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济现在很烦。
面对两难选择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很烦。
更烦的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游戏流程。
灵宝的一句话几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判断。
半人马主帅可以被杀死，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是GM，如果他不是GM的话，那么这个副本就没有异常数据。
副本没有出现异常，但自己却理不清思路，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信息。
灵宝为何自暴身份？
半人马主帅为何在地图上凭空消失又出现？
伊莎拉为何成为半人马军团的首要目标？
卡利为何对伊莎拉有种本能的排斥？
这四个问题反反复复冲击大脑，让他头疼欲裂。
看着肩头上趴着的小矮子，李未济无故大叫一声，以宣泄心中的愁苦。
那种向往井井有条却被问题缠身无法挣扎的愁苦。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黎易和卡利同时出声关切道：“你没事吧？”
胸中一口闷气吐出，他回望身后的众人。
卡利、林德尔、莉迪、莉亚、艾丽西亚、维科和几个身强体健的炽天使，加一起也不过十五人，凭借这十五个人真的可以杀掉半人马主帅救出伊莎拉吗？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灵宝，灵宝仍然不动声色地笑着。
“老易，跟我来。”一咬牙，李未济抗着灵宝离开人群。
黎易紧走几步追上他的脚步。
巨大的橡树下，他把灵宝放到橡树枝头。
“说吧，你看出什么来了。”
灵宝从粗糙的脚趾缝里捡出一块小石子，漫不经心说道：“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句话就道破天机。
李未济和黎易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灵宝又说：“万物都在永恒炼金术中占有一席之地，你们能附在其他人身上我并不奇怪，因为我也做过相关的研究，可惜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说完这句话，灵宝长叹一声：“可惜我没机会把你们抓起来做研究了。”
“何出此言？”
“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灵宝的话说得莫名其妙，李未济和黎易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灵宝从树枝跳到李未济的肩膀，“我还是觉得你的肩膀比较舒服，让我在死前多坐一会吧。对了，你真名叫什么？”
“李未济。”
“未济？”灵宝似乎回忆起某些东西，“我在一本古老的书籍中看过这两个字。后面接的是‘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他没想到游戏中的NPC竟然知道自己名字的出处，点头道：“你说得对。”
灵宝说：“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李未济说：“亨是顺利的意思。小狐汔济是说小狐狸将要渡过河，濡其尾是指水打湿了狐狸的尾巴，无攸利就是不吉利的意思。”
灵宝苦笑说：“真是矛盾啊。一会顺利，一会不吉利。”
黎易也是第一次听到好友解释自己的名字，附和道：“对啊，这不是矛盾了吗？”
李未济点头道：“我也觉得很矛盾，但是我爸妈就要这样取，没办法。我总倒霉，或许就是名字取错了吧。”
灵宝望着西边出神，良久才说：“我叫灵宝。阿苏拉的文明里，这两个字的含义是健康茁壮，目前我倒是很健康很茁壮。”
李未济知道灵宝说这话的意图了，一个快要死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给这个世界留下点痕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黎易插话道：“那我爸妈给我取名叫易，我的生活处处容易，倒是很贴切。”
