乐央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
两个人撞在一起,江晴狼狈地坐在地上,沈乐央连忙将她扶起来。还没有站定的江晴看着四周全是盯着她们的人,顿时觉得难堪,气急败坏地就冲着身边的女生喊道:“你没长眼睛啊!没看见前面有个人?”
那个女生帮着沈乐央把江晴扶起来,估计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想道歉就听见江晴的指责,有些慌张地看着她们。
沈乐央拉了拉江晴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了。
江晴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本就有些不讲道理,沈乐央蹲下身捡起女孩掉在地上的书,看见扉页上写着班级和名字的秀气字体——叶思颖。
“同学,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不是故意的。”沈乐央将书递给她。
“不不不,是我不小心撞了她,对不起。”说着她就转向一旁还气鼓鼓的江晴向她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我刚刚……”
江晴看她唯唯诺诺说不出一句整话的样子也不好再发作,于是甩甩手:“好啦好啦,算我倒霉。”
说完也不理会叶思颖,她拉过沈乐央说:“走了走了。”
沈乐央看江晴这个样子,抱歉地对着还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叶思颖笑了笑,跟着江晴走了。
等她们走远了,沈乐央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女生好像是咱们班的同学,你刚才那样是不是……”
江晴还没有等她说完就满不在乎地打断她:“管她是不是!撞了我就是她的不对!再说了,你看她那个样子,啊呀我不会怎么样她的啦!”
江晴知道沈乐央也是怕自己记仇,之后再给同班同学脸色看,于是摆摆手:“你看刚才,我都还没说什么她就快哭了,我要怎么着她了她不得受不了跑去自杀啊?我才没这么蠢!”
江晴言之凿凿的样子让沈乐央有些哭笑不得:“你呀,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走在前面的江晴闻言突然停下来,跟在她身后的沈乐央差点撞到她。
“你怎么突然……”沈乐央还想说什么,看到她的神色却愣住了。
只见江晴眼神冷冷地看着地面,紧咬着唇,手紧紧地攥着。
“江晴,江晴?”前一秒还咄咄逼人的江晴这一刻突然变成了她没见过的样子。
“走吧。”沈乐央正有些担心,江晴突然淡淡地说。
她在沈乐央看不到的角度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咽下满心的苦涩。
有些人你可以假装已经忘记,但是有些回忆却只要一句类似的话语就可以轻易地把你带入你迫不及待想要丢弃的过去中。
那些温柔的、无奈的、宠溺的感情,那个永远眼眸带笑的体贴的人。
“江晴啊,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与他有关的回忆即使被自己刻意遗忘在蒙满尘垢的角落里,但是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相似的背影,只要有一点与他相关的事物出现,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现。
每到这个时候,江晴就无比渴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也无比痛恨自己的没出息。
晚上十点,顾默晗将车在停车场停放好,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楼层,灯还亮着。
顾默晗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往自己不论工作多晚回到家或者宿舍都是一室寂静的黑暗,许久没有回的家此刻却还是灯火通明。
晚上飞行是一件比白天飞行更疲累的事,往往需要耗费白天的十倍精力。结束工作后,他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乐央在家还好吗,算算自己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虽然自己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接,但顾默晗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三天她一个人在家还习惯吗。
以前这么晚了他是绝对不会回家的,直接回机场宿舍休息;现下心里有了惦念,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原本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沈乐央惊得弹起来,紧张地注视着门口。看她跟受惊的兔子一样,顾默晗在心里暗自好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怎么还不睡?”顾默晗随意地问了句,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沈乐央却不理他,离开沙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顾默晗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几上的课本细细地看着。
沈乐央回到房间,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
趴在墙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顾默晗好像一直待在客厅不知道在干吗,还有为什么他回来了自己就要躲回房间里,多丢份啊。
隔了许久,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沈乐央快步跑到床边在床上坐好。
顾默晗在沈乐央房门前停下,沈乐央听到顾默晗在门外说:“你的拖鞋我给你放在门口,早点休息。”
然后就是他回房的关门声。
沈乐央有些气闷,她依旧觉得如果不是顾默晗,也许自己的妈妈就不会走,都是因为顾默晗。
从桐城回来已经一个多月,她也逐渐意识到妈妈已经离开自己这一事实。
特别是每次放学回到家时,这种认知更加让她难受。
从桐城回来的那天晚上,顾默晗说:“在你回到瞿淮之前,我会代替你妈妈照顾好你。”
每每想起这句话她都会难受,她坐在床边,心里怒气升腾。
顾默晗洗漱完刚睡下,隔壁沈乐央的房间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让他登时清醒。
顾默晗疲惫地翻过身,没想到隔壁的音乐声越来越大。
终于他忍不住起身,走到沈乐央门口敲了敲门。
“乐央。”
除了音乐撞击着耳膜没有别的回音,于是他用力敲着门:“乐央?”
