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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冥雪剑宗

红颜眼中一亮:“丁老爷子莫非就是盗神丁衡?”

“是呀,我得到的玄铁龟正是取自于他的身上,可惜呀可惜,想不到他老爷子一世英名,到头来却栽在莫干这种小人手上。”纪空手提及此事,不免心中酸楚,想到自己与丁衡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两年的光景,让他这个孤苦伶仃的流浪儿第一次享受到了温馨的亲情。

“倘若丁老爷子在天有灵,得知你从玄铁龟中学得武功,想必亦可放心了,你又何必伤心呢?”红颜见他眼中透出伤感之情,不由劝慰道。

纪空手正色道:“不管姑娘信与不信,在下的确未从玄铁龟中学得半点武功。玄铁龟在我的手中不到一日,便遭炉火化为废铁渣了,只留下两枚普通至极的圆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他此前一连串的遭遇全系玄铁龟之故,是以阴差阳错,无从辩起。此刻遇上红颜,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急切想说明自己遭受的不白之冤。

“我相信你。”红颜望着纪空手焦灼的眼神,看到了里面所含的真诚,不由柔声说道。她之所以能够对纪空手的这番解释表示认同,一是因为她父亲的分析决定了她对玄铁龟的判断;二是因为她喜欢纪空手,相信他不会在自己的面前说谎。

纪空手顿时充满了感激之色,大有把红颜当成知己的感觉。在这段时间中,他几乎是有口莫辩,每一个人都将他的话当成了敷衍之词,令他哭笑不得,却也只能沉默以对。难得今夜有佳人如此,实在让他心中欢喜。

“不过除了我之外,只怕这个世上能够相信你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见,因为事情太过巧合,在时间上也极度吻合,正好是在你得到玄铁龟的同时,你才从一个不懂武功之人竟然成为了一代高手,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难怪有人会不相信。”红颜一语道破了症结所在,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想解开这个谜底。

于是纪空手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全部吐露出来,唯恐还有疏漏,还不时补上几句。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当他看到红颜那明亮而不沾一丝纤尘的大眼睛时,便有一种坦诚相待的冲动,恨不得将自己所发生的事情全部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出来。

红颜在听着纪空手讲述的同时,以一种极度诧异的眼神不断地与站在一旁的吹笛翁交流着什么,她没法不相信纪空手所说的一切,因为任何一个人要想临时编造出这么一段丰富而生动的故事都是不可能的,这令她渐渐有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就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位少年,不仅机缘巧合地获得了神奇的补天石异力,更是一位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他对武道的一切似乎都有着一种先天的本能,对一些武学的至理更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领悟与理解。

红颜认识到了这一点,吹笛翁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这位知音亭高手的眼中,他更是看到了这对少年男女眼中的无尽仰慕之意。

“光阴如流水,昨日尚在咿呀学语的小公主,今日却成了待嫁的黄花闺女,只是他们一个是地位尊崇的豪门小姐,一个却是流浪市井的浪人游子,真不知这是一段良缘,还是情孽。”吹笛翁心中感慨,更清楚这么一件事情,如果知音亭得到玄铁龟这等异宝,假以时日,也许这位少年会让知音亭力压“阁、楼、斋、榭”,重新谱写武林历史。

红颜那盈盈的秋波中,透出了一丝挽留之意,无论是为了知音亭,还是为了自己,她似乎都应该留下纪空手。虽然她雍容华贵,大度自然,然而要让她一个少女开口相留,又叫她怎不心生羞意?

不过幸好还有吹笛翁,如果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就不是阅历无数的老江湖了。

三月的北国,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

河东郡问天楼刑狱重地——凤舞山庄内,凤五人坐亭中,看着韩信一招一式演练着自己冥雪一脉的镇派奇技——流星剑式,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欣慰之色。

不可否认,这位有着补天石异力的少年正是凤五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传人。流星剑式的七招剑路诡异,变化多端,需要有极为深厚的玄阴之气辅之,才能将这套剑法的精妙处演绎得淋漓尽致,而韩信与流星剑式,无疑是上天安排的天作之合。

能得到韩信这样的人才,对凤五来说,未尝不是对问天楼的一种补偿。在得到了问天楼楼主卫三公子的首肯之后,凤五加快了锻造韩信成才的进程,因为此时正是用人之际,问天楼需要韩信这种忠心而且身份未露的高手去完成一些特殊事情。

凤五轻嘬了一口香茗,看着韩信将最后一招剑式近乎完美地结束,不由心生感慨,暗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爹,我把东西取来了。”凤影欢快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从碎石道上传来,声调畅美,显示着恋爱中的少女特有的甜美心态。

