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激昂的琴曲从朝来的指尖铿锵而出,周围有什么被震得嗡嗡直响,濯弦和闻人谕都用身体挡着皎皎,庄淑娴则执着地轰着那一道看不见的水鸟之墙,随着那一声声的炮响,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碎片不断在半空显出身形来,那是无数拇指大小的透明的鸟儿,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保护墙,横在了庄淑娴和辽远之间的一道裂缝上,但这些梦魇经不起庄淑娴那随着怒意不断升级的火力,被轰得七零八落。加上朝来那不啻于声波攻击大法的进行曲,小小的水鸟们逃不了多远便纷纷落地,像是下了一场玻璃之雨。
“有效!小弟妹你靠谱!”庄淑娴口无遮拦地喊。
濯弦一愣,他知道这个实力彪悍,态度强横的女郎是庄俊逸的亲姐姐,所以——
“你再乱叫我就不管这个隐身法术了!”朝来举起阮琴,用力弹出一段高音来,左手打带滑推,就连站得靠前的庄淑娴都呲牙咧嘴地感觉到了那种空气里的震颤。
按在辽远肩头的那只手逐渐清晰,像是被朝来的琴音洗去了某种伪装似地,它的主人一脸惊愕地望着这边,嘶哑的声音顺风而来:“……怎么可能……云家已经没人了……”
“云家的姑奶奶还在!”朝来冷笑一声,隐身术固然是业内罕见的翡翠川法术,但朝来因为小时候懒又喜欢看热闹,还没学会在梦里打架就已经先无师自通了隐身,水平在业内数一数二,若是她专心隐身,连闻人谕这样的翡翠川宗师级人物都找不到她。同样,她要是想破除别人的隐身法,除非是她哥上阵,否则像是金皋这样的水平,也只能被她剥掉外皮,现出原形来。
“还有别的!当心!”濯弦突然抬手便是一串羽箭,又一群水鸟落下来。
“它们上面还有东西!”闻人谕抬头喊道。
那辽远伸出手,做出一脸焦灼:“菱角!快过来!他们都是怪物!”
皎皎一愣,这个绰号像是唤醒了她记忆里某种柔软不可名状的情绪,让她瞬间恍惚,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身体被什么东西猛地抓起,升到半空。
“小心火焰!是毕方鸟——”闻人谕提醒众人,他折扇一甩,一大片云母状的岩石层叠出现在朝来和濯弦的头顶,挡住了一股热火。那只抓走了皎皎的怪鸟吞吐火焰,嘎嘎怪叫着。
“糟了!我们仨都是火元素法术啊!”庄淑娴眼见着自己的炮弹打出的火墙被那怪鸟吞到嘴里,眨眼就吞了下去。
“我试试!”随着濯弦这一声,一个奇怪的玩意飞到了半空中,想要将那吞火的毕方鸟扣在里面。
“哈哈哈哈哈——”庄淑娴忍不住大笑,因为飞上天的正是一个白洋铁皮大锅盖,可笑不过两秒庄淑娴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锅盖似乎是领悟了濯弦的意思,一边旋转着一边变得更大——这是庄淑娴没想到的变化,“这个帅哥挺厉害啊!”
朝着那全身是火的毕方鸟就扣了过去。毕方鸟为了躲避这个硕大的锅盖,不得不将皎皎丢到地上。闻人谕趁机将半空之中的云母化作利刃,刺向了那只毕方鸟。
然而在庄淑娴还没来得及再轰一炮的那一刻,辽远一个健步迈到了皎皎的身边,一把搂住了皎皎,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朝来一愣,因为这一瞬间,就连她都能感觉到辽远对皎皎是爱着的,那拥抱是刻骨铭心的,充满了不顾一切的。
“不对!”濯弦突然喊道,他来不及扑过去,只能抬手放箭。就在羽箭破风而去的同时,辽远拿出了一把匕首,瞄着皎皎的后颈,刺了下去。
情势在这一秒钟再次变化!
濯弦的羽箭射中了辽远的肩膀,他的手一歪,匕首掉在了地上。
那只鬼车发出咕噜声,后退几步落在了那个鹰钩鼻子金皋的身旁,一张嘴,吐出了一团东西,落在了皎皎和辽远的脚下。那团黑糊糊的东西一沾地,顿时让地面裂开万丈深渊,黑暗不见低。
“没事,这也是让她快点死。”金皋对辽远说。
辽远点点头,他紧紧搂着皎皎,任凭那些从万丈深渊之中,如脓血一样黏腻冒出来的黑暗之色,将皎皎从脚底开始,一点点的吞没。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快得闻人谕还在对付毕方鸟,庄淑娴的炮火刚刚落在皎皎原来站着的地方。
“对面这个帅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你们两个都会死的!”庄淑娴不顾那些鬼车呕出的脓血,冲上前去,又一炮轰向辽远,那炮弹没有炸开,而是顶着辽远将他撞到了几丈外,躲开了那些黑色的脓液。
“师姐让开!”朝来甩出流星锤,将皎皎的手臂缠绕住,猛地一拉,想要把皎皎拉回自己这边,可那辽远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将皎皎箍得紧紧的,纹丝不动!
