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那个人笑得眉飞色舞。
“濯弦,我好像中招了。”朝来哑着声音说,“是致幻毒素,这有点不对,不应该这样的,没有什么蜘蛛毒素是舔一口就生效的……我们都没有喝……”
可是沈濯弦没有回答,相反,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手,落在朝来的脸颊,轻轻掐了掐:“我有件事情应该告诉你,但是现在……场合不对啊。”
朝来瞬间想要打掉那只手,但她还是忍了又忍,维持着脸上的迷茫神色:“现在就告诉我不行吗?”
那人笑了笑,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会想办法找个谁和你说一句的。”他的脸上倒映着奇怪的光波,像是他置身大海,阳光透过海水落在他的脸上,幽蓝迷幻,有若海妖。
再度看见那个笑容的时候,朝来还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原本以为已经走出来了,可还是不行么?
那人走到了走廊里,在一片不可思议的明亮阳光中转过头,招着手:“到时候你要记得,跟着走啊。”
朝来瞪大眼睛,那人脸上的海波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轮廓,好像他走入了一片雾气之中,隐约还能听见他在招呼:“跟我走吧……”
只是这一次那个身影徒有其表,朝来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熟悉。
“原来如此,我还是有心魔。”朝来耸肩,前阵子濯弦把山魅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还真是多虑,比起见死不救,云朝往才是她永远的致命一击。
那人影顶着云朝往的脸,笑着伸出手,刚一触摸到朝来的脸颊,就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冰凉酸甜的味道顺着嘴唇落入咽喉,这种山楂放得比乌梅多的,冰糖放得比山楂多的配方,是濯弦这样的甜食爱好者的专利。
朝来接过濯弦手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眼前明光依旧,但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没入光晕里不见了。
“我没事了,刚才那瞬间我看见了我哥。”朝来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肃杀,酸酸甜甜的味道驱散了她心中的迷茫感,“不过幻术效果好像没驱散。我现在看见的一条石板路,两侧都是草坪,可这里应该是那条破烂的走廊吧?看来这个药反而对我这种有念想的老手效果更好啊。”
濯弦摸了一下嘴唇:“我们还在那条走廊里。我可能喝得不多,只是闪了一下就恢复了。”
“你刚才看见了谁?”朝来突然问。她看见的是云朝往,因为那是她的心魔。那么濯弦呢?
“我没看见什么,就是眼花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你刚才倒药的演技太好,我就是沾了几滴。”濯弦移开眼神。
“我会把那玩意看成我哥,你也许会把那玩意看成斯嘉丽·约翰逊。”朝来手心一转,黑色匕首握在袖子里,“是骡子是马,很快就知道了。”
虚幻的日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露台照射进来,一瞬间朝来看见云朝往和光同尘,站在露台对自己微笑,那笑容永远鲜活灿烂,可却是自己记忆里永不能诛灭的魔魇。
“濯弦,我还是看不见真实。这可能是画皮——那碗水只是个介质,这画皮可能是针对我的。”朝来反手把匕首的刀刃握在手里,五指用力。十指连心的痛苦传来,可眼前的虚幻并没有散去,“可能真的有魇师,按说这种致幻毒素,效果没有这么强的。”
眼中看见的是自己心中无法抹去的脸,身体站在知觉模糊的梦境里,估计谁都会上当的。更可怕的是,从那些生病的学生来看,这种感知的影响会延伸到梦境之外,影响到人现实生活中的情感和判断。
“是因为学生们看着他,都感觉自己看见的是心上人,所以才会行为异常?可这也说不通,清醒的时候琉璃川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濯弦看着这满地蛛网,致幻毒素,眼瞎看错人,梦魇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他还不能相信,狼蛛并非罕见,就算连着毒囊整个都吃了,幻觉也持续不了太久,更不要说还能药倒朝来这样的职业者。
濯弦自己都有几次被梦境里的狼蛛咬到的经历,结果反而会因为狼蛛的毒,梦见一些让自己格外开心的人。不过一醒来,那些格外开心的事儿就打回原形了。
“狼蛛?怎么可能是狼蛛。能影响人的认知感觉,还能把感觉延伸到梦境以外,肯定是高级货。”朝来眯起眼睛。
“梦境以外——的确,梦境里的情绪是可以延伸到梦境之外的,比如上次你梦见你哥哭醒以后还把我揍了。”濯弦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黑历史求别提。”朝来翻白眼,不过濯弦的思路是对的,那些校花校草,被骗着饮下毒酒,产生幻觉,情绪还一直蔓延到梦境之外——更要命的是,这种幻觉和延续,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持续了好多天,反复中毒,反复蔓延——朝来觉得,这和操控人心的死刑级别的邪术已经没有区别了。
她毫不留恋地将视线从幻觉里的云朝往的身上抽离,勾唇冷笑:“不过这回恐怕这个玩意要失望了,我从小就盼着什么时候能胖揍我哥一顿,今儿可以还愿了。”
“没事,我看见的还是正常的情况,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效果。”濯弦说着,端出演技上脸,走出昏暗的走廊,“你跟着我走吧。”
朝来倒是很纳闷:“你看见的我还是我?”
