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汽车再次行驶在这条公路上,两边依旧是在凛冽寒风吹拂下,日益凋零的道行树。远方农田里的油菜花固然依旧,但或许是天气过于阴郁的缘故,即使热烈的明黄色也无法感染到行色匆匆的途人。
坐在副驾驶座的林碧珊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后排的邱玥如,这个女孩和林碧珊差不多年纪,短短一夜之间,她形容枯槁,神情相当憔悴。她虚弱地半躺在后座,歪着脑袋呆呆看着窗外,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护住左腕,从她的指缝间,乌青的痕迹依稀可见。
就在刚才,唐加源驱车送她到市一人民医院云翔镇分院,经过检查,她受到极大的惊吓,但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她左腕上的乌青并无大碍,医生怀疑是她在睡着的时候不慎被什么东西压到所致。
邱玥如没有争辩,但嗤之以鼻。
道路的尽头坐落着荒废不堪的“喜盈门”大酒店,云迷雾锁的天气,更加彰显得这座A字形的酒店败落而恐怖,正对着路口的大厅张着黑洞洞的口,就像是随时准备吞噬路人的怪兽。
汽车距离酒店越来越近,唐加源正准备拐入另外一条道路驶往云翔镇的时候,邱玥如突然如梦初醒般大叫起来。
“停车!停车!让我下车!让我下车!”
她激动万分,差点就要推开车门,唐加源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工地门口。
邱玥如剧烈地喘着气,她大步跨过围栏,一口气冲到A字形大门口,直愣愣地瞧着散发阴郁之气的毛坯大厅,阴天薄暮冥冥,楼道光线不明,整栋楼都弥漫着阴森可怖的气氛。
“玥如……”唐加源想要叫她,林碧珊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打扰她,两人慢慢跟在邱玥如的身后,眼看着她迟疑着踏进大厅。
她每走一步都很慢、很小心,有时走一步会停很久,窗外的光线只能照到空空的窗洞口,她的身子一半浸没在黑暗中,一半沐浴在黯淡里,半明半暗,像是随时会消失。
“她在这里。”
邱玥如的声音有如梦呓,“真的就在这里。”
“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我的灵魂就这样慢慢飘荡、慢慢飘荡,随着冰冷的风来到了这里。”
她转过身子,指向A字形的门口,口小里大,像是一只聚集魑魅魍魉的黑色匣子。
“我走啊走,走啊走,大概灵魂可以飘荡却不能步行,我尽力而为,却怎么都走不快。”
她慢慢来到一个楼梯口,看情形,这里应该有两道环形阶梯包围前台,然后通向二楼。
“就在这里。”
楼梯底下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没有装门,看样子似乎原拟是杂物间。如今这间小屋子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应该是工人撤走时根本无暇整理。
“就在这里,我看到那个女人。”邱玥如闭上眼睛,似陷入深深的回忆,“她留着长发,骨瘦如柴,穿着很奇怪的衣服,是护士服?不,我不知道。她求我救救她,不停哀求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说着,邱玥如猛然转身,一把抓住林碧珊的手腕,她的力气变得如此之大,死死揪住林碧珊,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她说救救我!”
林碧珊吃了一惊,眼前的女孩眼中充满恨意,披头散发,恍然间,她仿佛就是她自己口中描述的那个黑衣女人,刻骨的怨念就像是这栋楼里的黑暗,瞬间就要将他们吞没。
“玥如。”
唐加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舒缓她过度紧张的情绪。邱玥如的身体缓缓瘫软,低泣道:“昨天晚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女人就站在我的床头,她俯身看着我、一直一直地看着我。她又长又黑的头发垂了下来,触碰到我的脸。我好害怕,我不敢睁开眼睛,我怕一睁眼就会看见她那张扭曲乖张的脸!”
邱玥如向着两人伸出左腕,乌黑发紫的指印并未完全消散,她哀伤地说道:“你们还会觉得这是我的幻觉么?”
林碧珊环顾四周,问道:“刚才你说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类似护士服的衣服,对不对?”
“嗯。”
“既然只是类似护士服,说明实际并不是。那你再想想,那可能是一件怎样的衣服?”
邱玥如离开楼梯间,走到一旁的窗洞口,从这里往外看去,可见一片广阔的农田。她凝望远方许久,说道:“像是工作服,那种长长的,到膝盖的衣服,胸前有一个口袋可以放一支笔。”
她脑中宛如灵光一现,“我好像看到她胸前的口袋有两个字。”
“什么字?”
