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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鱼嘴里的金竹寺

走出四面山,山还跟着我,像一群羊;黑山羊咩咩叫着,从大路到草丛,我与它们一同来到长江边。又见到安华兄,我们兄弟一同坐在磁器口的游船上,天已经黑了。

安华告诉我:“我们现在坐的地方,这江水下面,原来就像对岸的那个斜坡,没有灯,黑黢黢的,长满杂草,旁边都是石头;夏天乘凉的人就搬把椅子,撑起遮阳伞,坐在江边。”

而我望着黑黢黢的江对岸,没有人,到处是影子;再看此岸,好多人,却空空如也。此刻,我只喜欢黑暗、宁静。谈到父母,我问安华:“母亲身体可好?”

“不怎么好。”安华说,“母亲一日三餐,我要送到她手里,还有药,要看到她吃下去,否则她一会儿就忘了。上有老母亲,下有一个娃儿还在木洞中学读书,我的压力大,负担重。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辈子活得不景气。但是,对那个荒唐年代,现在也看开了,并没有怨恨。那些人自身没有文化,人性中的邪恶就暴露出来了。我花了六七年时间写了一本关于那个年代的书,就是要鞭挞人性中的邪恶,告诉后人,我们这辈人经历的荒唐年代,还有做人的底线和原则……”

我鼓励安华好好写作。而随后,我们又谈及父母与“忠义孝悌”。

安华语出惊人。“父亲的坟长得很好。”他说。

“长得很好,父亲的坟?”

“是的,父亲的坟一直在长,比刚落葬的时候长大了好多,砖石都裂开了,这是好兆头。坟上长满了花草,开的都是黄花。”安华微笑着说,“父亲的坟面朝田野,两边都是青冈树,背靠一座山,位置在重庆沙坪坝的曾加桥,墓碑上写着‘多默陈忠铭之墓’。‘多默’是他的天主教名字。受母亲影响,父亲临终前也信了天主教。所以我们每年上坟的时间都不在清明节,而是在五月份;也不烧纸,就按天主教的习惯点几支蜡烛,还放火炮。”

“母亲已经八十二岁了,因为身体不好,常说起身后事。她知道买一块墓地很贵,所以就说死后把骨灰放到教堂里就行了,但我和姐姐妹妹商量,不听她的,还是准备将来给她买块墓地。”

我说:“记得父亲曾在遗嘱里说:死者为大。所以我建议,将来还是顺从母亲的心愿。”

安华默默点头,并告诉我:“在父亲的坟前,我许了愿的。”我问安华是怎样的心愿。

他说:“愿父亲安息并保佑全家平安,保佑娃儿能够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就是安华,在我眼中,他已然是这样一个真正的人。

这会儿我又坐在长江边对着江水开始写作。卵石静伏桌面,就像多少年来便沉于江滩。它们默默告诉我:不要太匆忙,一切依旧从容、宁静;如沉默本身,会生出自然的形态和颜色。

我于是懂得,无论如何,只要面对长江沉思默想,让浩浩江流注入血脉、笔端,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往生重生,只在一支笔,一颗被冲上桌面的卵石,它们此刻还没有完全睡醒,就跟随我起程重返鱼嘴——

在热浪中放逐自己,于我似乎已成为一种身心需求。一个人在大街上无目的地游走,滚滚热浪便将我送上旅途——这一次没有船,只有车;当热浪拍打着路面,漫过车窗,坐车、坐船是一样的。

从重庆到鱼嘴,路牌上不时闪现“寸滩”“黑石”“唐家沱”……我于是默念着:

重庆下游两条江,

寸滩、黑石要遭殃。

唐家沱靠头要拍桩;

铜锣峡的古迹难得讲——

好一个铜锣敲不响,

好一个缎子铺盖抱不上床。

野骡子的菩萨在半岩上,

灰娃儿溪的小船划坡上……

此刻,你就是灰娃溪的小船,漂进荒山热浪。经过一个隧道,眼前的情景分明梦里见过:母亲的灵车盖满白花,穿过一条幽暗的鲜花隧道;落英缤纷,车行缓慢,母亲正穿过阴阳交界……有那么一瞬间,我就坐在花车上。

