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关山越叫她走的，但是叶瑾初总有种自己落荒而逃的感觉。
飘飘忽忽地回到家里，叶瑾初在沙发上葛优瘫。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像找个人吐槽一下自己的经历。
该跟谁说呢？哥哥肯定会一惊一乍，经纪人估计会吓到昏古七。
思来想去，叶瑾初打开了那个图标为Z的软件，在熟悉的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
ZERO：LINK！我遇到麻烦了……
对方果然秒回了。
LINK：怎么了？
余修远离开了四区，却没有回本家。
他在锦城郊外租了一间简陋的毛坯房。
家徒四壁，只有水、电和网络。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尽管他每天都会收拾一次，但是此刻垃圾筐里是堆积如山的咖啡罐，键盘边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的罐子。
这是他一整天喝下的。
泡面和咖啡，这种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他的眼底覆上了浅浅的阴影，唇边是青色的胡茬。面前三台显示器上闪动着满屏的代码，令人眼花缭乱。
已经顾不上违背“不能监守自盗”的原则了，他绕过所有的安保系统，强制开启了最高权限，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跟“虎鲸”对话。
他要知道，汤木最后面对的那个组织，到底有什么样的背景。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会将其击破。
就在他片刻不停地破解数据时，特殊的提示音响起，他收到了ZERO的消息。
随手回复以后，对话框中突然跳出了一句信息量惊人的话。
ZERO：我失忆前好像跟一个男人表白了，今天他突然答应，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这是什么情况？
手速极快的余修远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手下的动作一顿，只能打了一串点点表示震惊。
LINK：……
ZERO：我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影响，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ZERO：如果你失忆了，会忘记曾经爱过的人吗？
余修远微微眯眼，紧盯着这句话，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他会忘了汤木吗？
就算失去记忆，如果她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她。
要是她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
握紧的拳头再次松开，无力地搭在键盘上。
可惜她，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余修远突然想，如果他也能失忆该多好。
她再也不会出现，那么他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总好过他现在这样，孤独地活在天地间，空留无尽的悔恨与遗憾。
思绪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认真地回复。
LINK：我不能判断自己会不会忘记她，但是我一定能再次爱上她。
ZERO:有道理，能吸引你一次的人，肯定有机会继续吸引你
叶瑾初曲腿坐在沙发上，像叼烟一样叼着一根pocky，抬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回想起自己上次没机会说出口的问题，于是低下头开始打字。
ZERO：LINK，你觉得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修远楞了一下。
ZERO吗？
三年前，师父正式把LINK这身份交给他的时候，他开始代替她和ZERO联系。
他完成桃子的开发后，也依照师父的安排，把桃子的使用权送给了ZERO。
ZERO一直是个冷淡的人，不会多问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师父说过，ZERO是个过于孤独的灵魂，但她不想让那个人孑然一身，所以留下了桃子作为陪伴。
但是ZERO是个很靠谱的同伴，几乎随叫随到，和他的配合也十分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的需要。这也是失忆后的叶瑾初刚刚和LINK联系就掉马甲的原因。
他们从来不问对方的现实身份，只是单纯维系着虚拟世界中搭档的关系。
他也曾设想过ZERO的模样，感觉他会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或许有着苍白的肤色，微微凌乱的蓬松头发，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敲击着键盘。
从来没想过，她会是个年轻的女孩。
想到这里，他飞快地敲下三个精简的词语，回车。
LINK：冷静，寡言，可靠。
这三点足够概括他对ZERO的印象。
但是，现在ZERO却像变了个人。
变得好像，更鲜活了一些。
