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叫莫名,我叫其妙。上学读书以后才知道我和爸爸的名字拼起来是一条挺有名、挺有用的成语。
本来我以为爸爸姓莫,我姓其。后来别人告诉我,没有这样的姓法,我们爷儿俩只能有一个姓,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个姓。
于是我去问爸爸:“咱家的姓传下来了没有?也许传下来不止一个?”但爸爸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不,孩子,咱家没有姓,一个姓也没有。我不姓莫,你也不姓其,我也不知道咱老祖宗姓啥。也许咱们就偏偏摊上了一个没有姓的老祖宗,要不,就是半道儿上把姓传丢啦。”
多倒霉呀。虽然没有姓并不影响考大学什么的,但想起来总有些窝囊,好比得了色盲症,没什么要紧,但总是一种缺陷呀。
暑假里,我来到专家咨询处。这儿有各种各样的专家,能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要想辨认项链的真伪,可以找珠宝专家;要知道今天的天气能不能钓到鱼,可以请教钓鱼专家;营养专家有办法让瘦子长胖,健美专家也有办法把胖子弄瘦。
一位精力充沛的学者接待了我,他是姓氏专家。我把我的情况细说一遍,姓氏专家和善地笑道:“别急,别急。你要找你的姓,我会帮助你的。我们的老祖宗都是从无姓到有姓的,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有选择姓氏的机会,你的老祖宗也不例外。如果他热爱自然,可以姓山、水、江、海;如果他崇尚艺术,可以姓乐、吕、文、章。原野放牧,有牛、羊、马、骆;市井劳作,有商、贾、冶、屠。朱、黄、蓝,各色任选;甘、咸、辛,诸味堪尝。以官名入姓,有司马、司徒、司空;以地名入姓,有东郭、南宫、西门。树木姓有杨、柳、梅、李;粮食姓有麦、栗、糜、谷……”我觉得我不能不打断他的滔滔演讲:“请您干脆点说,我怎样才能找到我的姓?”“哦,有办法。”姓氏专家说,“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一本家谱,上面详细记载着整个家族起源和分支的情况。你只要回家找到这本家谱,顺藤摸瓜,就能查到你家老祖宗是谁,他姓啥,你就姓啥。”
我心想:要有家谱敢情好,可我从没听爸爸说起过它呀。再说,要是真的还保存着这东西,爸爸和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莫明——其妙”啦。想到这儿,我又问专家:“要是找不到家谱怎么办?”
“找不到?”专家沉吟道,“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你们这个家族也许还有别的分支,你的这些远亲手里都有可能保存着家谱。而要想找到这些远亲,说难,却也容易,因为他们的特征很明显——没有姓!我记得前些天的报纸上有些线索。”
他找出报纸,说道:“有名叫昏头、昏脑的两兄弟登了则启事。据我的研究,有姓孙的,姓温的,却没有姓‘昏’的。那么,这哥儿俩很可能也是无姓人了。”
我连忙抓过报纸,看那启事——
招师启事
为了使我们的才能全面发展,特招聘家庭教师1名。待遇从优,但必须具有以下特长:能写电影剧本;能拉小提琴;能背出各国首都名;能耍木偶;能看手相;能掌握起码20种美术字体;能变戏法;能摄影(带洗印放大);能打全套少林拳加硬气功;能猜各种灯谜;能设计卫星兼修冰箱;能吃得准什么样的蟋蟀会成为常胜将军。有意应聘者,欢迎当面洽谈。可至蟋蟀角斗厅、有奖猜谜室、少林武馆、木偶剧场等处找我们联系。
昏头、昏脑敬启
看罢启事,我笑着说:“要当这个家庭教师比当国家元首还难哪,这启事白登了,不会有什么人去找他们的。”“错了,”专家纠正我,“为了无姓家族的家谱,我们凭着这启事正要去找他们呢。”
我和专家跑遍全城,好不容易在邮票公司门口找到了昏头和昏脑——他们各自新买了一个大集邮册,又迷上集邮了。
不出专家所料,这哥俩果然是无姓之人。他们听说我也无姓,顿觉亲密无比。可令我失望的是,他们家里也没家谱。但昏头和昏脑不肯放我们走,说是难得相识,三生有幸,定要请我们吃饭。
我们走进路边的一家“齐备餐馆”。立刻跑过来一个小伙子:红西装,黑领带,腰里束一块油光光的围裙,肩上搭一条黑糊糊的毛巾。
小伙子递上菜单:麻油馓子罗宋汤,色拉面包豆腐浆。可口可乐驴打滚,牛奶牛排佛跳墙。猪头肉旁斟咖啡,鸡尾酒中兑高粱。果酱螃蟹白木耳,奶酪地瓜红腊肠。
这菜单和这小伙子一样让人吃惊,简单地说吧,我把这些食物塞进喉咙,当它们还行进在喉咙的走廊里、尚未抵达胃部时,我已经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它们的滋味。“不管怎么样,”昏头又大叫,“为了我们无姓人的欢聚,干杯!”我刚要举杯,忽见餐馆老板从柜台里面蹦了出来:“哈哈,真巧,我也是无姓人呀!”他为自己斟上洒。“来,干杯!为表同宗之情,这顿饭我不要你们付钱了,算我请客。”
我和专家喜出望外——当然不是由于能白吃一顿如此没劲的午餐。我们连忙向这老板打听家谱的事儿,可惜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但姓氏专家却说:“不过,我还是有收获的,从遗传的角度,我多少了解到你们祖先的一些特点。”
饭后,为了进一步表示“同宗”的慷慨,餐馆老板决定停业半天,用他那辆豪华的敞篷轿车,陪我们四处兜风。我们的车潇洒地在城市建筑群中飞驰。忽然专家叫司机暂停一下。路旁一座大型的壮丽非凡的建筑物吸引了他。这儿正在进行落成典礼,刚剪过彩,几个人将一块金字木牌朝门上挂,牌上写着:“新世纪艺术中心”。
当专家看清了牌上的字,不由对我们大声笑道:“哈,照我猜,这建筑师很可能也是你们的‘同宗’——一个无姓建筑师!”