“明光。”
林碧珊不明所以,唐加源却立刻接口道:“明光仪器厂,对不对?”
邱玥如恍然大悟,“没错,应该就是明光仪器厂!”
在十多年前,云翔镇并没有作为旅游景点被开发,作为本市郊县,周边有许多乡镇企业,明光仪器厂就是其中之一。说是仪器厂,其实主要生产一次性针筒之类的医疗用具,后来上级部门对这类用具的生产卫生状况有严格要求,这家工厂索性关门大吉,原厂址成了一个停车场,基本来云翔镇自驾游的游客都会将汽车停在那里。
林碧珊想到昨天在途中就见到一个规模不大的停车场,距离喜盈门酒店并不远。入口处似有一块脏兮兮的陈旧竖牌,上面写着“月光仪器厂”,料想是明字掉了一个“日”。
既然邱玥如已经想起黑衣女人身穿“明光仪器厂”的工作服,他们便可以想办法去厂里打听,或许会有黑衣女人的资料,这样便有机会解释邱玥如梦见黑衣女人之谜。
“走吧,现在已经不早了,就算要去拜访厂里的工作人员,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阴冷昏暗的大楼寂静无声,三人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呆久了让人感到非常不适。唐加源率先走出大厅,林碧珊走在最后,她的后背莫名一阵起栗。
还有人。
这里不止那个黑衣女人。
林碧珊盯着邱玥如的背影,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出现在这栋废楼,女人既然向邱玥如求救,说明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会伤害女人的人。
她想得入神,差点撞到突然停步的邱玥如。
“怎么啦?”已经上车的唐加源重新走到副驾驶这一侧,奇怪地问道。
“我……我想买点纸钱。”
邱玥如怯生生地表示,如果明天能找到这个黑衣女人的信息,她打算在这栋废楼里烧点纸钱作为祭奠。就算这个女人含冤莫白,自己最多也就帮忙报个案,再说梦境乃是虚幻,警方是否受理还是未知之数,烧点纸钱算是聊表心意。
当然,她言下之意,是期望借此摆脱女人的纠缠。
唐加源暗觉好笑,但是看到学妹惊惶的样子又不忍嘲弄,他瞥了一眼林碧珊,发现她已经悄悄坐上了副驾驶座,凝视着废楼的入口处,若有所思。
2
邱玥如带着两人来到镇上一家葬仪社,买了几百亿元冥钞,以及一些元宝香烛。铺子里的老板娘说,烧纸钱还是有讲究,首先要知道死者的生辰八字,还要边烧纸钱边喊对方的名字,提醒死者收钱。
林碧珊瞧着冥钞都是十亿面额一张,居然十分羡慕,心想如果自己有这么多钱,将自己喜欢品牌的新品包包全部买下亦不在话下。想到这里,她撞上唐加源探究的眼光,不由心中一惊,暗自提醒自己已经欠下大额卡债,切勿再动心思。
让林碧珊有点奇怪的是,回到旅社之后,邱家父母对女儿的情况并不关心,即使是外婆孙婆婆,也不过是淡淡地问了几句。
邱妈妈端上来几个小菜,她眇了一目,动作不太稳当,邱玥如想要接过她手里的西葫芦炒蛋,无意中露出左腕青紫的指印,邱妈妈无端一抖,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差点把整盘菜都倒在女儿的手上。
“小心点嘛!”孙婆婆眼明手快接过盘子,还是有几块西葫芦烫到了邱玥如,她一阵呲牙裂嘴,一旁瘸着一条腿的邱爸爸居然无视女儿,关切地扶住妻子问道:“你没事吧?玥如,你做事不能小心点吗?”
邱玥如颇为委屈,林碧珊冷眼旁观,总觉得这个家庭的氛围十分奇特,除了孙婆婆之外,邱家夫妇对这个女儿始终保持距离,一天下来,双方对话有限,几乎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交流的局面。
晚饭时,为了打破僵硬的气氛,唐加源主动谈到了下午看病时医生对邱玥如的看法,噩梦受惊并不稀奇,身上会有突如其来的淤青更是普遍会发生的情况,根本不必要过分紧张。
邱爸爸呵呵一笑,“是啊,那个什么黑衣女人,应该是玥如恐怖片看多了吧?我记得那个谁谁,演过一部电影不就叫这个来着?”