濯弦点点头:“对,我看见的你还是你,周围环境也只是有点亮白,没有太大的阻隔。”只是濯弦没有说,刚才他也一瞬间看错,可惜那个看错的朝来很快就和真正的朝来重合,反而破除了幻觉——我并非没有幻觉,只是我的幻觉,全是你罢了。
白亮得奇异的光晃得人眼模糊,那黄领哥的身影已经没入光芒里,露台似乎离奇延伸。濯弦试探着迈出一步,猜到了潮湿柔软的苔藓。柔润的绿意顺着苔藓延伸到视线尽头,两侧未经修建的芍药花月季花长得疯狂凌乱,远处风吹过树林,树干摇摆枝丫交错,在一个看上去像是山洞的洞口前噼里啪啦地拍打着,本该令人心旷神怡的花与树就在散去的光亮里渐渐清晰,红的绿的斑驳满眼,间或生长着一些梦境里常见的会发光的花,色彩布局没有半点儿美感韵律,却很像是洒了调料盘的油画,涂脏了眉目口唇的妆面,那些饱和度过高的色彩东一块西一笔地用力戳进视线,环绕着树林里那个似乎要择人而噬的洞口。
“你的描述还挺细致的,可我看见的比这好看多了,樱花纷纷飘落了啊……”朝来伸出手,像是要接住什么花瓣。
黄领哥大摇大摆地走进那个洞口,还不忘偶尔回头卖笑,勾着尾随者过来。
“我很想一把火把这些玩意都烧了。”朝来捏着不存在的花瓣冷笑,“这光是看着就让人烦躁,想打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濯弦能理解朝来的焦躁,人命在前,她不急不行,可他从一进入这个黄领哥的梦境就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这就好像从进入这个房子以后,黄领哥便设计好了一切,连眼前这片花园树林都是别有用心的布景——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能做到这一点?
“肯定做不到。”庄淑娴捏着手指,拳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这个紫菜牙要说后面没有人教唆,我回去就把观人定的鞋垫吃了。”
“可我们在这里走了很久了吧?你眼中的观人定呢?”庄俊逸猛翻白眼。
“你说要是他来了看见的会是谁呢?”庄淑娴满脸好奇。
“朝往哥无误,那件事情应该是大观最介意的吧。”庄俊逸率直地回答。
“他们俩么,竟然还有点萌。”庄淑娴拨开眼前的灌木丛,一群大大小小的蜘蛛滚了出来,“这里是蜘蛛梦魇保护区吗?”
“你也看见了这个紫菜牙心里多阴暗多适合养蜘蛛啊!”庄俊逸跨过那些蜘蛛。
“不过我们俩都假装喝了毒液,怎么说都算沾了嘴了,你能确定现在看见的不是幻觉吗?”庄淑娴烦躁地提着手炮,“最烦幻术,一点儿也不干脆!这个效果还这么变态!鬼知道谁加了什么料!呸呸呸!你说这谁弄的,哪有这么邪性的!沾一下都不行!”
“我哪儿知道!我们一开始走的是一条黑乎乎的走廊……”庄俊逸弯腰,把掌心贴在地上,仔细感觉地面上的泥土和青草,“别你别二乎乎的回头从二楼掉下去了。”
掉下去不要紧,醒来那就有点麻烦了。
“不要紧,你跟着我,不要超过我的位置。”庄淑娴大模大样地把弟弟的脊背拍得咚咚直响。
“你要是又看见插刀的妈和开胸的爹就不用告诉我了,辣眼睛。”庄俊逸睁开眼,拍了拍手心上沾的泥,“我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场景,就算视觉被懵逼,触觉总是还在的,而且这些发光的花也不是假的,但这就更可怕了,这个地方很大,布景又带着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我总觉得不像是一个高中的小SB能整出来的。”
“这些小的不会是眼线什么的吧?”庄淑娴踩到了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清脆爆浆的声音让她露出个愉快的笑容,又伸脚去踩另一只。
“这个山洞……你别踩了太恶心了!”庄俊逸看着那个山洞,心生警惕。
巨大的山洞像是兽口,黑洞洞地张开,地上红色的泥土,像是这张大嘴里伸出的血红舌头。庄家姐弟两人,就站在这血盆大口前,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你是不是也有一种非进去不可的感觉?”庄淑娴扬了扬手炮,“看来大反派就在里面,我进到这里,那种被蜘蛛网缠住的痒痒感就更强烈了。”
庄俊逸侧耳倾听,露出惊讶表情:“好像有人在吟诗……”
“是刚才那个紫菜牙吗?太好了,那我眼睛里看见的就应该是观人定。”庄淑娴愉悦地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敞开来狠揍他一顿了。”
庄俊逸却没有这么乐观,他对山洞里传出来的字句有点印象:“……若我有天国的锦缎,金银丝线编织……我好像听谁说过……天国的锦缎……天国的锦缎……啊!卧槽!”他大叫一声,一把抓住庄淑娴,“姐!我想起来了!朝来说那次那个玩鸟的鸟人,金皋!你还记得吗!”
“他不是被那个谁,黎华,用烛龙的火给烧死了?”庄淑娴记得她还是亲眼看着金皋被烧死的,就在辽远和皎皎的那个案件结束的时候。
“朝来说她醒来之前听到过这一段诗,濯弦还帮她查来着,这个叫什么天国的锦缎,是叶芝写的!”庄俊逸猛瞪眼睛,“我们都以为是黎华念的,可是黎华不是死了吗……?”
“你是说,这个紫菜牙的梦里有和黎华一伙儿的魇师。”庄淑娴表情一敛,舔了舔嘴角,“那就解释得通了。”
庄俊逸把手揣进裤兜握住了怀表:“进去吧,不管是哪伙儿的,弄死就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