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看到静姝眼中掩藏不住的焦急,再看看被静姝扶着的李恪,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敢怠慢,提着灯笼快步往后院去寻蔺大夫。
就着皎洁的月光,静姝扶着李恪的胳膊,隐身在黑暗中。倒也是庆幸一路上不曾遇见什么人。跨过梨花木的门槛,静姝扶李恪到软榻上坐下。
采薇应了长孙芃的邀请,往长孙府里小住几日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余下李恪与静姝两人。
今晚的夜,似乎分外的静,透过雕花的木制窗棂,连风声也听不见。李恪嗅到满屋子里飘着的淡淡的幽香,那是静姝身上特有的味道,想来也是她喜欢的味道。
良久沉默无言,四目相对,心里有太多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迟疑许久,静姝靠近他一步,抬手捧着他的脸颊,一手探到他的头后想要看清楚他的伤势。葱指微微触及的时候,李恪忽然抬手,拉住她的手拢在掌心。
“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不似从前我见过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家大小姐。”
静姝脸庞微红,似是被人戳破了心思一般,秀颈低垂,目光盯着自己腰间垂下的流苏,讷讷道:
“殿下是在我高府里受伤的,静姝难辞其咎。”
李恪听她这般言语,心急如焚。原本瞧着她这般小儿女的情态,必然是也对自己上心了的,可偏偏这话儿里透着倔强,只是因着他的身份才对他如此照顾,他不愿意承认是后面的一种可能,心却不由得动摇。
“你这话,真的是心里话?”
李恪觉得不可置信,这么多年头一遭打心底里爱慕的女子,却不过是碍着身份的虚与委蛇。目光逡巡在静姝的身上,他固执的想要一探究竟。
静姝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里头有三分期待,三分迷茫还有四份的犹豫和挣扎,落在她身上,如同尖刀要挑开她的皮肉看个真切。不知为何,话到嘴边,静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正在这般僵着的时候,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静姝一惊,把手从李恪手中抽了出来,却看李恪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眉头轻轻一蹙,转身看向屋门处。屋外有人探头进来,原来是清澜,门吱呀一声,开启了一个小缝,清澜拉着蔺大夫进来,蔺大夫只穿着中衣,瞧着模样就晓得是被清澜从热腾腾软和和的被窝里给拉出来的,静姝不禁低头一笑,好丫头,这回可是够机灵的。
蔺大夫额头上涔涔的汗珠,一路被清澜拉着跑来,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甩开清澜的手,有些生气,眼睛瞪着,白花花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么晚了把我拉到这儿来,也不说是什么事儿,这叫什么事儿啊。”
静姝亲自上前沏了一杯茶,端到蔺大夫跟前。其实这蔺大夫什么都好,什么医圣国手,再世华佗形容他最不为过,就是有些小孩子的脾气,宁愿在高府里闲云野鹤,也不愿入仕途谋富贵,故而赔笑道:
“清澜丫头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这就替她给您陪个不是。只不过这么晚扰了您的清梦,当真又是救人的大事呢。”
蔺大夫轻哼了一声,从静姝手里接过茶盏,却在听到静姝说起救人大事的时候猛然抬头,瞥见一旁坐着的李恪,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蔺大夫把杯盏放在桌几上,起身快步走到李恪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搭上他手腕的脉搏,闭着眼睛,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就是他吧。”
静姝跟着蔺大夫的动作,在他身边停下,依言回答:
“是,他刚刚……不小心被石头砸到了头,您帮着瞧瞧要不要紧。”
静姝看了清澜一眼,斟酌言辞。清澜被静姝盯着,心里后怕,缩了缩脖子趁着静姝不留意吐了吐舌头。
蔺大夫把手从李恪的手腕上拿开,又去看他受伤的头,静姝跟着上前帮忙。拨开遮着的几缕头发,清晰的看到被石头砸中的地方高高的鼓了起来,表面还有些充血的迹象。
老大夫检查之后,在屋子里慢慢踱步,静姝不敢出声,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李恪见她的模样,心里偷笑,面上却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偷偷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宽慰她的不安。
蔺大夫终于在屋子的一角停下了步子,道:
“这是谁下的手,也太重了些。”
静姝盯着清澜,太重了意味着什么,她觉得深深的恐惧,以前时候她怎么不知道清澜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由得懊悔。蔺大夫顿了顿,接口面对着李恪,继续说道:
“不过好在你的身体也算强壮,虽然下手重了些,好生养几日也就好了。我开些药,你按时服下,记着敷的药每日要换,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静姝哭笑不得,这蔺大夫到了长安城里也变坏了,几时学会了说话这样大喘气儿。
李恪拱手,道:
“多谢大夫。”
蔺大夫颔首算作还礼,而后转身看向静姝,道:
“现在能容我去睡个安稳觉了吧!”