看着凤影手中捧着的那一方彩缯装饰的铜匣,凤五的眼中绽射出一股深深的眷念之情。因为在那个铜匣的里面,不仅记录了冥雪宗历代宗师创就的辉煌,更是他昔日游侠江湖的真实写照。

随着凤影的手轻轻放下,那一方铜匣静静地躺在亭中的石几上,仿佛在期盼着自己的主人将自己从这铜匣中释放出来。当韩信揩拭着汗水来到古亭之中时,看到凤影冲着自己眨了一下眼睛,他似乎意识到凤五将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流星剑式的精髓,在于快中有静,仿若寒夜苍穹中的流星,在凄寒中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最终构成一种极致的美感。”凤五微微一笑,“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到形似,已是难能可贵了。但是你要谨记,形似不是目的,只有做到神似,你才可能成为冥雪宗的高手。”

韩信感到了凤五对自己的期望,面对谆谆教导,他的心中流过一片暖意,点着头道:“师父所言极是,弟子也觉得练剑之时,身上的玄阴之气并未完全融入到剑意之中,这可能与弟子的悟性及资质有关吧。”

“冥雪宗中,无一不是大智大慧之人,否则我也不会收你为徒。对于这一点,你应该要有相当的自信。记得在我初学这套剑法时,足足耗去了我三年时间,才达到形似之境,而你的悟性极佳,体内又有雄浑的玄阴之气,日后的成就定会在为师之上。”凤五拍了拍他的肩膀,极是赏识这位晚年收下的弟子,心中的那股得意劲儿自是无以言表。对他来说,有了韩信,不仅冥雪宗后继有人,便是问天楼亦多了一个强手,真所谓一举两得。

他看到亭外一段枯枝上冒出一点新芽,心有所感,半晌才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英雄,你之所以每每练剑之时都感到有意犹未尽的缺憾,形到而意不到,这与你手上的剑大有关系,其实真正要将流星剑式做到完美的极致,必须要有一枝梅相配!”

“一枝梅?”韩信大惑不解,他怎么也想不到剑法和梅花会扯上关系。

凤影抿嘴一笑,努了努嘴,指向那石几之上的铜匣,韩信这才注意到了那一方足有三尺五寸长的东西。

“是的,是一枝梅,却不是亭外的那些欺霜傲雪之梅,而是一把宝剑的名称,它是我冥雪宗的镇派之宝,若非正宗传人,绝不可得!”凤五脸上一片肃然,缓缓走到石几前,轻抚铜匣,眼显慈爱,就像是面对摇篮中的孩子一般。

“莫非就是它么?”韩信明白了,却不理解凤五此举的用意。

凤五点了点头,眼芒漫向虚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他记起了自己仗剑诛凶的义举,也想到了自己凭这一枝梅力敌流云斋三大高手时的辉煌一刻。对于一枝梅,他有着太深的感情,就如同对凤影一样,心中始终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但是到了今天,他却不得不将它相赠于人,因为他知道,只有将宝剑交给它真正的主人,它的生命才能得到最好的延续,直至升华通灵。

“你能否答应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将这把剑视作自己的生命?”凤五逼视着韩信,希望他能八出肯定的回答。

“这是师父的爱剑,我岂能占为己有?”韩信不免有些惶恐。

“只要你答应我,从此刻起,你就是它的主人,同时也是冥雪宗这一代的唯一传人!”凤五肃然道。

“这……这……”韩信犹豫了片刻,终于挡不住铜匣的诱惑,点了点头,道,“韩信谨遵师父教诲,从今以后,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是一个承诺,是一个剑客对自己的剑的承诺,一个不敢作出如此承诺的剑客,他又怎能成为傲视天下的剑客呢?

凤五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笑了。

韩信站到石几边,颤抖着双手,按上了这铜匣的机关。“啪……”的一声,铜匣盖开,便听得匣中蓦然发出了一道龙吟,细长而悠远,仿佛来自于九天之外的天际。

“果然是灵剑识主。”凤五喃喃道,丝毫不觉惊奇,他记得当他第一次看到一枝梅时,它也曾发出过相同的声音。

韩信只觉得心头一震,有一道触及自己灵魂深处的电流在蠢蠢欲动。当他看到这把剑静静地躺在剑匣之中时,仿佛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平和,丝毫不觉有孤苦凄寒之感。

剑长三尺有二,锋刃雪亮,剑身尽白,而剑身中段处绽放一朵如血红梅,故名一枝梅。

就在韩信手触剑柄的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脉一动,从剑中传来一股柔和之力,沿着自己的经脉贯注于全身,经大小周天运行一圈之后,重新又回到了剑身之中。

