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最后几天,时间好像破了的沙漏,飞梭而过,地上的雪已经消融了一大半,但路上依旧很滑,涵影在开学的前一天才回来,她来找我时身上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衣服,头发扎成了马尾,上面还有一个蝴蝶结的头花。
“怎么样年初,衣服好看吧,我妈妈买的。”
“嗯,不错,怎么弄现在才回来?”
“姥姥不让我走,留我多住了几天,走亲戚走得脚都疼了。”
“咱们下午就要去学校了,作业完成了吗?”
“差不多了,还有几道题不会,”涵影看着我,“年初,你说我能考上吗?”
“你怎么和洛北问的问题一样?”我笑着说,“肯定能!”
“洛北也这么问啊,唉,好久都没有见他了。”
“他这几天可用功了,作业全部完成了。”
“真的吗?”涵影皱着眉头说,“我又落后了。”
我看着她一筹莫展的样子,也跟着担心起来,担心她考不上,就像洛北说的我们三个会分开,会变得孤单。
下午走的时候永泽叔不知从哪弄来一辆面包车,我,涵影和洛北的几大包东西全部放在上面,江枫眠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妈给我装了几袋红薯干,她一直坐着车到了村口才下车回去。我像是一个要出远门的人,踏上了遥远的路途,背着她的希望。
我一路上都保持沉默,涵影和洛北说得热火朝天的,像是一个世纪没有见过面,江枫眠偶尔插几句嘴。
这样吵吵闹闹一路,我们到了学校。
由于东西太多,我们跑了两趟才搬完。永泽叔将我,洛北和江枫眠送到了宿舍。
“这两天还是比较冷,晚上盖好被子,不要着凉,”说着永泽叔取出一个纸袋子对洛北说:“这是你爸托我给你,拿着吧。”
“我不要,叔,你还是还给他吧,我不缺钱。”
“里面不光是钱,还有信呢,收下吧。”
我动了动洛北的衣服,使了眼色给他,他依旧无动于衷,没办法永泽叔只好把钱放在了桌子上,”那我走了。”
“爸,我去送送你吧,”江枫眠也跟了出去。
洛北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你记不记得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问他,但洛北还是没有吭声,“你说永泽叔是长辈要尊重他对吧。”
洛北看了我一眼,侧过身去。
我接着说:“奎东叔不仅是长辈,而且还是你亲爸,你不至于一辈子都这样吧。”
“这是两码事,”洛北从床上跳了起来,“我不会原谅他的。”
“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难道你就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和他说话了?”我接着说,“就冲他是你爸,哪怕只做了一天你爸,你也不应该这么对他。”
“够了!”洛北咬着牙,“夏年初,我没有你这么大度,我小心眼。”
说完,洛北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我晚上不上晚自习了,帮我请个假。”
“请假理由是什么?”
“你就说我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挺窝火的,其实我真的有一种想把他从床上揪下来的冲动,我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几口水去了教室。
校园里到处都是吵闹声,我走到公告栏前,上面挂着醒目的信息:初三后天进行月考,望同学们积极准备。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返回宿舍将洛北从床上拉起来。
“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不去上自习了吗?”
“必须去,后天又要月考了,准备的时间不多了,应该说没有准备的时间。”
“没人性的学校!”
“行了,都初三了,你没看见外面的中考的倒计时吗?”
洛北没有说什么,穿上衣服乖乖地跟我去了教室。
教室里居然异常安静,不像原来那样吵闹,我看了一眼涵影,她也很安静地在那里看书,气氛一下就跟原来不一样了。
晚自习班主任又开始了他那一番冗长的讲话,前半部分几乎是废话,直到他说到后天月考的事情,同学们才纷纷抬起头。
最后的结论是:今年中考的形势比去年严峻,同学们要努力。
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眼睛只要一闭,满脑子都是启明村的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都一闪而过。过一会儿脑海里又呈现出大片大片的雪,满世界都是白色。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几天晚上做梦都没有梦到爸,反而梦里全是永泽叔和妈的身影,我似乎忘了爸长什么模样。
后来梦醒了,枕巾湿了一片。
我居然哭了,哭得悄无声息。
虽然已经春天了,但依旧很冷,天空恢复了先前澄澈的蓝色,没有云彩。我坐在窗口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张巨大的中考倒计时的牌子,每天都有人在那里修改着,那块牌子是有魔力的,它可以让人忘掉饥饿。
考试进行了两天半,紧接着就是老师判卷子。
晚自习时大部分试卷就已经发下来了。
“这次咱们班的总体成绩大有进步,”班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许多同学都有进步,比如洛北同学。”
“啊?”洛北本来是睡着的,一下子被惊醒了,“老师,您叫我?”
