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了面具?”
灰袍人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了徐生脑中,而他本人仅有的动作就是在眨了几下眼睛,像是给湖水盖上幕布而后又揭开。
徐生看向他的眼里顿时充满了疑惑,没过多久又反应过来,他想起了一门特殊的功法。
“你…用的是腹语?”
徐生这话一出口,灰袍人还没有反应,身旁的紫衣女子倒是先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显然有些奇怪,身后,一直未曾有所动作的秦川眉头跳了跳。
对于秦川的反应徐生看不到,但紫衣女子的他却不会忽视。
她太安静了,哪怕是与人交手之时,也不会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因而在她偏头看向自己时,徐生也看了过去。
对方目光里的疑惑他不会看不到。
然后这疑惑就经由视线传递给了徐生,他很不解,为何她是这个反应。
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子跑过去。”
灰袍人没让疑惑继续,他再一次开口,嘴唇张开,这次谁都听到了,而他对于徐生的那句问话似乎也被丢开。
徐生有点明白柳乐生害怕的缘由了,但他还不太确定,
“他是不是拿了一本书?”
“对。”
灰袍人点头。
这下徐生清楚了,他看了眼周围,似是在回忆。
“你看到他了?”
灰袍人敏锐地抓住了对方眼神上所流露的东西。
“是的,看到了,我还知道他在哪里…”
徐生点头,这时身后那只手突然开始用力在他身上掐,像是有十几只螃蟹夹在了自己身上。
徐生强忍着没表现出来,手指向一处,灰袍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东倒西歪的松柏木里,有一具散乱的盔甲。
“那,他就在那里。”
徐生道,这时,他身后的那只手放松了下去。
“那里并没有人。”
灰袍人并不是瞎子。
对此,徐生摊手,“我知道,可刚才那人就是突然跑了出来,打断了我跟别人的交手,他当时带着一本黑色的书,好像挺急的。”
“然后呢。”灰袍人追问。
“然后那人突然就不跑了,他看了一眼身后,一咬牙就把黑书扔到了天上,然后金光一闪,就什么都没了,我记得他的表情,就像是被狗咬了一样。”
徐生作出夸张的表情,一双手高高举起,仿佛在学“那人”抛东西。
兴许他太过夸张,这回灰袍人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眉头跳了跳,最终却只指着那堆盔甲道,“这么说来,这是他留下的?”
“不是。”
徐生摇头,“这是我的帮手,一个很厉害的篆器,结果被他那一阵光给弄坏了,都被打散了。”
“哦?”
灰袍人似乎找不到再多的问题,徐生见他不说话,便更乐的不说,秦川与铁甲骑士更不用说,此刻在徐生眼里,他们就是一个站着装树,一个躺着装死。
营地里又安静下来。
过不多久,灰袍人终于又有所动作,他目光从铁甲骑士移到了徐生身上,道,
“你在跟人交手?”
“对啊。”徐生点头,不知道他又要问什么。
“那你为何不动了?我又不会干扰到你。”
徐生故意叹了口气,道,“打不过啊,就不打了。”
在他说这话时,四柄金锋又围着他转了一圈,仿佛很不服气,而灰袍人在看了它们一眼后,将目光移到了远处的秦川身上。
秦川屹然不动,假装自己是棵深沉的树。
徐生看到这一幕,不由嘴角有些微微抽搐,心中也对眼前这灰袍人更加好奇起来。
经过刚才的对话和柳乐生的反应来看,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就是那些所谓的“执法者”,可执法者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搞不懂,难道不是属于皇朝圣符军吗?
但对方这模样,跟圣符军又实在搭不上边,至少…
徐生突然想不下去了,在他的记忆里有圣符军的存在,那些穿着符文铠甲的人任谁都会认识,他们也被誉为保卫家园的战士,是荣誉的象征。
但此刻,徐生却莫名的有些厌恶,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或许苏秦可以为他解惑,但苏秦却不会说。
也因此,等他从这些莫名奇妙的想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眼前那个灰袍人突然不见了。
而在远处,从主攻者变为围观者的摇光众人有些不太平静。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李幽幽秀眉紧蹙,她实在不懂老祖为何要把御器术放下,他们明明占据了绝对优势才对,而那个奇怪的铁甲骑士则更过分,它竟然直接把自己给拆了。
李幽幽实在不明白。
而眼下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袍人就是这一切的导因。
可,这样一个家伙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不论是老祖的御器术,还是铁甲骑士的威力,她可都亲眼见过的。
李幽幽有着满腔疑惑,却没人与她回复,她觉得奇怪,转头想问问师兄的看法,结果一眼看到了身旁的灰袍人。
杨凡不说话是有理由的。
李幽幽瞪大了眼睛,扇子就要打开,却被一旁的杨凡牢牢握住。
捂着伤口的大汉,三个用暗器的人,奇怪的组合。
灰袍人绕着四人走了一圈,这回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当他到众人后面时,除了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不时在自己身上游窜,李幽幽没能感受到周围有其他人的一切踪迹。
这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是被人围观展览的猴子一样,而一旁的谢安也是冷着脸。
“喂,你是谁啊…”
等最后,李幽幽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就要说话,却发现身后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他从未来过。
“人呢?”