没想到,挂牌人中的一位听见“无姓建筑师”后,突然回头,跑过来问专家,“咦,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姓?”“哦,我是从您的建筑新作上看出来的。”专家回答。那建筑师如遇知音:“这么说,您对建筑有研究啰?”“不不,我不怎么懂建筑。”专家摆摆手,“不过我到过法国,见过举世闻名的巴黎圣母院。”“真的?!”“所以,我发现这座‘新世纪艺术中心’竟造得同旧世纪的巴黎圣母院一模一样,根据我对无姓人的初步了解,我就猜到您很可能也是……”
“可是您不会想象到,”建筑师兴奋地抢白道,“为了做到这‘一模一样’,我花了多大力气!且不说不差分毫地测量这些尖顶、拱门多费事,仅仅为了数清圣母院到底用了多少块砖(您知道,一遍两遍、五遍十遍是数不清的),我就在巴黎街头整整啃了三年干面包!”
“您真不容易,”姓氏专家说,“您简直可以称作‘数砖建筑师’了。”那建筑师跳起来:“嘿,又让您猜着了!我的名字就叫‘数砖’。”
当数砖建筑师知道我们正在进行无姓人聚会,高兴极了,连忙邀请道:“虽然我也没有家谱,但相信我的建筑作品会给你们留下愉快的印象。请随我参观,请。”
于是我们跟着数砖建筑师走进圣母院——不,“艺术中心”。进门看见许多指示牌,其中一块上写着:“电影潮流探讨会在钟楼召开,欢迎电影爱好者参加。”昏头、昏脑兄弟首先表示了极大的兴趣(我想起他们要聘请会写电影剧本的家庭教师)。姓氏专家也赞成去听听。
我们来到钟楼时,一位探讨者正在发言:“朋友们,现在的趋势是,不要怕好人死得多,死得越多越感人嘛。在我的片子里,好人总要全部死光的,所以我叫死光导演。”另一位说:“观众被感动的具体表现是淌眼泪,为了万无一失地达到催人泪下的效果,国外已研究出从银幕上反射胡椒雾、薄荷霜的方法,我们应该尽快学习采用。”
“刚才提到胡椒催泪,我倒想起相反的方法——不过不是对观众,我想谈谈挑选演员的事儿。”又一位电影导演接着发言,“因为日本的高仓健不爱笑,却很受欢迎,我就专门挑选不会笑的演员。最近为了选拔一个男主角,我对3000多名候选者进行了胳肢试验,挠他们的痒痒。当然很少有人不怕痒的,只要一笑,就被淘汰了。最后筛剩的一个最佳人选,据检查是位笑神经麻痹兼笑肌肉瘫痪患者,他就有本事忍住笑!”
可是大家忍不住笑了。姓氏专家问数砖建筑师:“您认识发言的这几位吗?”建筑师说:“怎么不认识?这都是我的无姓朋友呀,不过我知道他们也没有家谱。”说着便将死光导演等拉过来同我们握手。专家点点头:“这证明我又没有看错。没想到无姓人还不少哪。”我问专家:“我们再去哪儿找家谱呢?”专家说:“我看不用再找了吧。基本上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你们的老祖宗是这样一个人:没有坚定而集中的志向,没有明确而执着的追求,没有能把自己区别于他人的独特的风格,只知模仿不会创造,只知赶时髦不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生活的美。于是,当他面对可以自由选择姓氏的机会时——”
昏头、昏脑说:“他肯定是今天想姓太阳,明天想姓月亮。”餐馆老板说:“想来想去,觉得姓什么都差不多,也就不妨今天姓这个,明天姓那个,或者一天同时有两个姓。”数砖建筑师说:“为了避免被别人笑话,他不一定非要自造姓氏,他可能把那些写起来好看的、念出来好听的、受到称赞最多的姓氏照搬过来。”死光导演说:“今天姓王的多了,他可以也姓王;明天姓张的人多了,他可以改姓张。”
“最后,”姓氏专家说,“他总有一天觉得这样做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也许会深深懊恼,会从心底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愿望——去重新寻找自己的姓,一个和别人不同甚至比别人出色的姓!但很可惜,他来不及了,他耗完了他一辈子的时光。他没能留下一个出色的姓,只把他的这些没来得及克服的弱点留给了后代。”
说到这儿,专家转向我,我们的四道目光震颤着交织到一起。
我明白了。用不着家谱,我可以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姓。老祖宗的弱点多少也传给了我,但我下决心克服它们,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