一出隧道,阳光又铺天盖地,倾泻在盛夏重重山冈;一丛丛、一簇簇的紫荆花、夹竹桃迎风摇曳;连岩石也纷纷涌出花花绿绿的波纹与阳光。——自从母亲离世,你即刻坠入另一重世界;它缓缓升腾却又坠入深渊……

进入鱼嘴,穿过千篇一律的高楼、新街;我又回到树荫下的一幢老房子。谢天谢地,鸿运旅社还在——十年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是冬天,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胭脂红和银白的腊梅。而今小屋空空,像蒸笼一般闷热;不见从前的腊梅和花棉被,只有一张滚烫的凉席。这是2013年7月31日,中国南方大范围地区出现罕见高温、干旱,各项指标屡破历史记录。而我并不在乎,放下行李又冲进热浪,一路寻找着2002年冬天的鱼嘴,老街历历在目。

下午两点,炎炎烈日在头顶晃动,而走进鱼嘴却并不感到炎热,只因满目凄凉:原先的东风路,那条温暖的老街,我曾一路经过种子门市、酒坊、茶馆、纸火铺、花圈店……2002年1月,这里人来人往,老人背着腊梅,孩子提着花灯,街边的小摊摆满各种旧书、古玩,人们匆匆赶路……当时的情景近在咫尺;而眼前已是一片荒芜,荒草一人多高,街边仅存三两间残屋;店主仍默坐在屋里,卖烟酒杂货。我进去买了两瓶矿泉水,边喝边往废墟里走,往杂草深处走。店主在身后看着我,也没说什么,或许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可谁知荒草不荒,废墟不废,其中尽是故人故居,走过去就能与他们促膝谈心;谁知青藤缠住我的手,荒草替我擦去汗水;那些赭红的木屋从乱石野土中立起来,敞开窗门迎接我;我这就走进去喝杯茶,茶馆烟雾腾腾……烈日下一切都在冒烟,脚下的土地热浪起伏。这里属淹没区,但尚未被淹没。行至今日我才发现,在广大的淹没区存在大片这样的荒地,正如后来鱼嘴老人告诉我,这里以1981年洪水淹没线为准:凡淹没线以下的地方,就属于淹没区,哪怕这座房子,这半截(1981年)淹了,那半截还在,就拆这半截,留那半截。而眼前的江水在175米水位线之下(约147米)。而之所以这样“划线”,是为了三峡涨水之后,可以“防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而我后来才了解到,还有一些地区,如长寿,拆迁水位是178米;因为三峡水位将涨到175米,须“预留”3米的“风浪区”。万州新田也是如此,白水溪边,位于(水位)145米至175米之间的狭长地带,原先的古镇、良田,都成了废墟——尚未被淹没,已然被遗弃,“留待”水位涨到175米。另有一些老城古镇至今“悬而未决”,比如洛碛老街,将来如何,是重建新城,或留待淹没,没有人知道,也没人能说清。

就这样我钻进鱼嘴,在废墟间发现了真相。烈日如瀑布,浇灌着眼前荒草与荒凉身心。欲哭无泪的不仅是我,还有“墟中人”,他们与乱石一同堆在路边,并在荒草间低声歌吟,我只听见一句:“故园美好……”是的,一路走来,我仍有足够的信心像十年前一样,从头至尾记录眼前的情景——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斑驳的路面;两辆摩托车停在路边的黄桷树下;一顶花阳伞像是从水上漂过,滑下狭窄的石梯;下面就是张开的鱼嘴;两侧灰楼堆积,都是旧公房,从前我认识的一位陈师傅就住在这里。陈师傅的父亲是一名国民党高官,解放后被投进监狱。陈师傅一辈子生活艰难,老来从重庆蔬菜公司退休,在重庆买不起房子,就独自领着孙女迁到鱼嘴,就住在这片旧工房里的不知哪一幢。我来过,见过他们,那年他的外孙女刚满十四岁。陈师傅怕她学习好,她偏偏爱读书,而且成绩优异。将来怎么办,如果考上大学谁来供她读书?陈师傅为此忧心忡忡。也不知他们是否还住在这里,近况如何;走下石阶,望着烈日下的旧工房,我只有在心里为他们祈福。