李幽幽四下张望,等她看到营地处时,一双眼睛睁的更大了。
在秦川的身旁,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人影。
月下,负剑的灰袍男子像是行迹诡秘的幽灵,随时可以出现在他想出现的地方。
此时秦川还在安静地装树。
他采取了和徐生一样的思路,对方不说话,他便当看不到。
灰袍男子总归是要说话的,只不过这次和徐生所说的有些不同。
他一招手,便有一道银光自草下钻出,那柳叶般的刀锋被他捏在手里细细打量。
“虽说是以前的东西了,但也称得上是道法的一种,至少我们在的时候,你不能用。”
他这话并没有掩藏,远处的人都能听得清楚,李幽幽在林间,嘴巴微张,她终于想起了对方可能的来历,而一旁的杨凡显然比她知道的要更早。
往营地中去,徐生也听见了,他离得近,比李幽幽他们听得还要清楚。
但此刻他却只记住了两个字。
道法。
那是武功的另一种说法吗?徐生不知道,可他觉得不像。
看了眼身旁的金锋,徐生突然想着,这或许是跟符法或者篆师相关的东西?
不论这结论有多么的离谱,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徐生真正接触到了道法以后,每当有人问起他,
“你第一次接触道法是由哪位执教长老引领进来的?”这个问题的时候。
徐生便总会想起这个晚上。
秦川隐匿的身形,数以百计悬空的暗器,灰袍人在月下诡秘的身形,以及他一招手,秦川准备许久才得以操纵的飞刀被他轻而易举的拿到手中时的情景。
他认为这就是自己接触道法之始,并且坚持了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那个带着虚无木剑的老人找到了他,告诉了他一切的时候,徐生才知道,自己真正接触道法,远比这次要早得太多。
而回到当下,灰袍人说了话,秦川必须要做出回答。
枯瘦的老人上前将草地里的几枚扇骨捡起,那些飞刀与银针都被他抛下。
“我们待会就走。”
这是他的回答。
灰袍人对此并没有太多表示,他一步,又到了徐生身后。
徐生知道柳乐生必然又紧张起来了,因为自己背上像是有只大螃蟹,正牢牢地钳着自己,这次他没想着怎么挣脱,反而是心中一沉。
柳乐生的面貌实在太过显眼,但就那一头金发来说,就是一个活靶子,这样对方会认不出来吗?”
而在远处的林中,十三等人也在关注场中的动向,在看到秦川去捡起扇骨时,他们眼中无一例外的有些愤恨和无奈,但在看到灰袍人跑到了徐生身后时,他们又有些幸灾乐祸。
“嘿嘿…”
十三冷笑,他自然知道徐生是撒了谎,而对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光是他们,徐生自己也这么认为,金锋转的依旧缓慢,但他已经将所有精神全放到了手中的五彩光团上,只等对方有所动作。
但出人意料的是,灰袍人看了几眼柳乐生后便离去了,他越过徐生身旁,背着长剑一步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这次,他没像幽灵那样诡异,像是一个普通人在走路。
他是负手前行的,手掌露出了袖子外,在宽大的衣袍上靠着,那双手显得有些小,长剑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晃动,白色的剑穂像是后院里荡着的秋千。
徐生愣愣看着对方离去,直到对方消失在黑夜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晚的梦里,目睹着那个叫他“重光”的眼睛离去。
徐生心里又一次有了空落的感觉。
再回首时,秦川已经走到他的身旁,对此,徐生并没有太过惊讶,一个用暗器的人走到了你的身前,至少说明他已无敌意。
秦川看着他,叹了口气。
“我走了。”
这声音里有些疲倦,刚才的御器术似乎吞了他不少精力,徐生只是点头,刚才还生死相向的对手突然变成这样,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复。
秦川却又没有马上走,他在看帐篷,准确的说,是在看苏青青所在的那个帐篷。
显然,他还有话要说。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呢?”
秦川问,“这个小姑娘交给我或许更好。”
徐生笑了,“你会把羔羊丢到狼群吗?”
秦川无视了这话语里的讥讽意味,道,“自然不会,可我从没把那个小姑娘看作羊羔,我把她当成未来的狼王,更何况,我们不是狼,也不是羊,而是人,你当初把她给我,对她,对你我,都是不错的选择。”
“让人家庭离散是不错的选择吗?”徐生声音冷了下来。
秦川不为所动,“我可以给她最好的武功,最好的师傅,以及握掌一个门派的权利,让她时常回家也不是不可以。”
“听起来很不错,可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让这番话没有任何可信的地方。”
秦川叹了口气,“是我太心急了,这才惹出这么多事情。”
随后,他转身欲要离开,徐生没有动作,他知道对方这次是真的要走,可秦川走之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他没看苏青青,也没看徐生,而是看的灰袍人离去的方向。
“我放弃,不是因为你的阻拦,而是拖延,徐生,你成功挡住了我,但我也希望你做好一个准备。”
这句话很奇怪,但徐生决定听一听,于是他问道,
“什么准备?”
“准备接受,兴许你才是那个让她真正与亲人过早别离的事实,按你的话说,羊羔现在已经脱离了狼口,但她已经被更危险的老虎给盯上。”
秦川说完后没再停留,这次他走的很快,连带着几道身影一同离去。
风向突然变了一变,原本被吹着往林地方向的篝火调转了头,呼啦啦的朝着徐生扑来,灼热的火焰极力地想要将这个疑惑着的白衣少年沾染上。
也就在这时,柳乐生终于走了出来,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执法者走了,他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但仍是有些疑惑。
“奇怪了,他怎么认不出我来?”
看清楚身旁男子后,徐生目光一凝。
柳乐生的一头金发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再正常不过的黑色头发,而且容貌也变了一番,不再是那怪异的模样。
而他本人此刻正跳手跳脚,一脸的奇怪,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而在一旁,紫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道,
“那个人呢?”
刚想告诉柳乐生变化的徐生调转头来,问道,“哪个?”
紫衣女子一手指向前方,
“拿枪的…人。”
徐生面色一变,忙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粗大的松柏依旧胡乱的横陈在地,只是将它们推到的人——
那个自称右将军的铁甲骑士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