孙婆婆横了他一眼,邱爸爸立刻住嘴,可见在这个家里,外婆具有绝对权威。不过想来也是,邱家夫妇都是残疾人,整个旅社里外都依靠外婆一个人。
“总之,好好休息才是正经,那种废弃的酒店本来阴气就很重,多去那种地方不产生幻觉才怪。”孙婆婆没好气地说道,“加源,我知道你不会听,不过我也要说,拍些美丽温暖的照片不好吗?整天盯着废墟,我真不懂废墟有什么特殊之处,都是破败之相,会败坏你的运道。”
唐加源唯唯诺诺,众人各怀心事,一顿饭食之无味。
餐后,邱玥如早早回到了房间,林碧珊想到司徒光,于是陪着孙婆婆在厨房洗碗。
“你们这些市区的大小姐也会做家务吗?”
言谈间,孙婆婆明显对林碧珊的洗碗水平表示不满,“用了太多洗洁精了,太浪费啦。”
林碧珊干笑一声,“孙婆婆,你也认识司徒光吗?”
孙婆婆停住了动作,转头看了她一眼,“没错,他老家也在云翔镇。你怎么会认识他?同事?同学?男朋友?”
林碧珊摇摇头,“他和我在一个公司上班,不过不太熟悉。”
“哦。”
孙婆婆不愿意搭腔,自顾自低头洗碗,然后将一锅糖水放在煤气炉上煮。
“听说司徒光的父母都去世了,所以他回老家也只能住旅社呢。”
“哦。”
孙婆婆冷淡的态度让林碧珊十分尴尬,她很想知道孙婆婆指责司徒光是“害人精”的理由,但对方就是不理会,她只能单刀直入地问道:“孙婆婆,你很不喜欢司徒光吗?”
终于,孙婆婆抬头冷冷回答道:“你认为这个镇子上,会有人喜欢他吗?”
林碧珊感到迷惑不解,虽然她和司徒光独处时间不多,交集也极少,但是单凭周围同事对他的评价,可见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淡然处之”是他的处世哲学,即使在利益攸关的公司里,同事们也从未与他起过纷争。
更何况,司徒光样貌清秀,长相并不讨人嫌。
“我不太明白。”
孙婆婆关掉煤气,将甜汤分到几个小碗之中,冷冷地说道:“林小姐,你准备住几晚?”
“嗯……两三晚吧。”
“既然这样,你多问我们讨厌还是喜欢司徒光又有什么意义呢?”说着,孙婆婆端起托盘,用下巴示意林碧珊离开厨房,“走吧,请去客堂用点甜品。玥如最喜欢吃的紫薯银耳甜羹,我还加了一点板栗。”
唐加源似乎对客堂里的一张太师椅很是好奇,将照相机调整了微距不断拍摄上面的部分花纹,还对着一旁讪笑着的邱爸爸问长问短。
“你们唐家人也会对这种便宜古董感兴趣么?”孙婆婆将甜汤放在八仙桌上,对着走廊尽头叫了几声邱玥如的名字,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唐加源微笑道:“这张太师椅上的花纹我觉得很特别,但又很熟悉,像是从哪儿见过似的。”
孙婆婆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听到邱玥如答应,不由有点急躁起来,她让其他人先吃,自己则亲自去找外孙女。
在这严冬喝一碗香气四溢的甜汤让人倍增幸福感,林碧珊想起自己尚未犯病时的外婆,虽说当时家中经济条件不佳,父母双双不负责任而去,仅凭外婆的退休金以及一些家底度日,但她仍旧会隔三差五变着法儿煮各种各样的甜汤,有时是红枣桂圆、有时是芝麻糊汤圆、有时就是紫薯银耳……
林碧珊隐约泛红了眼眶,这时,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孙婆婆愤怒的声音:“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竟敢……你不要命啦?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全家!”
只见孙婆婆从邱玥如的卧室中搜出一大堆冥钞和元宝蜡烛,气呼呼地扔在客堂地上,邱玥如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想要抢回这些东西,又不敢真的动手。
邱爸爸诧异道:“玥如,你这是干什么?”
孙婆婆怒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什么黑衣女人?什么黑衣女人?如果真有,那也是恐怖的怨灵!你烧纸钱给那种鬼做什么?你不怕引火烧身吗?要是把那些可怕的孤魂野鬼引来,我们全家都要倒霉!你看看你妈、看看你爸,还嫌我们全家倒霉不够吗?”