再往下走就是背街和鱼嘴老街;老街(东风路)几乎拆完了,上排的背街还在;再往下就看不见人了;好端端的石板路,四周草木茂盛,却不见人影。

再走下一个斜坡,只见几幢残屋,门锁着,青藤沿灰砖墙爬上屋檐,褪色的旧木门边挂着“江北县鱼嘴卫生(院)”的木牌(最后一两个字被一堆旧木板挡住了,大约是“院”或“诊所”)。顺着石阶往下走,四周都是蝉鸣,没有人声,绿荫之中却到处是人影。墙头上覆盖着杂草藤蔓。再往下,木屋七零八落,东倒西歪,褪色的旧门板后面,有人居住。在一间支着蓝色篷布的小屋里,仍开着一家小店;店主看见我走来也不打招呼,经过时,我感觉自己成了“墟中人”。而再往前走,野草丛中,隐约听见有人叫我,我却不能也不敢回头。

一坡石梯弯曲起伏,像一架变形的旧钢琴,琴键脱落;再往前就是“鱼嘴镇农技站”,与对门一座破旧的穿斗房子相对;阳光在木门和土墙之间画出一道圆弧,路也是弯的。几户人家的窗前开着太阳花;南瓜花还在前面,开在竹架上,因为太热,都快蔫儿了。背后是一排废弃的穿斗房子,白墙黑瓦已经塌陷,连同其中的生活;大片的爬山虎从屋檐垂落,覆盖着黑洞洞的窗口。屋里好像还坐着一个人,他的店铺像是多年没开张了。想起十年前在这里见过的一户人家,窗台上搭着个小铺面,而就在他们家外墙的窗户顶端,我看见1981年发洪水时留下的一道明显的水印。而那道水印,就是鱼嘴今日的淹没线。

再前面的“荣霞时装”早已关门歇业,铝合金的门帘拉下来,留着不到一尺的缝隙。左边是一扇褪色的红木门,右边是蓝色和棕红色的木门;房顶的一排灰白的防火墙,翘起黑色檐角。再往前,是一片空场,太阳明晃晃的,炙烤着水泥地上的乱石、枯草,我经过时心里却不寒而栗。而再往前,除了左侧上排的背街还在,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是什么?是乱石坟场,白茫茫,空荡荡。这就是我从前轻抚着木门石墙一路走来的鱼嘴老街——“拆完了,全拆完了。”之前就听路人这么说,还不愿相信;直到亲眼看见、亲身经历之后,我也只能这么讲:“拆完了,全拆完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庆幸自己十年前初到鱼嘴时,尽可能用照片和文字记录下当时的情景。而我至今认为,文字仍是无可取代的。可还有什么好说的?面对这样一片空场、废墟。

潮涨潮落,人心也是如此。鱼嘴教人沉默、沉静。

天太热,人几乎要着了,而我只有向前走,往废墟深处、荒凉深处走,无视危险,也不知冷热,只知道荒凉深处有我的家,母亲正在废墟荒草间等我。也正是母亲救我,天无绝人之路。往前,再往前,路的尽头,吹来一阵凉风,是江风。前面就是长江,荒草丛中,现出鱼嘴码头。沿着草间的一条泥泞小路,我径直朝江边走去,竟有一条小船在那儿等我。

鱼嘴码头

船主问我去哪儿。我说船去哪儿,我去哪儿。她以为我在开玩笑,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有退路。常识告诉我,若原路返回,必定中暑,可想而知,倒在烈日下的荒草丛中会是怎样的后果。