“哎，哎，哎！”灵宝连叹三声，说道：“李未济，你是我目前见过最聪明的人。能认识你，我不算白活，这个世界终究不孤单。事到如今，我索性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好了。”
“我叫灵宝，审讯团后人之子。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为研究巨龙能量而饱受非议。就在他们的试验有所进展的时候，试验室爆炸了，他们丧生火海。”
“从那以后，我就被人排斥，被人讨厌。可是我对外界的看法并不在意，我很聪明，我自认天下第一聪明，聪明人对流言蜚语总是不屑一顾，你同意我的说法吧？”
李未济点点头。
“我继承父母的研究，成了审讯团的一分子。为了追寻巨龙能量的根源，我发明了一台巨龙能量侦测仪。这绝对是斯奈夫奖级别的发明。”灵宝不忘自夸，“利用这台仪器，我四处搜寻巨龙能量的痕迹，最终来到这个小镇。还记得那种红色的石头吗？”
李未济看着自己的手掌，点头道：“记得。这石头就是巨龙能量吗？”
灵宝摇头道：“石头只是巨龙能量的容器。这事还要从这颗星球的历史以及人类的历史讲起，我尽量说得简单些。”
传说，泰瑞亚大陆从诞生至今已有11000余年的历史了，然而这段古老的岁月大半已被谜团所包围。泰瑞亚之上最早出现的生命形式，是被称为“上古巨龙”的物种，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沉眠之中。
在史前历史的某个时间点上，一些拥有强大力量、知识和魔法的生物开始降临并生息于这片大地之上。在人类的宗教中，他们被称为远古众神，也被称为六真神。
灵宝说：“我就不介绍六真神了，时间不允许。”
李未济和黎易明白这是游戏通过灵宝的嘴来讲述背景故事，只好任由灵他说下去。
在神话里，六真神创造了世界，他们形塑大地，又创造出植物和动物，并将生命的气息赋予众多不同的物种。有人称颂六真神是泰瑞亚的守护者，他们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众多生灵。
“这当然是错的。”灵宝嘲笑道：“六真神给这颗星球带来的唯一产物就是人类。”
人类并不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从诞生起，人类就开始迅速繁衍，征服自己所看到的每一片土地。他们对知识和科技有着天生的渴望，此外还有难以遏制的野心。人类将世界视为囊中之物，他们不断改变着这个世界以适应自己的欲望。很快，人类的城市开始君临大地。
为了各大种族的平衡，为了阻止人类更加变本加厉的战争。六真神缔造了一份神奇的礼物，由智慧之神阿伯顿公平地赐予这世界上所有的种族：其名为元素魔法。
“这当然也是错的。”灵宝再次嘲笑：“事实上，元素魔法就是巨龙能量。人类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崇拜六真神，就把一切都归功于六真神，好让自己也跟着荣耀。六真神‘创造’元素魔法的本意是好的。他们希望元素魔法可以帮助身处生存斗争中众生，为需要的人提供庇护，治愈这个艰苦的世界，同时也让世界变得更稳固。”
说到这里，灵宝看着李未济：“你肯定猜到了后果，对不对？”
李未济点点头。
灵宝接着说：“元素魔法成为致命的武器，这颗星遭到战争和毁灭的摧残。通晓魔法的智慧种族彼此争斗不休。军阀纷纷崛起，征伐众多领土，少有人能幸免于战祸，不少国家都开始争夺霸权。对某些种族来说，这可正是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而人类则认为自己远远胜过自己的敌人。魔法这股全新的力量导致了极为惨烈的浩劫，某些种族甚至就此灭绝。”
“最后，残存的人类城市在多里克国王的努力下联合起来。万般绝望中，多里克前往位于欧尔半岛的圣城亚拉，此处乃是众神的居所。在亚拉，多里克祈求觐见诸神，并恳请他们收回魔法这份礼物，让它成为神灵独有的特权。若没有这一壮举，泰瑞亚将永无和平与安宁之日。”
“六真神同意了国王的请求。他们从各个种族中收回了魔法，并将其炼成一块灵石。这块灵石之后被一分为五。其中四块代表着魔法的四种派系保护、毁灭、伤害、抵抗，而最后那一块则是基石。若是少了这块基石，其余四块魔法石将永远不能重合为一体。魔法依然存留于世间，但谁也不能独自一人完全掌控它了。”
“由于多里克国王提出了这一请求，他与他的子孙后代将承担起世代保护这些魔法石的使命。多里克用一滴血液封印了这五大灵石，因此，它们也以‘血石’之名为人所知。多里克将血石沉入科瑞塔王国海岸附近的某座火山深处。”