邱玥如讪讪地解释道:“外婆,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之所以会找上我,肯定是含冤莫白,我想着化解她的怨气而已……烧点纸钱没什么吧?”
“烧点纸钱没什么?你知道她是谁吗?纸钱能乱烧吗?”
“我……”邱玥如偷偷看了一眼唐加源,“我可能会知道啊。我已经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明光仪器厂的工人,我明天就去找……”
“住嘴!”孙婆婆将冥钞撕的粉碎,喝止道:“不准去找!听见没有?绝对不准去,还有你们……”
她转向唐加源,原本和蔼可亲的脸变得十分冷酷,声音更是有如这冬夜般寒冷,“你们不是来住店的吗?为什么要带我外孙女玩这么危险的游戏?她不过是做噩梦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夜里的气氛比起前一天更为沉重,孙婆婆说完这些话之后开始默默喝着甜汤一言不发,邱玥如很是委屈,但是碍于外婆一直以来的威严,不敢再说一个字。
当晚,林碧珊睡得很不安生。
外婆的话仿佛是一道秤砣重重压在她的胸口,她觉得脑袋很清醒,但是眼皮沉重,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魂游天外。迷糊中,她隐约觉得像是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头,用冷冰冰的眼神盯视着自己,悉悉索索的声音遍布床的四周,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意识就像是陷入一场挣脱不开的蛛网,逐渐沉沦在梦魇之中。
等到她终于醒来,只觉得头昏脑胀,似乎比通宵不睡还要疲倦。她揉了揉眼睛,环顾周围,顿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合不上嘴。
只见在她卧室的地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印迹,看起来就像是有人踮起脚尖绕着她的床沿走路一样,她想起晚上被人盯视的异样感受,不禁有点发抖。
这时,楼下传来邱玥如的尖叫,她披上衣服就冲了下去,在楼梯口遇到脸色凝重的唐加源,他深深皱着眉头,脸色灰暗,似乎也没睡好觉。
邱玥如蜷缩在床上,神情惶恐至极,林碧珊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同样细密又黑黑的脚印在卧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最后集中在床沿。
“我的房间里,也是……”唐加源话音刚落,孙婆婆挤了过来,她似惊呆了,上前搂住慌乱的外孙女,指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邱妈妈去煮定惊茶,随后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开心了?你们满意了?给我滚!马上给我滚!不准住我的店!”
3
即使邱玥如百般求情,但是孙婆婆终究是大家长,何况云翔镇上民宿众多,唐加源也不想祖孙失和,于是带着林碧珊离开了明月旅社,另外在附近找了一家民宿住下。
这间民宿名为“桃源”,环境比起明月旅社可现代多了,完全就是快捷酒店的装修风格,经营的主人也不是当地居民。两人放下行李,正准备前往唐家老宅的时候,看见邱玥如鬼鬼祟祟地躲在“桃源”招牌后,似乎有话说。
“学长,对不起啊。”
唐加源一笑,“孙婆婆也是关心你嘛。”
“学长,你们现在是去明光仪器厂吗?”
林碧珊一愣,没想到经过昨晚,邱玥如并没有放弃寻找那个黑衣女人。眼前女子之坚持,出乎她的意料。
“呃……暂时不去,我们先去我家老宅拿点东西。”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
唐加源沉吟道:“玥如,我觉得孙婆婆说得没错,你没必要去深究一个噩梦。何况……经过昨晚,难道你不害怕吗?我们三个人的房间里都有可怕的脚印,你认为都是出于偶然吗?”
