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可否是心意已决？”陆议跪坐在孙权面前，问道。
孙权沉默不语，片刻，他开口回答，却仿佛答非所问：“父亲十九岁时，世人皆知他是北夷之虎。大哥年纪轻轻，便赤手空拳夺下了氏族十座城池。我也是同样的年纪，却一事无成。”
“你我君臣心意相通。我整日里面对一群苟且偷生的家伙，叫喊着万事莫如，保全北夷百姓。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孙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明白了。”陆议缄默无言以对，最终还是垂眸回应。
家国大义与男女欢爱，孰是孰非？
孙权握紧了拳头，仿佛在安慰自己般道：“尚香在北夷，也的确不安全。我们可以将自己的安危置身事外，尚香不能。再者，南荣北夷联姻，便是一家人。这一道联盟，将是攻无不破，无坚不摧的。”
“臣谨遵王上命令。”陆议阖上眼眸，紧攥着衣角。
孙权神情犹豫再三，还是说：“伯言，尚香出嫁时，我还是希望你能护送。”
“两情相悦之人不能长相厮守，却还要我送嫁小香，王上当真不觉残忍吗？”陆议倏地睁开眼眸。
孙权指明缘由：“若不如此，难断尚香念想。尚香有多倔强多执着，你也并非不知道。但凡她喜欢的东西，谁也带不走。昔日年幼时她变能为了一只兔子追了八百里，毋庸置疑是如今了。”
“我明白了，我会护送小香出嫁的。”陆议内心深处翻涌着无力感，回答道。
陆议前脚刚走，后脚周瑜便到了。
相比于陆议的理智疲惫，向来冷静理性的周瑜此时此刻却犹如怒火中烧，问道：“仲谋，阿香远嫁此事你未曾与任何人商议，便下次决策。伯符将你嘱托于我，你当真不把我视为北夷一员吗？”
“公瑾，大哥临终托孤，把我与尚香嘱咐于你没错。可并非是让你插手孙家的家事吧？”孙权一而再再而三地听闻孙策，心中逆反心理愈演愈烈。
凭什么？他一直要存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从小到大都是，他现在已经是领主了，凭什么还要对别人的指手画脚言听计从？
周瑜怒极反笑：“阿香也是我的妹妹！哪怕退一步而言，谁说这只是家事？阿香远嫁南荣，这早已是北夷国事了！”
“总而言之，我心意已决，再有谁有异议，犹如此案！”孙权咬了咬牙，提起佩剑拔出剑鞘丢在地上，随之一剑挥下，斩下桌案一角。
周瑜是真真被气到了，不禁咳嗽了两声，捂住绞痛的胸口，“咳咳！孙仲谋！咳！你很好。”
孙权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自知他是上次大战后，元气大伤未愈，再加上多年前那个分担的代价，不由心软。
他软下声音来：“公瑾，我知道你是不舍的不放心尚香，但是她在北夷反而不安全。我们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东疆虎视眈眈，虫族蠢蠢欲动，北夷内乱不止，北夷也需要一个支柱。”
“就算如此，阿香也是你的亲妹妹！咳咳！你怎么舍得她远嫁庶黎？咳咳咳！伯符与她……咳咳咳咳咳咳！”周瑜断断续续地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咳嗽不止，仿佛连肺都要咳碎了。
孙权实在是疲于应对，捂住隐隐作痛的头，“大哥当初托付了四样东西给你吧？北夷、尚香、我还有嫂子对吧？你要选哪一样？你总不能为了尚香一人，舍弃另外三样吧？”
周瑜脸色愈发苍白。
“北夷、尚香、小乔，现在只有这三样在你心里最重要了吧？你要为了其中一个，弃其他于不顾吗？再者，尚香在南荣会很安全。至少，刘备会保她一世周全。”孙权深深地望着他。
周瑜，这个伟岸的人。这个与兄长并肩而立，意气风发一同征战星际争霸的人。这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这个文成武就，仿佛有如神助的人。
这个至始至终挡在尚香面前，枪林弹雨也风度翩翩的人。这个手把手教导尚香弹琴，对于她的不思上进恨铁不成钢，却耐心地谆谆善诱的人。这个默默无语为北夷遮风挡雨，却从未怨言的人。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脆弱而迷茫的神情吗？
周瑜的身姿仿佛被一阵风就能吹倒，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握紧双拳，凄然一笑：“你当真，能保尚香在我死后百年安好？”
“自然。”孙权知道他妥协了，回应道。
“那好……她出嫁那天，我要为她奏一曲。”周瑜提出了要求。
孙权点头：“可以。”
“那我别无他求了，只求她……幸福。”周瑜牵强地扯动嘴角笑了笑。
周瑜离去不久后，不出孙权所料，孙尚香果然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卑鄙无耻，居然利用妹妹的责任心、对于北夷和自己的爱，来达成目的。
北夷王宫之外，后面便是悬崖峭壁，下面便是万里汪洋。
此时此刻的悬崖峭壁之上，寂静无声。
孙权的目光，望着孙尚香。
她衣襟无风却轻轻飘动起来，远远看去，连她的身影也隐约若浮萍，飘摇不定，单薄而不经风雨。
只是她的唇却抿的那样紧，苍白的腮间隐隐有异样的红潮，那一双开始轻轻发抖的肩膀，第一次令人感觉无助。
忽地，她霍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北夷王宫高大雄伟的殿门和孙权，向着那片无垠的青天，湛蓝的海洋，雪白的冰雪皑皑深深凝望。
她低沉却似斩钉截铁、断冰切雪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不愿。不过，为你，为北夷，我愿。”
“哥哥，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她倏地转过身，步步逼近，指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地说。
语罢，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孙权望着她纤瘦脆弱的背影，蓦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沙哑着声音，无比艰难地说：“对，尚香。这是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