“嗯,你这次考了班里的32名。”
真的进步好大,我看了看洛北,他的表情很自然,我向他翘起了大拇指,他微微点了点头,又继续他的睡眠。
“好,我现在念一下前30名的同学,”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夏年初,江枫眠,成歌,曹艺潇……江涵影。”
涵影是第30名。
“年初,我进步了吧,”涵影悄悄地跟我说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可接着班主任又说了一句:“预计今年中考,咱们班的前15名都有希望考入堇城一中,希望大家都要努力。”
我再看涵影,她的眉毛已将塌拉下来了。
“看来我是没有希望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冲进前15名啊!”
我没有回答她,无意中看见江枫眠正在奋笔疾书,我怔了怔开始做题。
“年初,咱们去看看咱们种的树吧,都抽新芽了。”
“不去,”我看了她一眼,“做会儿题吧。”
涵影一声不吭。
“你还要不要考一中了?”我一脸严肃,“做题去!”
涵影乖乖地回到座位上,不情愿地翻着书。
“夏年初,洛北和他爸又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江枫眠突然跟我说,“在外面呢。”
我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爸怎么会来?我二话没说冲了出去,涵影也跟着跑了出来,刚走到校园门口就看见围了一堆人,我挤了进去,只见奎东叔伸手打了洛北一巴掌。
“叔,有话好好说!”我拉住奎东叔,“洛北他不懂事。”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奎东叔指着洛北说,“他居然指着鼻子骂我,像话吗!”
“明明就是你的错,陈世美!”
奎东叔又要冲上来,我和几个同学都拉着他,“洛北,少说两句。”
“叔,我们上课呢,要不你放学再来吧。”
“我要见他班主任,”奎东叔不依不饶,“我看看他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奎东叔,洛北他不是故意的,”涵影说,“这跟老师没关系啊,您别找老师行吗?”
正说着,年级主任走了过来,奎东叔比较激动,跟班主任说了一大车话,洛北咬着牙,鼻子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几分钟后,奎东叔终于走了,年级主任铁青着脸将洛北带到办公室。
下午的一、二节可课,洛北的位子都是空的。
三节课后,洛北才回到教室,我看见他的眼角闪过一丝泪花。
“主任说什么了?”我走过去问他,洛北没有说话,我呆呆地看着他,“你也太任性了,他毕竟是你爸,再恨他也不能党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骂他,你让他面子往搁。”
“我算倒霉了,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什么呢亏心事,这辈子老天要惩罚我?”
“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算了,帮我找两张稿纸。”
“干嘛?”
“1000字检查,晚自习后交给那个狗屁主任!”
“还写检查啊?”
“主任说了,说我扰乱校园秩序,不尊重父母,不好好学习,反正就是列了一大堆罪状,要想赎罪就得写检查。”
洛北的表情淡若轻风,谁知道他内心有多痛呢?
晚上回到宿舍,洛北已经躺在床上了。
“年级主任说什么?”
“下不为例啊!”
“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我说着躺在床上,被子有些冰凉,我将身子蜷缩起来,“你心里有怨气就直接说出来,别装得跟没事让人似的,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痛快啊!谁说我不痛快啊,今天把那个混蛋骂了一顿,爽!”
我没有说话,翻了个身,没想到洛北那小子竟然爬到我床上,我侧过身看了他一眼,“你到我床上来干嘛?”
“我的被子太冰凉了,”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闭上双眼。
我不再打理他,将被子一扯,洛北就开始喊:“冻死了!”于是他又将被子扯到他那里去,我俩就这么扯来扯去,过了一阵子,他不耐烦了,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床上,随后就传来他的鼾声。
总之我是一夜未合眼。事实证明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肯定不好过。上午的前两节课我几本是睡过去的,后两节课还是会不停地在打哈欠。
“哥们儿,外面花都开了,你还没有睡醒啊!”洛北在一旁调侃着。
我白了他一眼说:“不都是你害的。”
“怎么全赖在我头上,你属‘癞蛤蟆’的吧。”
“行了,别贫嘴了,中午你跟涵影去吃饭吧,我要回宿舍补觉,说完,我边朝教室外走去,一出门便看见涵影和江枫眠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真不吃了?”洛北追上我,看见涵影和江枫眠站在一起,“他俩是不是好上了?”