听说船到木洞,我就去木洞。而这些年之所以没来鱼嘴也没去木洞,只因已没有船只在这些地方(小码头)停泊。是的,白天或晚上站在江边,已很少能看见一艘真正的船——没有了突突作响的机动船,更没有了那种无声的自行船、柏木船,只有晚间在重庆朝天门码头转来转去的灯红酒绿的游船,坐一次就够了。谁承想,在烈日下的鱼嘴码头,竟停泊着这样一艘私家小船“龙源号”。

船开了,长江救我,不是说说而已。然而“龙源号”刚一开出,只见江面漂满垃圾,四面高楼拔地而起,各种挖掘机、起重机遍布新城码头。棚棚荡然无存,古镇荡然无存。

前面是明月沱。船主黄大芬告诉我,她与丈夫一起跑这条小船,从鱼嘴到木洞来回,一天两班。丈夫胡佐明正在二层的驾驶舱开船,她在下面卖票,2013年7月31日下午,“龙源号”上除了我,只有两名乘客,他们分别在明月沱和沙溪沟下了船。江水是土黄色的,如黄土将过去掩埋。

江上空荡荡,几乎看不见船只。在江上航行,感觉比走在废墟间更加荒芜。连想都不敢想,原先那些千年古镇、万年江滩,就这样永远消失,再也没有了。而要重现这一切,又不知需要几千几万年。

从鱼嘴到木洞,沿途除了新楼、吊车,看不见任何景色。风景全在水里,我不忍再看,甚至不愿再走进木洞。船到木洞,我跟着旅客下船,却只在岸边软泥上站了十几秒钟又上船,木洞算是又来过一回!短短十几秒钟,岸边的荒草、野土都上了船,还有几幢残存的旧楼在向我徐徐靠近。而木洞已空,再也抽不出半截木头!

而跟着“龙源号”一同折返,心绪稍稍平静。我知道自己这些年在江边苦苦追寻的,无非是消失的古镇、岁月和记忆。我在酿酒,而酒缸早已破裂。不如自斟自饮,无论悲欢离合。

心静自然凉;凉风悠悠,从江岸山坡、岩石里涌来。而就在回来的路上,我忽然看见了另一重风景:大块土石倒在江岸;长满野草的头颅,睁着黑洞洞的眼睛;“首身离兮心不惩”,分身散体的先人,就这样赫然呈现在眼前。有诗为证:

灵魂不在大小,只需找到一棵树、一根草

或一块岩石栖居;你就在树间,我就在

岩石青草下面——不信你听,蝉鸣

正和着清风绿叶从江水里传来;

不信你看,故园已从水中悄悄上岸,

正重新在山间发芽,土里生根,

祝福并等待着依山傍水的后人。

你瞧,山中小路,都是我的路径,

一如先辈经过,地面就现出飞鸟的身影;

我的先辈啊,已随鸟儿飞去,

他们在野土之中开创的世界里,

有我去世的父母,来世的兄弟姐妹。

寂寞之时,我就往里走——

我的山映入水中或飘在云里。

小路也是林荫大道,到了夜晚,

就现出松明火把,明月清溪,

指引我的道路,我的心,我心思念着

逝去的江水和母亲,她们是一体——

“水流东海不回头,日落西山还见面。”

看那野土四散滚落,如古战场上战士的遗体;

看那山岩涌出的群像,我却来不及

为他们一一擦去泪水——他们全都在流泪,

我只有站在船头,擦去自己

满脸汗水,满心泪水。

回来的路上,我又看见那些斜横岸边的小船,山林间的土屋,那些下船旅客孤单的背影。那些废弃的荒田,倾斜的坡地,岩石上的涓涓细流,哪怕是一滴雨,你不能忽略——险些忽略了他们;险些忽略了那站在岸边凝望江水的少年,和他背后的山林;险些忽略了芭蕉树后面,鱼鳞似的黑瓦,敞开的窗户里,白发苍苍的老人;险些忽略了风吹草动,草尖岩壁上浮现的静女,她丝丝微笑连着阳光烟云;险些忽略了柔软的岩石和斑斑字迹,仿佛弥勒佛躺在江岸晒经;险些忽略了最后一只江豚游进岩石之前,弥留之际的绝望表情。

