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正是山民吃饭的时候。
烧竹笋、炖菌汤、烤山鸡……吴家男孩足足跑了几个来回,才把一桌子的野味送到程彻面前。山民靠山吃山,这已经是吴家爷孙俩能招待他的最好的食物了。程彻环顾四周,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可这份干净更透露出一个“穷”字来。
吴家男孩小心翼翼地放下陶碗,正想往外跑、去啃自己的窝头,只听程彻轻咳了两声:“咳咳……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三亩。”男孩握紧了拳头,分明显有些紧张。
“三亩?”
“对,我爹说贱名好养活,吴三亩、无三亩,就算家里连三亩田都没有,也能活得好好的。”提起已故的父亲,吴三亩没有什么悲伤,像是在说陌生人一样,脸上很茫然。
程彻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连三亩田都不求矣,昨日你为何还要拜我为师?”
吴三亩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答道:“那坏人杀了奶奶,可全家都奈何不得,而大侠、大侠你一下就把他给杀了……”提到祖母,男孩露出一丝哀色,含着眼泪,却越说越是坚定:“我想学功夫,学好了功夫,以后就没有坏人敢欺负我们家了。”
“……”闻言,程彻一时无语,男孩的话十分稚气,但是对力量的渴望,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不由得心道:“可是学了这门‘功夫’就够了吗?越学越不够,越不会知足,到那个时候恐怕会更加凶险吧。”
“大侠,你能教教我吗?”
看着吴三亩恳求的眼神,程彻正想措辞婉拒,开口时却是一惊:“这是什么?”他分明从男孩的身上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波动。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只用几个时辰就感应到了真气呢?
“伸出手来。”程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看着程彻如此严肃,吴三亩虽然害怕,但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小手。
按在男孩的手腕上,直接接触他体内的涌动,程彻的神情从怀疑逐渐变成了震惊。
是真气!而且这男孩几个时辰修炼出的真气,竟比程彻当初耗费了几天才修炼出的真气还要精纯、还要强大。
“你、你以前可曾修炼过什么功法、口诀一类的?”
吴三亩闻言,像是被抓了现行一样、小脸涨得通红,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坦白道:“我、我、我今个早上看了你练功,偷偷给背下来了……”
那是程彻临时起意、有心讲给他听的,当然不会介意,他现在整个心神都处在震惊中:“那套《聚元功》的口诀,陆恩公可是教了我数遍我才熟记于心的啊,这孩子,难道是个天才?”程彻又追问道:“那你以前有没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吴三亩见程彻不追究他偷师之过,紧张的身子顿时放松了下来,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不确定地答道:“好像没有吧。”
强压着内心的震动,程彻还想再问,可屋外却传来了一阵聒噪的响动。
“哪位大侠在此,可否出来一见?”言辞还算恭敬,可这嗓门却非常的粗蛮。
“该来的还是来了。”程彻收敛心神,给男孩嘱咐了几句,推门而出。
只见小院外头,满满当当围了一圈大汉,个个身材魁梧、手握刀斧、凶神恶煞的模样。为首一位酒糟鼻子,更是一身横肉。
“就是他!”一个干瘦的青年领头指着程彻,畏缩之中透漏着几分得意,正是那趁夜逃走的吴四柱。
酒糟鼻冲着程彻上下一打量,猛然大笑:“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哪位道上的高人,大当家的还让我要‘以礼相待’,原来就是个小娃娃啊!哈哈哈哈哈!”
一干大汉,都随着那酒糟鼻哄笑起来,笑声里全是对少年的不屑。
“吴四柱这鼠辈,怕是瞎胡说吧,就凭这小子、怎么是吴大刀的对手?”
“就是,这小子一身上下也没有几两肉哇!”
吴四柱急得话都说不清了:“我没瞎说,他、他、他就是好厉害。”但是在哄笑声中,他的话立刻就被淹没了。
对于哄笑声,程彻根本不在乎,环视一周、就像在看路边的蝼蚁一样。
“小子,吓傻了吗?”酒糟鼻拔出利斧,向前一挥:“燕七,拿下!”