静姝被他这么一说,脸颊泛红,拉住蔺大夫的胳膊,在他耳畔低声嗔道:
“现在怕是还不行,您总得先把药取了来让清澜去熬上才能再去休息不是。”
蔺大夫指着静姝,嘴巴长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一甩袖子,道:
“你呀,早晚得把我这老命锁了去。”
静姝扬唇浅笑,蔺大夫走到清澜跟前,生气似的停下脚步,瞪着眼看着她,道:
“走吧,难不成还等着我这老骨头熬好了药给你送来?”
清澜唯唯应下,蔺大夫头也不回的甩着衣袖扬长而去。清澜朝着静姝一屈膝,忙一路小跑跟上蔺大夫的步子。静姝正要回身去看李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追出院子,拉住蔺大夫,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可不许对别人说,我祖父祖母那儿,父亲母亲那儿,都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蔺大夫睨了静姝一眼,却不做声,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头微微扬起,摆出一副清高到生人勿近的模样,心里却如同小孩在等待心爱的糖果一般焦急。
“好嘛好嘛,最多我答应你,过几日再给你做你喜欢的红焖柴鸡吃,可好?”
听见柴鸡,食指大动,那鲜甜适中的口感,滑嫩无比的鸡肉,都叫他不忍拒绝。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
“两顿,给你做两顿。”
静姝被这老大夫折腾得没有脾气,明明知道他是存心的,可是礼下与人,必有所求。静姝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着。
蔺大夫偷眼看着静姝的手指,想到的全是盘中的好物,从前都是他求着静姝做给他吃,却没有想到她也会有今日。
“三顿,不能再多了。”
静姝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这么多年,从益州到长安,蔺大夫任劳任怨跟着高家东奔西走,唯独只有这么一点儿的喜好罢了,她怎么忍心拒绝。
“好,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
在静姝还来不及后悔的时候,蔺大夫抬起小拇指勾住静姝的小指,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静姝,就像是心满意足的稚子。
“驷马难追。”
这么多年过来了,静姝知道他的性子,与他勾着手指当做约定,看着蔺大夫和清澜一起出了院子门。
不知道李恪几时从软榻上起身的,静姝的目光徘徊在院门外不曾离开,李恪走进她的身后,伸开双臂环住她,在她的耳边轻轻吹着气,带着蛊惑:
“你还会做菜?”
顿了顿,沉声问,带着无尽的沉醉与迷惘:
“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刚才听了静姝与蔺大夫的对话,那是他始料未及的惊喜。看着怀里的柔弱女子,她的身上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未知,让他充满了探寻的欲望。
静姝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李恪看了她一眼,悄然放手。
“殿下与静姝不过初识,殿下不了解静姝,静姝也不懂殿下,殿下您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李恪想起年幼时候随着父亲在郊外打猎时候看到的孤山里的冷月,冷冷清清,让人心里油然而生起一阵寒意,似乎方才她看着他受伤时候眼中掩饰不住的焦急与心痛都是李恪自己的错觉。
“或许我的确不够了解你,不过往后,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了解你,读懂你。”
还是懵懂青涩的少年,从来不曾这般坦诚的对一个女子表达过爱意,话一出口,自己却先红了脸。
静姝侧首低下头,好在院中有风时不时拂过,她脸颊微烫,却想起了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一时的心神摇曳,是否真的能做出一生的承诺,她说不清楚。这一生那么漫长,会遇见很多人,也会错过许多人,在强悍的时间面前,又有什么能一层不变?
“往后这话,殿下请不要再说了。”
静姝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着李恪。静姝直视着他的眼眸,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是在逃避啊,能窥见未来的窘境,所以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