李未济听到这里，插话道：“那些红色石头就是血石？”
“血石尘而已。一场惊天的自然灾难引发了巨变。科瑞塔海岸的火山曾被用于封印血石，然而它却喷发了。血石分崩离析被抛射到大陆上，血石尘中蕴含的魔法力量开始迅速渗透它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各大种族为之疯狂，他们为了一点点血石尘就能打得天昏地暗。”
说到这里，灵宝话锋一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未济似懂非懂，犹犹豫豫说道：“伊莎拉跟血石有关？”
“她的心脏就是一颗血石。”灵宝说，“说来也是巧合，伊莎拉是心脏早衰儿，她一出生就面临着死亡。伊尼为了拯救自己的孙女开启灰烬·轻语之风留下的传家宝，一袋血石尘。伊尼并不知道这些红色粉末是何物，她擅自将粉末喂给伊莎拉。血石粉末在她心脏处凝结，保住了她的性命，却也改变了她的身体。”
听到这里，李未济明白了许多事。
伊莎拉之所以这么丑，完全是因为血石改变了她的样貌。
半人马要的不是伊莎拉，而是她的血石心脏。
四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有了眉目。
既然事情有了眉目，李未济自然不会错过问出更多信息的机会。
他试探说道：“这么说，你也是被她的心脏吸引而来？”
“是的。”灵宝大方的承认，“利用仪器侦测到泥潭镇附近有巨大的能量波动，我略施小计建立了灵宝必须死公会来打探信息。”
“打探什么信息？”
“当然是血石的消息。”
“你不是有仪器吗？”
“伊莎拉身上的能量太强，我的仪器直接报废了。好在我对巨龙能量有些研究，我知道凡是被巨龙能量影响的生物都会变丑，所以我需要一个组织来帮我打探泥潭镇谁最丑。”
黎易突然插话道：“我见过一种灰熊，双爪隐隐有红光，是不是也被血石影响过？”
灵宝看着黎易，悠悠道：“对。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也会被血石影响？”
黎易和李未济都懵了。
灵宝指了指黎易的眼睛，疑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眼眶周围，明显就是血石的烙印啊。”
李未济解释道：“这是无意中接触到的，我们之前对血石一无所知。”
灵宝在李未济肩头伸个懒腰对黎易说道：“你的运气真是不错。”
随后灵宝又说：“通过灵宝必须死公会，我知道了伊莎拉。当我看到伊莎拉的时候，我就放弃了杀她取心的想法。”
“为什么？”
面对李未济和黎易异口同声的问话，灵宝蛇瞳一紧，脸上无比沉重：“她太像我妈妈了。”
这句话像颗炸弹，李未济和黎易同时露出惊愕与理解的表情。
“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血石竟然能将人类的相貌变得和我们阿苏拉一样。恰好，她的身高和我妈妈也差不多。”灵宝再次看向西方，“能再见到妈妈的样子，我好开心。”
这就是灵宝为什么拼死也要保护伊莎拉的原因。
李未济深吸一口气，舔舔嘴唇道：“我明白了。”
黎易附和道：“我也明白了。”
灵宝忍不住笑出声：“你们明白个屁。我的确因为她的相貌放弃了杀她的想法，但我愿意拼死保护她却不仅这个原因。和她相处下来，我才发现她真是个好孩子，她不够聪明，却总是很关心人。我以前总觉得聪明就可以抵抗流言蜚语，但遇见她之后，我更知道，有人对你好才是抵御一切伤害的良药。你们同意我的说法吧？”
李未济和黎易不得不点头，他们都曾经被人温暖过，明白这种力量的伟大。
灵宝拍拍李未济的头：“心中疑惑解开的感觉如何？”
“爽。又不爽。”李未济撇嘴，“解开了一个疑惑，得到了更多的疑惑。这就是聪明人的悲哀，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灵宝哈哈大笑，爽朗道：“你尽管问吧。”
李未济可算是等到这个机会，他撸起袖子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第一，按你所说，知道伊莎拉心脏是血石这个秘密的人应该只有你才对，为什么半人马会得到这个信息？第二，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阿苏拉的间谍，并且让我发现？第三，你的计划是什么？”