鬼车的黑血已经再度蔓延到了辽远脚下,而辽远完全不听劝告,眼中闪着痛苦又疯狂的光芒。
金皋躲在后面桀桀怪笑:“嘿嘿嘿嘿——没用的啊——我的鸟儿们不是你们可以靠正义感打败的——”
“你们被鬼车吃了!会变成植物人的!”朝来真想撬开辽远的脑袋,看看他的玛瑙川里装了什么东西,听见那个金皋这么说,难道他没有半点怀疑?到底这个男人心里装着什么东西,他要这么执着,置皎皎于死地?
黑色脓血再度包围了辽远和皎皎。
“来不及了!杀了他们!”闻人谕不再拖泥带水,折扇一横,飞到皎皎面前,割断了她的咽喉。
咻。一支羽箭,从皎皎的眉心射入。濯弦也毫不迟疑地出手了。一瞬间,皎皎消失不见。
普通的人类,在梦里普通的死去,就会在现实之中醒来。皎皎,应该已经吓醒了。朝来盯着地看着辽远,还有他身后的魇师金皋,她的流星锤换了匕首,再度指向了辽远。这个被鬼车拼贴起来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做梦的皎皎的离开而结束。果然,辽远也是做梦的人,是鬼车将两个人的梦境,从某个点开始——比如超市门口大雨之中的一瞥,又比如宴会厅里十年后的相遇——就拼贴在了一起。
“你们是谁?”辽远皱眉,“你们是梦境飞贼?”作为商界之中举足轻重的新贵,辽远听说过的梦境飞贼这种时常会盗取商业机密的神秘行当,也不奇怪。
“他们是正义的梦魇猎人,哈哈,是来救你的前女友的。”金皋的声音粗噶难听。
“为什么要杀了皎皎?”闻人谕语音淡漠,他的脸上飞溅了毕方鸟那浓绿色的血——那只鸟被从天而降的云母巨石砸了一个稀烂,是闻人谕的手笔。
朝来手里的锁链绷直,匕首指着辽远的咽喉微微颤动,只要再前进一分,便能刺入辽远的皮肤。庄淑娴的炮口,也再度瞄准了金皋,巨大的光圈也同时笼罩在了辽远的头上,只等着闻人谕一声令下。
哪怕是看着朝来手里的匕首,辽远依旧面不改色:“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我的梦境么。我在梦境里掩埋我记忆里的伤痛,有什么不行?我杀了她就可以忘了她,而她也不过是吓醒而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这些人冒出来是要做什么?”
“你是因为皎皎是你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要拔掉她?渣男!”庄淑娴立刻就炸了,“懦夫!废物!”
“这是我自己的记忆,我自己的梦境,我也没有在现实里真的去杀人,我想你无权干涉吧。”辽远语气淡淡,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梦境里玩杀人游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甚至带着几分钝痛地回忆,“我想你们无法理解那种感觉——我没有办法忘了她!她总是像梦魇一样出现在每一个深夜里!甚至当我在别的女人的身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她!我必须在梦里杀死她,这样我就能忘了她了!”
“谁告诉你梦里你杀了她,就可以忘了她?”闻人谕几乎是在冷笑。
“这你无需怀疑,我在商场摸爬滚打十年,谁说的是实话谁说了谎,我还能判断出来。”辽远又恢复了那种倨傲的态度,“你们不必挑拨离间,金先生是我雇来帮忙的,我本该很感激他为我完成心愿——如果没有你们的破坏的话!”
“你们别拦我,一会儿我一定要先轰了这个智障!”庄淑娴晃了晃手炮。
“嘿嘿,不能滥杀无辜,这不是你们这些人的规矩?”金皋狞笑着揭破了庄淑娴的恐吓。
“那个魇师,是你雇的杀手吧。不过可惜,他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完全。你的确会忘了皎皎——他的目标不是替你杀了你的心理阴影,而是用你和皎皎,喂食他那恶心的鸟儿。被那鸟儿吞了,你就会忘了她了,她也会忘了你。因为你们都死了。”闻人谕恢复了他儒雅温润的做派,让朝来稍微放了放心——闻人师兄的风度在,最终的胜利就在。
辽远目光闪烁地看着闻人谕,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怀疑。
庄淑娴对着辽远晃了晃手炮:“怎么样!你不是可以判断谁在说谎吗?”
辽远回头看了看那黑色的鸟,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梦里的皎皎,就是皎皎本人。你们的梦境,被那只恶心的鸟拼贴在了一起。”闻人谕完全不顾及辽远的感受,十分直白地说,“黑血是鬼车的巢穴,如果刚才她被那口黑血吞没,就代表那鸟儿吃了她,现实里,她会失去意识变成植物人。没错,失去所有的记忆,想法,感情,当然了,如你所愿,再也记不得你。”
“你们这种商业欺诈攻心计,对我是没用的。!”辽远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那居高临下的轻蔑面具。
“随便你信不信,你不如自己看看自己的脚下,如果你的这个帮凶只是为了杀皎皎,为什么皎皎死了,你还是被黑血一点点吞下去?你们不是说好了,你来提供梦境,他负责杀了皎皎吗?”闻人谕淡淡地问。
辽远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耶陷入了黑血之中,膝盖往下都失去了知觉。他猛地转头去看金皋,却见金皋再度隐身不见,他的那只黑色怪鸟,却靠近了他自己,那双血红色的鸟眼,瘆人地盯着那摊黑血,好像真的在等着那黑血吞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