是因为听过她声音的缘故吗？尽管隔着或许有上千公里的距离，隔着对讲机中电流的杂音，她轻快的声音还是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他耳边。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ZERO的身份，她自称失忆，说不定只是借口。
但是单凭她能召唤出桃子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桃子的控制是声纹解锁的，就算他认错了ZERO，桃子也不可能认错。
叶瑾初咬了一口叼着的Pocky，开始分析这三个惜字如金的词。
冷静她是有的，就算内心戏再多她还是会保持冷静；寡言到不一定，有时候她是话还不少；至于可靠，她自认为还挺可靠的。
尽管三点重合了两点，她还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她大不相同了。
在她思索的时候，电脑的右下角跳出了一条日程提醒。
——4月23日，提交毕业论文。
论文！她都快把这件事忙忘了！果然人的记忆比不上机器的精准数据啊！
叶瑾初随手给LINK回了个“多谢”，对桃子说道：“桃子，你能把我的毕业论文调出来吗。”
“好的主人。”
《论演员的社会定位和价值体现》立刻显示在手机和电脑屏幕上。
手机看论文太累了，叶瑾初走进书房，在电脑前坐下。
三万字的论文，内容详实，逻辑严密。
作者（也就是她自己）探访了戏曲演员，话剧演员和电视剧电影演员，分别阐述和分析了他们的社会意义与价值体现，事例生动，论述也很到位。
在她现在这个外行的视角看来，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可以看出，原先她的确对演员这一行有很深的钻研。
叶瑾初用家里的打印机把论文打印出来，装订好，贴上便利贴放在桌上，以防自己忘记。
抚平便利贴的时候，有关人的记忆和电脑记录数据的比较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和人脑相比，电脑能够记录的数据更多也更清晰。
失去记忆的她，就像是一块损坏的硬盘，丢失了大部分数据，不知道如何找回……
叶瑾初的思绪继续发散。
现在人工智能在思维方式上越来越接近人类，最先进的围棋软件已经掌握了直觉，所以能够超越最优秀的人类棋手。
她想到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语音管家桃子，感觉她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智能助手的范畴。
她经常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看电视的时候总是评论个不停，就像个真的人类小女孩一样，有时候吵吵闹闹，幼稚又可爱。
叶瑾初走到客厅，双手交叉在脑后躺在沙发上，问道：“桃子，你真的是一个人工智能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主人，你听过‘中文房间’的故事吗？”
“没有……”就算有估计也忘了。
桃子解释道：“好吧。中文房间是说，一个只会英语的人在一个房间里，他可以通过英文手册来使用中文的卡片，回答房间外传来的中文问题。房间外的人以为他会说中文，其实他不会。这是一个反驳人工智能的故事。
“但是，其实房间里的人会不会说中文都不重要。就像我，我通过了图灵测试，目前绝大多数问题都不能区分我和一个普通人，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不管我是否真正理解你的问题，我都可以和你正常交流。”
理解……交流……
桃子的话在她心里回荡，一瞬间，叶瑾初脑中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
“桃子，”叶瑾初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站在了沙发上，“能把我以前拍戏的视频调出来吗？”
“好的。”
作为一个刚要毕业的新人，她之前的影视作品其实不多，除了在《卷珠帘》里演的配角纯妃之外，其他基本只能算龙套角色。
但是，从已有的影视资料中，还是能看出她演的人物非常程式化。
一颦一笑，都像是教科书那样标准，标准得毫无生机。
果然如此！
这样一来，她冷淡的性格，生涩的演技，一切似乎都能得到解释。
——根据她的推测，原本的叶瑾初很可能是个情感障碍患者，她不能共情，只能长年累月通过神态和动作的观察来揣摩他人的情绪。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情感，只能靠模仿别人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展示”出理所应当的情绪。
但是这样的她，始终没有自己的情感，永远只是一个“表演者”。套上虚假的外壳，只为扮演一个真实的人类。
她努力成为演员，却总是像个外行，因为她无法真实体会到情绪。
这么看来，她早早离开家庭，疏远自己的家人，也可能是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而且，桃子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的情感障碍，一台没有人类感情的机器，怎么能察觉到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类，和常人有什么区别。
和她隔着两个屏幕，通过虚拟网络连接的LINK，无法接触到她的伪装，也难以察觉她真实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