“得令。”一个精瘦的黑衣汉子从人群中飞跃出来,手握钢刀,冷漠的脸上透着几分狠辣。
舞了个刀花,燕七便冲将上去。
一个山贼对上修士,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闻一声闷哼,那燕七便倒飞出五丈开外,瘫在地上、只剩下断断续续地喘息,再看他胸口,有一块明显的塌陷,眼见是活不成了。
而程彻只是擦了擦拳头,还在原地站着,仿佛从未移动过一样。
哄闹声戛然而止,山贼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挂满了不可置信。
“你们还是一起上吧。”程彻的本意是省点事,可听到山贼耳中,这就是瞧不起他们。
“小子!别得意!”酒糟鼻怒气冲冠,早将大当家的吩咐忘在脑后,大斧一指:“兄弟们,死活不论,干他!”
来得好!正好试一下聚气四层的真气对身体的加持。面对蜂拥而至的山贼,程彻毫无惧色,同样是面对一群人,他与被禁军围攻之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连织金刺都不需要使出,一具肉身、一双肉掌,只影入刃丛,如猛虎入羊群,拳头精准地穿过刀斧,击打在每一名贼寇的身上。程彻一吐一纳、气息悠长、一语不发,空闻周遭纷乱的哀嚎痛呼之声。
转眼间,三十余位山贼竟有一大半躺下了,或伤或死。
“这、这……”酒糟鼻蹒跚着步履后退,他这才意识到,这毫不起眼的少年竟是那种传闻中横行武林的高手!
这时,少年的目光平静地看过来,却一下击垮了酒糟鼻剩下那点骨气,他怪叫一声,扔了斧头扭头便跑。众贼见状,也溃散开来。但少年也不追赶,只是静静地守在院外。
“如今做贼的,都这般没有血性吗?”程彻这心中的想法,若真说给山贼听了,恐怕他们要气得吐血:血性也是要讲对象是谁的,他们的实力跟少年分明不在一个层次上,还硬碰硬地死磕,那便不是血性,而是愚蠢了。
酒糟鼻狂逃了数十丈远,方才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回头遥遥大喊:“我牛尾寨大当家的有请,你敢来吗?!”
听闻此言,程彻摸了摸下巴,笑答道:“好。”
……
数十里外的深山中藏了一座山寨,绵延数个山头,如犬牙交错,合攻守之理。
山寨虎威堂中,一位少年以一人之姿,对抗百人之势。
“在下以礼相邀,阁下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虎皮交椅前,一位面容不俗的中年拱手问道,一身黑衫上纹着金丝,举止间带着一股绿林好汉的气质。
如闲庭信步,程彻十分好奇地打量着这牛尾山寨里面的模样,纵使众贼环伺、利刃森然也毫不在意,听到发问,方才慢悠悠地答道:“问我?不如问问你的手下。”
那酒槽鼻的小头目涨红了脸,说是手下忍不住先动了手,一番解释,倒是把自己指摘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我这些弟兄先坏了规矩,可是……”中年人指着一旁的尸身,凝声问道:“可是阁下出手未免过于狠辣了吧。”
“我本无意取他们性命,只是我这‘功夫’尚不能收发自如……”
程彻只是实话实说,可是话到了别人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武艺都是由浅入深,越练越纯熟,哪有不能收放自如的道理。中年有些愠怒:“哼!在下闯荡江湖二十载,被人这么当面糊弄还是头一回。”
“呵呵,我只有一问,大当家若能回答,我扭头便走,绝不多言。”程彻略一拱手。
“哈哈哈哈……”中年怒极反笑:“在下邱千寸,靠着通臂拳、云中飞两门功夫成名,江湖人错爱,送了个‘铁臂神霄’的名号。你若真有什么问题,手下见真章吧,赢了我再问!”
这二人,一方是放低了姿态,不愿再横生枝节;另一方却认为对方在戏弄他,要用拳头一较高下。
面对邱千寸通臂拳的起手式,程彻一声暗叹,已是催动起了真气。
团扇一展,烈焰纷呈,旋即消散。
虽然程彻刻意控制、只用了丁点真气,可这一幕还是吓到了众人。
“妖术?!”
“鬼啊!”
“快跑!”
“修士!”只有那中年面色大变,一声惊喝,道出了程彻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