依旧没有人应答,他按压着不断跳跃的太阳穴,正想开门时,门铃响了。
他皱了皱眉,走向玄关,从猫眼里看出去,一个穿着睡衣、身形略胖的中年妇女正一脸不耐烦地敲着门。
顾默晗无奈,打开门。
“哎,我说你们家怎么回事?这大半夜的这么吵?周末就不用休息了是吧?”女人在他刚打开门的时候,就火大地骂道。
“你不要睡,我们还要睡,这么晚了放音乐你是要开演唱会吗?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
“我警告你,你再这个样子我可要报警了啊!你现在已经是扰民了你知不知道?”
“我也不跟你废话,你赶紧关了啊。”女人不耐烦地看着他,连珠炮一般地怒斥。
“不好意思,我马上关了。”顾默晗半鞠躬地道着歉。
女人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话,干脆利落地转身。
顾默晗关上门,感觉太阳穴更疼了。
打开沈乐央的房门,看见她坐在床上看也不看他,顾默晗终于爆发。
“沈乐央,如果你是不满我回来,你大可以跟我说,你大半夜的这么吵闹,不光是影响我休息,你让邻居怎么想?如果你是因为我,那我现在就走,请你把音乐关了。”
说完不等沈乐央有反应,他回房换好衣服就离开了家。
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声,沈乐央才终于回过神来,关掉了嘈杂的音乐,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顾默晗开着车匀速疾驰在寂静的马路上,夜深人静,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
他回想起刚刚在家的情况越想越气,他想起回家前自己还在担心她,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厌恶自己……
“滴滴——”
一声突兀的喇叭声响起,迎面而来的车灯有些晃眼,顾默晗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向自己拉,却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驾驶汽车而不是飞机,于是立刻将方向盘向右打,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
伴随着剧烈的撞击,顾默晗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以减轻惯性带来的伤害。
顾默晗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与路边树干亲密接触的车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付谨的电话:“喂,你来一下君源路……我出车祸了……没大事,只是撞在了路边的树上……嗯,好,我在车里等你。”
电话那头,原本还睡意蒙眬正抱怨着的付谨立马清醒过来,换好衣服就急匆匆出了门。
等到付谨驱车赶到君源路找到顾默晗的时候,顾默晗正坐在车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将车停在顾默晗车边,按了下喇叭,打开车门等顾默晗上车。
“你怎么回事?怎么撞树上了?”
“没什么,没注意就撞上了。”顾默晗疲惫地揉揉眉心。
付谨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头疼?头晕?撞着头了?”
“没事,困的。”
“顾默晗你就唬我,我送你去医院,你万一撞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以后就别指望着飞了!”说话间,车子一个拐弯,往人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据医生说,有一点轻微脑震荡,当下付谨就有些心惊。
“脑震荡?医生,他可是飞行员,会影响他日后的飞行吗?”
穿白大褂的医生看着他一个没事的比面前的当事人还着急,笑呵呵地说:“只是轻微脑震荡,会有一点恶心、呕吐、头痛、头昏的症状,建议留院观察两天,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回家休养一至两周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
顾默晗注射完镇定剂躺在病床上:“今晚谢谢你了,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休息。”
“哪儿的话,你啊,兄弟这么些年你还想这些!这段时间养伤好好休息吧。我走了。”付谨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也不再与他多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想起来交代顾默晗说:“我来的时候给付乔打了电话,你的车让人给拖走了,明天我给你送去维修啊。”
“嗯,谢了。”顾默晗随口应着,看着窗外的星空不知在想什么,渐渐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