上岸还是鱼嘴。我这才注意到,码头的另一侧,一辆铲车正在推铲堆积如山的鹅卵石,装上一辆大卡车;我扑上去捡了几颗,谁知烈日之下,每一颗都烫如火球,只好忍痛丢下,再去江边,拾拣浸在江水里的石头——这些白花花的石子一沾了江水,就变得五彩斑斓,灵动鲜活。而待我起身返回鱼嘴,“龙源号”已经走远了。

绕过废墟走上背街,见到从前的禹王庙,白墙黑瓦的老房子,门前立着一块黑色石碑,上写着“江北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鱼嘴禹王庙,江北区人民政府2011年11月立”。古庙今日,一群人正聚在阴凉的门厅里打牌,全然不顾门外世界的变迁。

我上前问候,并和旁边一位靠在竹椅上的老人闲聊起来。老人告诉我,他叫周福贵,1948年8月20日出生,老家在木洞,后来在鱼嘴附近的果园种地、种果树。两三年前,田地被开发、征用,这才迁来鱼嘴。如今退休在家,享受国家社保。这里是临时租的房子,国家给钱。周围居民大多是最近两三年从附近乡镇迁过来的,原先的土地、房屋被征用、拆迁,而今后什么时候搬迁,搬到哪里都还不一定。

夏日的午后,人们闲来无事,就聚在庙里打牌;在这群成年人中间,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旁边一条窄巷里,铺着一张凉席,熟睡着一个小男孩,仿佛自己的童年。而整个鱼嘴老街,烈日下空无一人,废墟间的房屋也都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喧嚣,更添几分凄凉。

问及禹王庙,一个打牌的中年人告诉我,解放初就拆了改成粮站。周师傅又指给我看,墙上还有些人人马马,说从前有几个重庆大学的老师来过这里画画。

我这才发现,一彪人马在门框上方剥落的墙皮下显露出来,神形飘逸。记得从前一位鱼嘴老人告诉我,修禹王庙的时候,因为雕刻师傅吃鸦片,戏台上木雕的人物眼睛都是闭着的,一直没有睁开。而今日,这一彪人马显然都睁开了眼睛。

告别了周师傅,我又走上禹王庙背后的石阶。窄巷空院晾着几件衣服;一只黑知了扑闪着翅膀,从绿树上冲下来,正撞进我怀里;路旁草木茂盛,野花盛开。一扇紧闭的旧木门前,还支着一副长满青苔的磨盘和一个灶台。而顺着一坡青藤爬上石阶,在门前的大水缸里照照镜子,其实没有水,只是幻觉。

转来转去还在鱼嘴,不知不觉又回到残存的老街。老人们还在打牌,屋里黑压压一片;一个老太太背着竹篓,怀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迎面走来。

在工农路33号门前,几个退休的妇女正坐在石阶上聊天,身后的商店都已关门歇业。树下还坐着一位老汉。我上前询问,老汉就告诉我:“我叫李廷学,老家在三佛,开发过后迁到这里来,土地被占了,国家给过渡费;藤藤稀饭还是吃得起,要吃好的就不行了。”

旁边的妇女们又说:“我们原先在三佛种地,现在那里的房子被推了,地都卖了。原先是一楼一底的砖房,盖了二十来年了……”

“三佛又叫花耳岩,是个自然岩洞,旁边还有老祖先修的佛庙,开发了,瓮了[1],还没有瓮得完。四平那里还有座大佛庙,香火旺得很。”

“这里原先都是工人的房子,现在他们都挣到钱,买了新房子搬走了。我们就临时安置在这里,国家给我们出房租。现在六十岁以上的人才能享受到养老保险,六十岁以下的人就恼火了,还要出去打工,否则没有生活来源。”

正说着,一位身背竹筐,穿着花衣裳的农妇突然走过来,说“有事情要反映”。

我问她什么事情,她说:“想不通的事情。”我问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她说:“土地、房子都被占了,赔偿没有到位。”我问在哪里。她说:“在农村。”我问哪个农村,她说:“河边那个农村。”我还笑她说不清楚,可回头一想,她说得再清楚不过:土地、房子被占了,赔偿没有到位,在农村,在河边那个农村。——哪里不是这样,你还笑话人家?

