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手术等候室内坐着一对对青年男女。有的相互依偎，看上去感情很好，男人对女人关怀备至，披衣服，端水，或是柔声细语地安慰；也有的虽然是一男一女同来，但似乎关系很冷漠，彼此都不说话，沉着脸，也许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孩子的去留而争执不休。但无论如何，无论那些腹中的孩子是怎样不被欢迎，那些男人毕竟陪同自己的女人前来了，虽然要去承受那种身体和心灵双重疼痛的只有女人自己。
只有张佳洛，是小青陪她去的。她脸色苍白，情绪非常低落。
“要喝水吗？”小青问她。
她摇摇头。
“吃块巧克力吧，免得一会儿低血糖。”
她还是摇摇头。
小青摸了摸她的手，居然冰冷。
小青说：“你这样不行啊，别一会儿进去晕倒了。”说着她把一颗巧克力剥好，硬塞给张佳洛。
张佳洛看也没朝小青看，麻木地把巧克力送进嘴里。
“你别紧张，听说一会儿就好了，才几分钟，咬咬牙就过去了。你看那些出来的人，不都没事吗。”小青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张佳洛。
说实话，看着手术室里丢出来的一桶一桶的血纱布，看着那些从里面出来的女人连路都几乎不会走了，小青心里也直害怕。此刻，她由衷地感到做女人实在可怜。
这时，旁边有个男人问护士：“请问做这个手术打麻药吗？”男人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
护士说：“不打的。”
男人有问：“那会不会很痛？”
护士不耐烦地说：“肯定会有点痛的。”
男人不依不饶地问：“可以做无痛的吗？我老婆怕痛。”
护士说：“无痛的要预约的。”态度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男人马上说：“那就预约吧。”
护士说：“那今天做不了了，可能要排到下星期了啊。”
“行，行，我们预约。”男人说着，搂着她的的妻子，跟着护士出去了。
小青看了看张佳洛，她低着头，使劲搓着双手。看得出，她很紧张，脸色更苍白了。
小青说：“要不，咱们也预约做无痛的吧。多花点钱，少吃点苦头。”
张佳洛头也不抬地说：“别麻烦了，就做有痛的吧，早做早省心。”说话的时候，她依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候室里的人很多。他们一早去挂号的，快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叫到张佳洛的名字。她站起来，对小青说：“你去外面等我吧，不要陪我进去了。”
小青说：“那我去病人休息区给你占个床位，你一会儿出来可以休息。”
张佳洛说：“好。”然后转身进去。一个护士带她到手术室门口换拖鞋，并穿上那种蓝绿色的消毒衣服。进手术室之前，她转过身来看了小青一眼，突然微笑了。
那是怎样一个凄凉的笑啊。
小青的心里难受极了。一个男人的荒芜，却要女人来承受这种痛苦，并且要扼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纯粹的悲剧吗？
小青离开等候区，到了病人休息区。由于做手术的人太多，床位已经不够，早做完的人还没有离开，后来的人又进来，没有地方躺，只好两人挤一张床。做完人流手术应该至少卧床一个小时再起身离开的，有些人因为不堪忍受拥挤的床铺，躺了十几分钟就在家人的搀扶下离开，走的时候脚还是软的。
一屋子的床上躺满了呻吟着的女人，床边则站满了男人。很多男人神色可疑，表情有的愧疚，有的心虚，有的麻木不仁，有的甚至是有些如释重负。有的男人去买来牛奶和果汁，用吸管插好端到自己女人的床头，有的男人则等得有点不耐烦，催促着自己的女人干脆回家去休息，还有些男人靠着窗边看起了报纸。
小青去里面靠窗的一张床边站着，想等一会儿别人离开了，就帮张佳洛占一张床位。身边站着的男人友好地对她说：“跟我老婆挤一挤吧。”一边示意小青躺到她老婆睡着的那张床上去。
小青有点不好意思，说：“没事，我朋友在里面做手术，我等她。”
“哦。”男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男人说：“看会儿报纸吧，闲着也是闲着。”说着把手上看完的几页报纸递给小青。小青说声“谢谢”，就接过来。
小青平时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见男人递过来的是五花八门的娱乐新闻，更是没什么兴趣，本想拿过来就放在一边的，突然一眼瞥见报纸上硕大的标题：
陈媛火速订婚，刷新女星飞入豪门新纪录。
陈媛。陈媛。不就是和谭思远合作多次的女主角吗。不就是朱迪说的，谭思远喜欢的，或许曾经追过的女人吗？看着报纸上的大幅照片，小青不禁感慨，她可真是漂亮啊。
细看标题下面的小字：陈媛证实已订婚35岁金融天才，未婚夫身价超过2亿美元，再读文章内容，大致是陈媛近日宣布和年轻有为的35岁金融天才汪齐超订婚，汪是美籍华人，25岁就成为对冲基金经理，27岁创立自己的基金公司，客户包括全世界许多政商界名人，业绩惊人，被华尔街称为金融奇才。两人在一场慈善活动中相遇而一见钟情，目前婚礼正在筹办中。
在这篇报道的旁边，报纸还引用了一些网民的看法。有人说这是故意炒作出来的绯闻，为了引起关注，配合下个月就要上映的陈媛主演的新片；有人说女明星嫁给有钱的商人，这种组合太常见了，但嫁入豪门未必就能幸福；还有人说，什么一见钟情，这些女明星都一样，最终还是只为钱。
小青想，故意炒作也好，一见钟情也罢，至少现在媒体曝光陈媛的订婚了，不知道谭思远看到没有呢，他会做何反应呢？小青好奇了，同时内心也泛起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读完了整片报道，小青一方面觉得有点自卑。谭思远喜欢的是明星，是这么光彩夺目风情万种的美丽女人，和她一比，她自己简直就是麻雀见到凤凰了。可同时，这篇报道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凤凰毕竟还是要飞上金枝头了，瞧瞧这位未婚夫，定是个英俊又多金、温柔又专情的青年才俊，有这样的人在身边，陈媛怎么可能和谭思远在一起呢。谭思远毕竟只是一个电影导演。
小青正兀自出神，张佳洛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张佳洛看上去得很虚弱，她对小青勉强地笑了笑。
“嘿，你出来了，怎么也不叫个护士扶你一把呢。”小青赶紧扶住她，说：“快来躺下休息。”
这时，这张床上的女人正好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在男人的搀扶下起身离开，小青就让张佳洛躺在这张床上。
“还你报纸。”那一男一女走到时候小青把报纸还给那个男的。
“你留着看吧。”男人冲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点诡异，似乎从小青刚才读那条新闻的样子里知道了什么。小青突然厌恶起刚才那些自作多情的想法来。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吃饭时间了，小青问张佳洛：“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她躺在床上摇了摇头。
“还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张佳洛躺了一会儿就说想回去了，小青让她多休息一下，她就是不肯，于是只好扶着她起来。离开医院之前小青去给她拿了医生开的消炎药。小青想，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去给张佳洛拿消炎药了，两次都是因为余乐这个混帐东西。
小青想让张佳洛暂时住到她的公寓里。做完流产得做个小月子，需要人照顾。但张佳洛坚决不肯，一定要回学校住。小青说：“那我每天去看你。”张佳洛说：“不用那么费事，室友也能照顾我。”小青说：“其实我主要不放心你，你可千万管住自己，别再和余乐纠缠不清了啊。”张佳洛点点头。小青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把他的号给删了。”张佳洛笑笑说：“删了也没用，我背得出来。”然后又说，“我不联系他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