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骊姬刚才的样子,下午她见过萧莲了?”
李恪唇边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声音淡漠,不辨喜怒。
潇湘子似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冷静开口:
“是,骊姬吩咐了贴身侍婢请萧小姐去菊花园,骊姬说萧小姐最喜欢菊花了。”
“是吗?”
李恪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来,潇湘子自问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他,隐藏在纨绔外表下的,是一颗坚毅却冷漠的心。
李恪从来不知道萧莲喜欢菊花,从杨妃入太极宫伊始,萧莲便跟随在杨妃身边,对于李恪而言,她与杨妃昭庆殿里的侍女一般无二。在李恪眼里,她太方正,方正得如同每一个官宦贵胄府上的千金小姐,没有长乐的明朗骄傲,没有骊姬的媚态谄谀,更没有静姝的洒脱出尘、遗世独立,这么些年李恪从不曾把她放在心上,更从不曾深想她的用心与付出。或有感激,感激这么些年她在杨妃跟前尽心尽力,承欢膝下,但也终究只是感激,不是如同对待长乐一般的亲情宠溺,更不是对待静姝那般的珍重心爱。
潇湘子很清楚,菊花园,其实是李恪对静姝的一片心意,从来与萧莲无关。他是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却也正因为生活在黑暗里,才能够将光亮地方的事情一一看透。他犹记得那日李恪叫他去查高家大小姐喜欢什么的时候,那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温暖,似乎千万年的冰雪也能在他的眼波中融化成水。
从前看多了李恪的逢场作戏和纨绔无赖,以为冷漠善变如他,永远都不会遭遇爱情,却原来命里的三生石上早就书写好了名字,或早或晚,遇到的时候,终究不能幸免。
潇湘子如是想着,却听到头顶前方传来男子低沉声音,掩住万般情绪波澜:
“骊姬跟她说了什么?”
潇湘子微微迟疑,还是如实回话。这么多年纵然名分上是主仆,李恪待他也的确是推心置腹,其实打从李恪救了他性命的时候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誓死相随,士,为知己者死。
“回殿下,菊花园位置偏僻,骊姬安排了不少心腹的婢女在花园四周守着,臣担心被人发现,不敢靠近,未有所获。”
“废物。”
李恪从来不曾这样对潇湘子说话,诚然这也是第一次,他没有完成他给的人物。潇湘子低着头,余光瞥见李恪踱步靠近他的鹿皮靴子上绣着的祥云图案,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目光逡巡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冠上李唐的姓氏,他血脉中涌动着帝王血液膨涨,他似君临天下的王者,森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潇湘子下意思的抬头望向李恪,他猩红的眼中隐约可见的怒气背后,似乎还有隐隐的忧虑,他在怕什么,潇湘子不知道。
顿了顿,潇湘子笔挺着身子,拱手道:
“臣知罪,请殿下责罚。”
李恪轻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他了解骊姬,也知道萧莲。骊姬在后院作威作福多年,仗着他的宠爱连她远在乡下的父兄也横行霸道,可是他欣赏骊姬的胆魄和智谋,能不动声色的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的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和韧劲,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至于萧莲,养在深宫之内,长于女子之手,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涯她学会的只是勾心斗角和唯我独尊,却偏偏没有骊姬的本事,自然逃不过被骊姬当成棋子的命数。只是这两个人凑到一起,骊姬出谋划策,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责罚有什么用,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知道骊姬到底和萧莲一块筹谋了什么。”
李恪从来没有将这两个女人之间后院争风吃醋的事情放在心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潇湘子告诉他骊姬见过萧莲时候开始,他的心就被恐惧包围,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
潇湘子低头,回忆着他在菊花园外,隔着远远的瞧见的情景,沉默片刻,道:
“臣当时隔得远远的,虽然听不清楚她们到底说些什么,不过也瞧见萧小姐的神情很是激动的样子,骊姬似乎还安慰了她一番,后来也不知道骊姬对她说了什么,只是萧小姐似乎变得很信任她,对她言听计从似的。”
这也是潇湘子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过去时候,虽然萧莲碍着面子没有宣之于口,可蜀王府昭庆宫里谁不知道,萧莲对蜀王府里的姬妾们,很是瞧不上眼,其中最瞧不上眼的,当属骊姬,背地里没少编排过骊姬。这骊姬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扮猪吃老虎的事情做得也不少,这两个人突如其来的默契,也难怪李恪疑心重重。
李恪双手背在身后,在书房里转着圈,忽的在书桌后停下脚步,恍然大悟却又追悔莫及。
“是本王大意了,今日不该叫骊姬瞧见静姝的。”
听李恪这般说法,潇湘子也是一惊。最初李恪让他去查高家小姐静姝的时候,他甚是不解,只想着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又是长孙无忌的侄女,有何好查。费了些日子,探查到的高静姝,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似乎从来不曾走出闺阁,不问世事,日日只与琴棋烹茶为伴,就在他即将要向李恪复命时候偶然察觉,高静姝并不似他表面查到的这样简单。她借着高府的名头,在益州之地义诊施粥,助人于微,从不张扬,甚至连益州地方的不少药铺粥铺米铺,背后都有高静姝的影子。
“殿下觉得,骊姬所筹谋的事情,与高小姐有关。”
李恪咬牙,他深恨自己的冲动与不设防,就这样叫骊姬遇见了静姝,他心里很清楚,能让骊姬和萧莲沆瀣一气,放下往日芥蒂联起手来对付的,唯有静姝。
“骊姬心狠得很,为了自保可以不择手段。今日她在正房里见到本王与静姝在一块儿,必然担心如今她在府中的地位不保,本王原想着告诉了她静姝的身份,能叫她看在静姝家族的份上收敛些,没想到她尽然会找到萧莲。”
骊姬这女人,够聪明,也够狠,若是换成从前时候,他一定欣赏这样的女人,可偏偏是在他碰见静姝之后,自打见了静姝,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既然骊姬要对付的人是静姝,那就是李恪万万也容不下的。
“那怎么办,殿下可能猜到,骊姬会想出什么法子?”