说话间,又有几位老人围过来,说起鱼嘴还有个卧龙寨,是盘古开天地,一把泥土打到那里,就成了卧龙寨。河中间还有一个门对子,是一对石头,后来被航道局的人炸了。麻雀蹬也被石匠打烂了。从前鱼嘴老街有个张饼子,做的锅盔最出名,老远都闻得到香味。

原先民生公司有一艘“民典”轮船沉在了鱼嘴码头,这里有几处暗礁,像饿狗堆、雷劈石……传说从前有个罗状元乘船经过鱼嘴,天快黑了,船就停下来。船夫说不能走了,否则要出事情。罗状元问为什么。船夫说,这里有五块石头,天黑的时候要过江,人称“五猴渡江找师母”。罗状元一听,当即赋诗一首:“我是天上文曲星,你是地上猴子精。我若进京把状元定,必请五雷打得乱纷纷。”后来雷就劈下了,把五只猴子打散了,形成现在的雷劈石。

而待老人散去,意犹未尽,回到鸿运旅社,我向老板李应富询问往事,李应富先生于是告诉我:“解放前,这里只有几户人家,王家卖鸡,陈家打铁;门前是一条石铺马路,人来人往,有的骑马,还有的坐滑竿;石板路面都被踩出很深的槽槽。1958年以后才修的公路。马路对面是个坟坡坡,又叫棺山坡,是专门埋死人的地方。到了晚上,就要点天灯——是用竹子做的,高高挂在竹竿上,老远都看得见。这边的嘴嘴上,还有个张王庙、佛庙,那边还有个禹王庙。”我说我刚从那儿来的。

傍晚又四处打听,终于在鱼嘴新区找到张德清老师。从前就拜访过这位老人家,感觉他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这一次他居然像是返老还童,一眼就认出我,还说,“你变化好大哦!”我说:“是啊,十年了,我也老了,胡子都白了。”不过这不要紧,大热天,在张老师的新家,我们又续上了从前的话题,张老师说:“鱼嘴的山坡上有个午阴石,怪哦,正午十二点,太阳硬是晒不到那块石头,别的时候都晒得到,所以叫午阴石,现在都毁了,开发了。”我说:“鱼嘴新房子修得很漂亮,大家都过上了富裕生活。”“哪里哦,”张老师笑道,“我开玩笑说,你们都是穷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都跟从前的破落地主一样,把土地全卖了——现在一望无际,都没有农村,没有农民了,都开发了,全都住到街上来了。”张老师的话再次提醒我:土地问题,日益严峻。仅仅这两年,我亲眼所见的三峡地区,就不知有多少良田被征用、开发,更不用说那些被整体淹没的古镇乡村了。

太阳落山,我们又来到露天茶社,黑压压的茶客,把新区的整条街都占满了。张德清老师继续说道:“在鱼嘴,从前有个长毛嘴造乱星来了,大人都逃了。有个母亲跑不赢[2],就把刚出生的婴儿丢在坟堆堆里。等造乱星走了,她以为娃儿已经死了,就准备回来埋了,结果发现娃儿活得好好的,还长大了,原来是一头母狮子给娃儿喂奶,把他养活。后来孩子长大了,还建了一座牌坊,上面还有皇帝的题字,我们小时候都看到过。据说皇帝经过的时候,必须走两边,不能从牌坊下面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原来皇帝头上不能顶圣旨!”我问张老师:“您从前说过的,禹王庙里原先有盘龙石、石狮子,活灵活现的,漂亮惨了。你们小时候还坐在石狮子上看川戏的,是不是?”“是有那么回事。”张老师说。“那会不会就是把小孩喂大的那头狮子?”“有可能。”张老师眨着眼睛说,“可惜后来石狮子也被打掉,牌坊也拆了,只有盘龙还在地下盘着。”我们说得高兴,直到夜深人静才提起伤心事。