邱玥如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学长,我外婆是个无知妇孺,可是连你也会相信怪力乱神?就是因为整件事情太古怪,如果我不找出原因,我永远都不会安心。”
“我当然不是相信怪力乱神……”
唐加源话未说完,邱玥如打断道:“其实你不想多管闲事,对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便不再打扰你了。”
唐加源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现在要去老宅,等我回来之后再联系你好吗?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商量下一步如何调查。”
邱玥如点头答应,在目送她离开的时候,林碧珊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老人的身影一闪,仿佛就是孙婆婆。
唐宅并不在这条热闹的老街上,而是另外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背面就是被誉为“云翔十景”之一的“芙蕖园”,也就是当年唐家真正的住宅。现在的这栋老宅在当时只是作为商铺以及伙计们的宿舍之用,两上两下,由于长年没有人居住,早就断水断电。
唐加源说,自从他爷爷唐垣将唐家花园捐赠给国家之后,唐垣将有关唐家的文书之类的私人物品都转移到这间老屋二楼。
老宅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门前悬挂幌子的长杆犹在,阔达一丈的大门可见当年唐家商铺的鼎盛。木门上红漆斑驳,露出本来的木质颜色。
唐加源推开栅门,灰尘扑面而来,据他所说,他的祖父长期在市区经商,只偶尔才会回到云翔镇。父亲七八岁的时候,祖父在市内的财产被抄没,于是便带着家人回到云翔镇居住,只是芙蕖园既已捐赠给国家,老宅又年久失修无法住人,祖父只能在附近搭棚居住。
这段复杂的时间里,孙婆婆一家给了唐家不少帮助。
直到唐加源十多岁的时候,他一直住在云翔镇,因此与邱玥如熟识。等到返还祖父唐垣的财产,唐家再次搬回市区,至今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我只在小时候进来过一次,那时觉得这里昏暗又恐怖。”
旧宅采光不足,前头是店铺,后面是仓库和伙计宿舍。天井里横七竖八地歪着竹竿,似乎是当年晾晒之用。
林碧珊环顾四周,“的确很适合拍恐怖片,什么老宅鬼影。”
唐加源笑了笑,带着她绕过仓库,来到二楼,这里有一间书斋,是当年店铺掌柜存放账本之用,后来祖父唐垣将一些芙蕖园里的文书也存放在此处。
书斋很大,南边的窗户正对芙蕖园。林碧珊站在窗前眺望,心想难怪唐园被称为“芙蕖园”,曲折的池塘里到处都栽种着荷花。只是现在这季节,荷花散尽,独留光溜溜的花梗和枯黄的莲叶,随风摆动,顿显孤寂。
唐园的正宅已经是公园办事处和一些开放景点,亭台楼榭、雕栏玉砌,园林曲径通幽,只不过随便这么一看,便可见昔日唐家之繁荣。
博古架之后是一个藏书柜,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本手册。林碧珊在经过唐加源的首肯之后将这些册子一本本取了出来,大多数都是账本,从己未年也就是1920年一直到丙寅年即1928年唐家人失踪的那一年。
账本的字迹端正、内容依旧清晰可辨,重要处由红笔描出,当年的掌柜行事一定非常小心。账本中金额往来巨大,无不显示当年唐家的地位。
只是账本于寻找唐家人失踪的线索无益,林碧珊在书柜最深处,发现了一本线装手札。
“丁卯日记,杨合宜?”
粗粗翻开手札,原来是一个叫做“杨合宜”的人写的日记,看字迹应当和记账本的乃是同一人。
唐加源接过手札想了想,“祖父很少和我说以前的事,再说1928年他还没有出生,只是听曾祖父说起过全家人失踪这件怪事。所以我不太清楚杨合宜是谁,不过丁卯年应该是事发前一年,或许看看会有帮助?”
林碧珊将手札放进包里,唐加源则好奇地在书斋四处走动。这里的布局一如当年,案头还放着一支毛笔,墨碟中的油墨已干,一张宣纸铺开,边上压着绿瓷镇尺。
就像是主人正准备挥毫落纸,突然有了什么要事离开一般。
见唐加源神色自若,林碧珊不由心中有疑,她已经收了一半的酬劳,足足有十万之多。可是看唐加源的模样,简直就根本不当一回事。即使当年唐家乃是巨富,现在到底也败落已久,唐加源就为了揭开一段不知所谓的谜底,甘愿给她二十万?
再说,他就这么信任她?
两人趁着天色未黑赶回了桃源旅社,路过明月旅社时,看见救护车停在门外,一辆警车顶灯闪烁,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多数都是老街上的商户。
两人放缓了脚步,两名白大褂抬着一张白布掩盖的担架走上了救护车,跟在后面呼天抢地的是邱妈妈,邱爸爸一瘸一拐跟着白大褂上了救护车。一名警官正在询问邱玥如,她神情呆滞,警官问一句,她答一句。
“是孙婆婆?”林碧珊心中咯噔一下,推开众人挤了进去,邱玥如眼神掠到两人身上,仿佛是憋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开始宣泄。
“学长!”她扑倒在唐加源的身上,泪如泉涌,“外婆……外婆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