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烛火熠熠,屋外,月明星稀。
大抵长孙无忌心里始终感念着舅父当日的收留情分,这高府的布置妥当,比之长孙府,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惊诧于亭台楼阁间的精巧灵秀,纵然是高士廉进府之后,也是握着长孙无忌的手,说着太精致的话儿。
静姝与采薇挑了府里靠内的一处小院住着,院中种满海棠树,恰是静姝最喜欢的花。
世人只说海棠无香乃是生平一恨,却不知静姝最喜海棠却正因为无香,安静沉寂,静然一隅。
长孙无忌禁不住长孙芃软语哀求,终究是同意了长孙芃与长孙湄姐妹今夜在高府留宿。上房用了晚膳之后,因着高士廉并几位官爵在身的少爷明日需往朝堂之上按时点卯,便也就散了。
虽是异姓表姐妹,四人五年前便常在一处玩闹嬉戏,又因着两家渊源亲厚,却也比长安城中别家闺秀,更亲近些。如今再归来时,青梅依旧,自然有说不尽的悄悄话儿,长孙姐妹也不急着回客房,四人一道穿过上房后的院子,往静姝姐妹院子里去。
清澜奉了四杯清茶,这是静姝姐妹五年来在益州养成的习惯,有益于纾解食后的油腻滋味。
采薇与长孙芃俯在外间的桌子上,采薇说着这些年在益州与众不同的见闻,长孙芃告诉她如今长安城里时新的玩意儿,直说得采薇心里痒痒的,巴不得现在就出去一窥究竟才好。
见着她俩如斯相投,静姝与长孙湄相视一笑,静姝引着长孙湄往内室里,分拣了两个相近的位置坐下。
“一路从益州到长安,我听母亲说,陛下与皇后似乎有意要给太子纳妃了。”
静姝抬眼看着长孙湄,四人之中,属长孙湄年岁最长,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陛下还不曾身登大宝的时候,秦王世子承乾便最喜欢同长孙湄在一处,青梅竹马的情分,彼时年少不知情事,也未曾放在心上。后来千里迢迢远去益州,虽然长孙湄从来绝口不提二人如何,可长孙芃的信里早已将二人的点点滴滴说了个通透。
长孙湄听了这话,低头红了脸颊:
“我也听父亲说了,估摸着窦皇后再加尊号的事儿忙过之后,就要着礼部为太子行冠礼,后便要筹办这事儿了。”
静姝抬手握着长孙湄的手,平日里她是四人中最沉稳的一个,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却唯独在遇到李承乾的时候乱了分寸。
“太子殿下是个念旧的人,我听说去岁时候,太师病逝,殿下还亲自为他立碑。”
对于李承乾,静姝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况且太子殿下还得称呼你父亲一句舅父,这层情分也是旁人比不了的不是。”
长安城中,多少名门望族,大家闺秀,太子妃的尊贵谁不期盼,也难怪长孙湄忧心。
外间的采薇与长孙芃听里屋聊得热闹,携手进来,正听她们说起太子殿下,长孙芃娇笑的打趣道:
“太子殿下待阿姐的情分,旁人自然是比不了不是。”
长孙湄听了妹妹的话,娇俏的面庞红晕更浓,不由分说起身就要去捏她的脸蛋,言语之中,尽是含羞。
“好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
长孙芃带着得逞后的狭促笑意一边逃一边躲,依旧是不服输的道:
“我可是实话实说的呢。”
躲到采薇后面,又被长孙湄拽住了衣袖,三步并作两步的躲到静姝身后,静姝含笑拉住二人柔声相劝:
“你们姐妹呀,还是从前似的,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
长孙芃的话儿虽是玩笑,却也的确所言不虚,李承乾对长孙湄的关心与众不同,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玩笑过后,四人一道坐下说话。
“两位表妹如今回了长安,舅公必然早有安排。姝表妹虽然年岁稍小,往后也必得侯门朱户才能配得上。”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早知道方才就不帮湄表姐你说话了。”静姝柔柔一嗔,淡笑着垂下眼睑。
“你是高家的长女,如今舅公再入朝堂,自然为你上心不是。”
“我可舍不得我阿姐嫁出去呢。”长孙湄的话音刚落,这厢采薇可不愿意了,她的生母早逝,年幼时便寄养在尉迟氏身边,与静姝一起长大,情分甚厚。
“况且日后想要迎娶我阿姐的,必得是一等一的英雄才行,阿姐你说是不是。”采薇也学着长孙芃的样子,一声一声叫着阿姐。
“好丫头,你也学会贫嘴了,一起欺负阿姐。”轻轻一点采薇的额头,却也不忍心责她。
“对了,明日祖父上朝,咱们还得跟着祖母她们一块去太极宫里拜见皇后娘娘呢。”采薇的脑袋里惦记着太多的事情,不多一会儿功夫就把刚才的话题抛到了九霄云外,专心想起了明天的事儿。
至于静姝和长孙湄,更是不愿意在那话题上多做纠缠,顺着她的话儿道:
“可不是嘛,原本今日入城就该去拜见的,陛下同皇后感念祖父祖母年岁大了,又舟车劳顿,特意下了旨意让明日再入宫觐见。”
与静姝过去跟随在长孙皇后身边不同,对采薇而言,长孙皇后却是陌生的很。
“明日咱们入了太极宫,自然有内侍领着我们去立政殿的,咱们只要跟在祖母与母亲身后就是了,你且放宽心。”看出了采薇微微浮起的不安,静姝执起她的手,柔声安慰。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纵然身在益州时候,静姝也从不曾怀疑过,长孙氏便是大唐最好皇后的模样。
“明日入宫,这般的热闹,想必长乐一定是不会错过的。”说起长乐,长孙芃的唇边浮现起无尽的笑意。
静姝知道她说的长乐,便是长孙皇后膝下长乐公主丽质,平日里最是得今上宠爱的。从前她养在长孙氏身边时候,也曾与长乐同食同寝,渊源颇深。长乐年长,听闻年里陛下已经遣人为她置办嫁妆,甚至闻得因着此事还引来了魏征大人一番直言劝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有些年没见她了,我倒也是想她得很。”虽是天家贵女,备受恩宠,却不曾如寻常贵女眼高于顶,不屑于俗,静姝也是与她相交极深。
“明日咱们一道入宫,天色晚了,我们便先回房了。”
长孙湄拉着恋恋不舍的长孙芃起身,透过窗看到屋外明月将至中天,静姝也不再相留,唤了刘妈妈进来提着灯笼送两位长孙小姐往隔壁小院的厢房。
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小院的院门外,静姝姐妹相携回屋,由着清澜清浅姐妹打水进来伺候梳洗干净,换了寝衣躺在雕花的床上。
采薇翻来覆去的了无睡意,静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如此辗转反侧,探手过去,替她掖好被衾。
“想什么呢,说出来我听听,看能不能帮你。”
采薇转过身来看着静姝,道:
“我就是在想今天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王爷,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对着祖父,我看着也是生气的很。”
原来她还想着这件事儿,倒是出乎静姝的意料,本以为她没在意,却不想到这是才宣泄出来。
静姝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柔荑,言语温柔:
“这就是长安,五年前离开的时候,你年纪甚小,大抵不记得咱们一家离开时候的清冷,如今再回来,自然有像舅父一样真心高兴的,却也有不待见的,所以往后在长安城里,咱们可不能太过于张扬才是。”
“阿姐,我有些想益州了。”
采薇轻轻闭上眼睛,慢慢说着。简单一句话,装进了静姝心里,让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耳边传来采薇轻轻的鼾声,侧首看她,她们终究都要长大,想与不想,从来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