我告诉张老师,不久前,母亲去世了。张老师安慰我,并说起自己的父母:“母亲是七几年去世的,之前寿木已经准备好了。因为当时正开始兴火葬,母亲为了能埋在土里,病了不吃药,也不吃饭,后来很快去世了,还是土葬,埋在了土里,没有火化。父亲埋的地方也很好,在原先菜蔬二队那个溪水边,依山面江。搞‘三线运动’的时候,我在区里工作,农民口粮没有下来,我去找区长。区长说我帮农民闹粮,但口粮还是发下去了。所以后来,我父亲的坟埋在那里,社员都欢迎,说这个地方好。太阳落山的时候,那里喷香,溪边到处都是夜来香……”

是夜,夜来香飘满我的小屋,在“鸿运旅社”闷热的小鱼嘴里,我又看见母亲在黑暗中望着我,像是对我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而我躺在小床上,泪水扑簌而下。

一清晨,张德清老师就敲门进来,送我一件小礼物——一把木制的孔明锁,结构精巧、朴素,是典型的中国魔方,我非常喜欢。随后,我又跟张老师来到不远处他的纸货铺,门前写着:“红白喜事一条龙服务”,“经营香、烛、纸、寿衣,批发兼零售,承接车队、煮饭、吹场、道士看地”。在自家店里,张老师给我展示了他自己做的灵屋、花圈,屋里还藏着精致的小美人,好像古代仕女。

“做得再好,最后还是要烧掉的。”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鱼嘴遇见的段成钢兄弟,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问张老师认不认识段成钢。他说:“认识,他还在街上卖花圈。你要不要找他?”我说:“算了。”还记得成钢的女儿段美洁曾送我一幅画作《美丽的春天》,我把它贴在了鸿运旅社的墙上,并从画中看见美洁灿烂的笑脸。可命运无常,一些人与事竟如昙花一现。幸亏还有张德清老师,他睁大了眼睛,像一条大鱼,整整一上午都在给我讲故事——

“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小和尚不认识字,把‘长和尚撞长钟长生长气’,念成了‘长(chang)和尚撞长钟长生长气’。”

“你知道‘炮打人头山,只落长寿县’,这是为什么?因为人头山属重庆南岸区,但山前有个地方,属长寿县管。又说从前有个道士,成天在那里喊:‘箍大家伙,箍大家伙!’没有人识得破。最后一看,宝塔坪的那座塔裂开了,要箍起抱紧,否则就要倒了。”

“四几年重庆‘九·二’火灾,烧死了好多人哦。之前就有一个人在喊:‘一个人两只眼睛,一个人两只眼睛……’结果没有人识得破。一个人两只眼睛,本来是个‘火’字么。要有人识破,人就可以早一点疏散。”张老师说。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卡桑德拉。

张老师接着说:“从前蒋介石为了去重庆方便,在鱼嘴附近修了一个飞机场,鱼嘴好多人去那里工作,后来不少人去了台湾,其中就包括沈家老二。沈家有三兄弟,老大是推船的,推‘好吃船’,就是大船经过,小船开过去,卖一些小吃。解放后,沈老大一直留在鱼嘴。沈老二后来去了台湾,挣了大钱,80年代回来过几次;他感觉路不好走,就出钱修了一条路,还在重庆买了个房子,和一个女的住在一起,走的时候房子都不要了,送给了那个女的。而沈老幺很早就死了,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江边有座大岩庙,修庙的时候各种塑像都塑齐了,只差无常大爷的两个差班儿[3],一个也塑了,另一个还没塑起;沈老幺正好这时候到庙里去看塑像,结果就把他的面貌塑到雕像中去了。回来不久,沈老幺就死了。后来人们去烧香,看见这个雕像不是沈老幺么……”张老师侃侃而谈,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我又回到鸿运旅社,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昨天还很热情的李老板一反常态,冷冷地说:“还有人要住。”我只好上楼取了行李,匆匆离开。