我一把拽过洛北狠狠踢了他一下,“再胡说我封住你的嘴!”说完,我大步朝前走去。
后面传来洛北的怪叫声。
宿舍的暖气有和没有是一样的,我打开柜子准备找几件换洗的衣服,才发现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暖水袋。
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应该是永泽叔给我放的,我索性将它拿出来跑到水房灌了点热水,刚灌好便看见江枫眠手里也拿着一个暖水袋,和我的颜色一模一样,他匆匆灌了点热水便跑下了楼。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暖水袋是给涵影的。
“你不舒服啊?”
“着凉了,肚子有些不舒服,”涵影说,“看,这是江枫眠给我暖水袋,其实他人很好呢,会关心人,会……”涵影见我脸色不对,低下头没有说话。
“不就肚子疼,哪有那么严重,在教室里用暖水袋,你特殊啊!”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不严重!”涵影有些生气。
“那你就疼着吧!”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憋了一肚子火。
“你……”涵影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我回到座位上,扭头看了涵影一眼,她用手捂着肚子,或许真的很疼,我后悔刚才的举动,其实我也不是冲动,但心里就是有些生气。
是因为江枫眠?!
几只鸟停在了窗户外。南方归来的鸟儿。
“你又把涵影给惹了?”洛北问。
“谁惹她了,”我说,“也不知道她发哪门子神经!”
“我看是你发神经!”
“什么意思!”
“人家涵影这几天不舒服,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有人关心她你还生气,你不是发神经是什么?”洛北接着说,“她这是生理现象,没什么大事的。”
“生理现象?”
“女生这个时候都要那什么的……”
我似乎明白了,“你都从哪听来的?”
“你管我,这是常识!”
“你小子整天操的哪门子心思!”
“你不知道就算了!”洛北白了我一眼,“我们的涵影同学长大了。”
我又看了涵影一眼,她依旧用手捂着肚子。
“提醒你一下啊,”洛北又说,“女生这个时候最容易发脾气,你小心着点。”
“写你的作业吧!”
洛北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掉头离去。
我又走到涵影跟前,“那个,刚才我有点冲动,你别生气。”
涵影没有吭气。
“我真的错了,你说句话成不?”
涵影依旧没有吭气。
江枫眠走了过来说:“你好点了吧?热水袋要不你先拿着吧!”
“不用,给你吧,”涵影抬起头,“我已经没事了。”
他们俩似乎已经无视我的存在了,我看了看涵影,她依旧笑眯眯地跟江枫眠说着话,于是我插了句嘴:“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喂!”江枫眠居然叫住我,“班主任找你有事。”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让我叫你来,我给忘了,你现在去吧。”
我哽住了,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转身离去,随后又传来江枫眠的声音:“抱歉啊!”
我停了一会儿友继续向前走,他是故意的。
“报告!”
“进来!”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年初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
“行了,正事吧,”班主任打断我,“马上就要评省级三好学生,你得努力一下。”
“三好学生不是得同学投票吗?”
“对啊,看你平时跟同学的关系都不错,这次评选是要跟中考挂钩的。”
“什么意思?”
“就是中考要加分的。”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考上。”
“老师知道你能考上,这是个保险嘛!”
“那您是不相信我了?”我说,“不是还有江枫眠呢,他也很优秀,您找他吧。”
“学校总共就三个名额。”
“那您还是留给他吧,”我说,“这些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要复习了,先走了。”
我走出办公室,深呼吸了一下,刚才也没有看他的脸色,我想应该很难看。我抬头看了看天,只有几条云絮挂在上面。
树已经全部抽出了新芽,虽然还是春天,但我似乎感觉夏天快来临了。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洛北拍了我脑袋一下,“可以加分啊!”
“你懂什么!”我冲他喊着,“我又不是考不上。”
“我当然知道你能考上,可当‘三好学生’也不影响什么吧,再说,万一有什么闪失,它能救命啊!”
“‘三好学生’都已经‘三好’了,还加什么分,你白痴啊!”
洛北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沉默了好久才说:“年初,你加油吧,我支持你。”说完,他便朝教室外走去。
“你去哪?”
“没事,我去散散心,”洛北没有回头,“晚上我要是回去晚了你就先睡吧。”
洛北的身影徘徊在走廊里,阳光打在他身上,看不清他的脸,我呆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孤独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得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