灵宝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先说第一个问题，伊莎拉心脏是血石的秘密是我不小心泄露的。两年前，我发现炽天使中出现叛徒，为了保障伊莎拉的安全，我在暗中调查叛徒的事，但一直没找到相关的证据。直到……十一天前，伊莎拉不小心打翻了我的培养皿，你要知道这些培养皿里可都是血石生物，我担心血石的事被其他人发现，就跳到落石瀑布里想要寻回培养皿中的幼苗，结果我就看到林德诺和半人马在暗中做交易。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报告给炽天使，可是一想到林德尔，我就忍住了。林德尔也是少有的好人，我不忍心让她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
黎易说：“没想到你心还挺好的。”
灵宝说：“对我好的人，我当然会回报。你也一样，不是吗？”
黎易不再说话，灵宝继续说道：“得知林德诺是叛徒后，我就跟踪他到半人马的大本营，结果他却一直知道我在跟踪他。我被他们团团围住，突围之际，慌忙中我遗失了随身携带的血石研究手册。他们就是从我的手册中知道泥潭镇最丑的那个人身上有血石，只是我并没有写上伊莎拉的名字，他们并没有确切的目标。为了寻回手册，我又几次潜入半人马大本营，或多或少探知到他们的屠村计划。我盗取了他们的战斗指挥图，却破译不了其中的内容。保险起见，我用了一些手段向神佑之城申请支援，结果女王就派了五百炽天使和两位指挥官前来。”
听灵宝这么说，李未济稍加回忆，前前后后很多事都能对得上了。
看着李未济不住点头，黎易也跟着点头，假装自己也懂了。
灵宝抬头看看天，说道：“50分钟后是半人马的黎明时刻，他们会在那个时候祭祀太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50分钟后，炽天使的军队应该到了。”
灵宝说：“我们不能完全指望炽天使军队，一定要赶在祭祀前救出伊莎拉。”
灵宝补充道：“我求你们了。”
能让灵宝说出求字，李未济和黎易没理由不答应。
见两人点头，灵宝道：“既然如此，那第二个问题，我就长话短说。卡利见到伊莎拉的第一眼就本能地想要杀死她，因为卡利抗拒不了血石的吸引。你为了阻止两人的斗争，就悄悄把伊莎拉藏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把她藏在哪里，我也觉得那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我自认功得圆满可以全身而退，于是就编造了阿苏拉间谍这个谎言，你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稍稍透露密室的信息给你，你果然破解了密室的谜题。你设定的密码很巧妙，你对这个密码很自信。自信就容易自满，自满就容易大意。你一大意，我就如愿以偿被你关进了密室。”
这几句话说得李未面红耳赤。
“等你疏散难民带着卡利他们离开之后，我逃出密室准备回拉塔索姆。回家前，我想再见伊莎拉一眼，可是我到那个秘密基地一看，空无一人。”
“我原本想用定位器查找她的下落，可是她身上的能量实在太强了，我无法定位。”灵宝攥拳道，“情急之下，我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你俩身上。找你俩可真不容易啊，我在泥潭镇四处奔走却始终没有找到你们的行踪，反而看到半人马抓住了伊莎拉。知道她的下落，我安心了不少。为了救她，我只好编造假情报，将卡利骗了出来。没想到，你俩竟然也出现了。果然，万物皆在永恒炼金术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未济不得不佩服游戏对副本进程的把握，明明已经走进死胡同的剧情突然云开雾散，有了明朗的走向。
除去半人马主帅为何无故消失之外，其他三个无法解释的问题都有了合理的答案，他心中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未济眉目舒展:“说说你的计划吧。”
灵宝拿出一张地图，李未济一看，竟然是秘密河道分布图，而且这张图比自己手上的图更加详细。
灵宝也不理会李未济的错愕，直接在地图上描绘线路，讲解着他的计划。
半晌后，灵宝收起地图问道:“我说得可还清楚？”
两人齐齐点头。
灵宝爬下李未济的肩膀，一步步走向为自己设定的终极路线。
慷慨就义，从容赴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