中午就在楼下小餐馆里“办招待”,请张德清老师。见到餐馆老板,一位英俊男子,张老师小声告诉我,这就是鸿运旅社李老板的儿子,而旁边的一位老太太,正是男子的母亲,李老板的前妻。原来李老板与前妻离婚,找了一位年轻女子。他们住的地方仅一墙之隔,但形同陌路。总之,鱼嘴虽小,水却很深。

席间,我们又认识了一位王正友兄弟,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旁边喝闷酒,吃豆花饭,我就请他坐过来,他欣然同意。而随后,我就听他诉说——

“我实话实说,乱说是要犯罪的。我叫王正友,1960年出生,原先在鱼嘴双溪四社,后来土地开发了,被油料厂征用,8500元一亩,我总共两亩多地,占完了,加上些人头税,就这些。我现在住的地方都是我兄弟帮我租的房子,没办法。我是单身,父亲去世了,母亲还在,跟老幺住,老幺有堂客,我也没得堂客。”

“我原先的土地是1981年分得的,在鱼嘴双溪口,是缓坡地,靠河边。有土地的时候,我会劳动,种苞谷、种谷子、栽红苕、栽海椒、种南瓜,随便哪样我都种得出来。但现在没有地给我,我到哪儿种呢?我现在岁数大点儿,眼睛不开映[4]。我有残疾证,他们也不给我安排,到处找不到工作。哪怕给我打扫个卫生也好,但没哪个要我。你看么,我就喝一瓶啤酒,吃一碗豆花饭,总共十来块钱,吃起心痛啊。”

我开玩笑说:“我看你小日子过得不错。”他也笑了,又请我吃碗里的豆花。而后,我们又一起帮他出主意,想办法。王正友兄弟让我想起从前在长寿桥头茶馆见到的弹吉他、唱歌的杨幸福;还有在蔺市、云阳、新田……原来各地都有这样失去土地,又没有工作的单身汉。他们看上去“游手好闲”,甚至脑筋有些问题,但其实问题没那么简单。值得一提的是,当我问到土地,问他会种什么的时候,正友兄连声称赞:“对对对,这话问得对头,正确!”随后他便讲得头头是道。这些种地的能力与经验,本来是最有用的,而放在今天却完全没用了。王正友兄弟,这一次我记下了他的名字。只可惜我向他要签名时,他硬是不会写。

正午,烈日映照着门前的路面,明晃晃的好似波澜,张老师又说起金竹寺的故事——

从前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有一座金竹寺,后来江水涨上来淹没了,金竹寺从此就沉到了江底。话说金竹寺的长老在景德镇订了一批碗,等到木船送来的时候,船夫却找不到金竹寺,问人也都不晓得。到了晚上,船夫正在吃夜酒,看见一个小沙弥提着个灯笼,上面写着“金竹寺”。船夫就跟着他来到水下,把碗送到了金竹寺长老手里,并在那里耍了两天。临走的时候,长老就说:“辛苦你把碗送来,怎么感谢你呢?你来这里看看,喜欢什么就送你作礼物。”船夫看了看四周,烟波青田,竹林茂盛,就说:“我撑船缺一根篙,能不能砍根竹子回去做一根篙?”长老说:“当然可以。”船夫就砍了一根竹子,等上岸一看,原来是一根金竹子。

午后,告别了张老师、正友兄,离开鱼嘴,独自前往洛碛。上车时热浪滚滚,感觉车也是船,船也是车,热风吹来也凉丝丝的,鱼嘴还在身后吐泡泡……摊开紧握的双手,才发现手中竟握着一根看不见的金竹子。而鱼嘴鱼嘴,又沉到身后的江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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