潇湘子的声音中夹杂着急切,李恪沉溺在担忧中不曾留意,不知怎么了,潇湘子在李恪说到骊姬要谋算的人是静姝的时候,脑海中闪过那几个月夜,他躲在暗处,窥见的那个清淡如水的身影,他努力想要把她挤出他的脑海,可他越用力,她的身影就越清晰。
“这点,本王还真是猜不透。”
原先时候,李恪也见识过骊姬对付后院里头其他姬妾使得那些招数,较真起来也是幼稚得很,只是他不想说破,嬉笑怒骂一番也就过去了,可是他知道骊姬的心机绝对不止这么简单,只是当时没有留心罢了。
骊姬太懂得,用最好的姿态来换取她想要的东西。曾经,她不是不知道李恪窥破了她应付后院女人的手腕,她甚至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心思,就是为了让他窥破,满足李恪心底里的成就和满足感。李恪由着她撒娇弄痴,她就在他身边似小鸟依人一般娇柔,由着她的男人保护着她,如今想来,这样的女人,叫李恪心颤。
前路茫茫,李恪如同是在森林中迷了路一般负重前行,充满对未知的恐惧。
“那殿下打算怎么做?”
自从那日李恪让他去查,潇湘子就知道高静姝在李恪心中的位置,骊姬动摇不得分毫。如今骊姬既然有心谋划到了静姝身上,李恪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冷眼旁观?势必要做一些事情的。他垂首,等着李恪示下。
“湘子,你先去吩咐易家兄弟时刻保护静姝的安全。”
李恪最先想到的还是静姝,相比较知道骊姬的图谋为何,他更在意的,是静姝的安危。
潇湘子眼眸一闪,旋即恢复寻常清明。易家兄弟当属是李恪手下暗卫之中,武艺最为高强,也是最谨慎的两个人,平日里都是跟着李恪身边在暗处保护他的,如今他却把他们安排到了高静姝身边,个中因由,不问而知,他把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潇湘子拱手应下,李恪接口继续道:
“再派人继续去查,盯着骊姬和萧莲的一举一动,本王要知道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是,臣一定派可靠的人,随时向殿下汇报她们二位的动静。”
李恪颔首,有易家兄弟在静姝身边,他也能安心些。这些暗卫养在身边多年,替他搜罗情报,也的确在不动声色的时候,除了不少长孙无忌安排在各处的势力。如今最得他信任的,除了潇湘子,就属易家兄弟了。
潇湘子起身,后退几步正要离开,靠近门边时候,李恪突然出声似是不找边际的问了一句:
“等等,上次叫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潇湘子步子一顿,旋即知道李恪说得是什么,停下脚步,压低了些声音,道:
“回殿下,都查清楚了,骊姬之父骊忱仗着骊姬之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骊姬之兄更是巧取豪夺,强抢民女,骊氏一族,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地百姓顾及殿下的面子,敢怒不敢言,已经是可不堪言了。”
李恪听了潇湘子的话儿,眉头紧皱,这些事儿若是传到长孙无忌的耳中,怕是又要说他纵容姬妾,胡作为非了,冷哼一声,声音冰冷。
“不过就是个姬妾,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可都有证据了?”
潇湘子心中腹诽,这骊姬之所以能如此,还不就是因为李恪从前太纵容的缘故,面上却没有变现出来,回话道:
“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
“好,之前本王顾念骊姬在本网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她既然用心险恶至此,本王自然也不能再姑息养奸。”
李恪挥手,示意潇湘子退下。潇湘子拱手作礼后靠近门边,却没有瞧见门的动静,身影一晃,消失得干净利落。
手按在书桌上,李恪的心悬在半空,一日不找出骊姬的阴谋,他一日不得安生。
骊姬,你若是真敢算计静姝,那么过去现在,本王就和你,把账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