在这个并不漫长的过程中,韩信的整个人仿佛都进入了一个虚无之境,肉身尽灭,只有自己的灵魂缥渺期间,感悟着这股灵异之力在运行中的每一寸空间里与自己的血肉相融交流。在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不知是自己赋予了一枝梅新的生命,还是一枝梅对他的生命作出了重塑的定义,总而言之,当他渐复清明时,发现自己已经与一枝梅融成了一个整体,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

他缓缓地提剑在手,剑身出匣,整个古亭顿生凛凛寒意,剑光耀眼,便连亭中的空气也在这一刻间停止了流动一般。

“好剑!好剑!果然是绝世神剑!”韩信忍不住赞了一句,手腕一振,剑引龙吟之声,蓦然剑影一闪,漫向虚空的深处。

他所舞的正是流星七式,每一式划出,竟然比之先前快了一倍,而且剑出意出,剑意合一,剑气驾驭几乎达到随心所欲之境。古亭中只见道道剑影,宛如流星划过夜空的轨迹,灵动飘忽,来去难觅其踪,却谁也不会怀疑它的存在。

等到他舞完这七式剑法时,剑身又起龙吟之声,似乎尽兴时的欢歌。韩信还剑入匣,脸上竟露出一丝不可掩饰的傲然之气。

“可喜可贺,你拥有了此剑,整个人便多了一份王者霸气,这也正是高手必须具备的自信。”凤五拍案叫妙,心中大喜。

“这都是师父成全弟子!”韩信恢复常态,极为谦恭地道。

“以你现在的身手,为师是无物可教了。虽然你所学的只有流星七式,但流星七式却是博大精深,玄奥无穷,足够你用一生一世去领悟与学习。真正的高手,从来就不是教出来的,只有在不断的实战中去磨炼,才能最终迈向武学的巅峰,所以从今往后,一切都唯有靠你自己了。”凤五语重心长,所言的全是自己毕生的经验,由此可见,他对韩信不仅厚爱有加,更在其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

“我能行吗?”韩信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从一个无知无识的常人变成了一个江湖高手,如此大的身份反差,令他有种恍如一梦的感觉。

“你应该有这个自信。”凤五淡淡一笑道:“因为你若没有这个自信,你就很难完成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韩信望向凤五,似乎对他的话感到不解,当他看到凤五眉间闪出一丝忧虑之色时,忽然有一种预感,认识到凤五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弟子能不能不去?”韩信望了一眼凤影,眼中抛割不下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似乎明白,凤五向他指引的,或许是一条充满荆棘的不归路,凶吉未卜,谁能预料未来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不能!因为你是冥雪宗唯一的传人,更是问天楼的问天战士!”凤五断然答道,他的目光落在凤影的身上,充满慈爱地接着道,“一个深爱着自己女人的男人,就应该去开创属于自己的辉煌,只有这样,你才能最终获得女人的芳心。小伙子,记住这一点吧,凤家的女子,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懦夫的!”

韩信目光锁定在凤影的大眼上,看着那美丽的眼中绽放出坚毅却充满无限爱意的眼神,心中顿有一股豪情冲天而起,同时有着强大的自信,只觉任何艰难的挑战都不在话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儿,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我可以去,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当我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与影妹的成婚之日!”韩信缓缓说道。

凤影眼中多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愁意,丝毫不能掩饰自己对韩信的牵挂与担心。但在这一刻间,她生命中两个深爱着她的男人仿佛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无论是凤五,还是韩信,他们的心已被未知的命运深深吸引,根本不能分出心来。

“我答应你。”两人的眼芒在虚空中悍然相交,碰撞出激情的火花。凤五沉思半晌,这才说道:“你此行的目的地,将是大秦的都城咸阳,你的任务,则是不惜一切找到登龙图,并将它完整无缺地带回凤舞山庄。”

“登龙图?”韩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凤五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这半年来江湖上最引起轰动的两件事情是什么?”

韩信摇了摇头,自他进入凤舞山庄的那一天起,除了凤五与凤影及几个无关轻重的下人外,没有见过任何陌生人,所以江湖对他来说,恍如隔世,自然不明白江湖上发生的一切。

凤五道:“这两件大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一件关乎到武林的未来走向;一件关乎到今后的天下大势,所以消息一传出,顿时引起了世人的轰动。”

韩信似有所悟,道:“关乎到武林的未来走向,似乎就只有玄铁龟了,而另一件事情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登龙图?”

凤五脸带赞许,道:“不错!登龙图,顾名思义,能得此图者,必将得天下。是以它的现世,有谁不怦然心动?相传大秦始皇建国之初,曾经尽收民间收藏的兵器,集中咸阳,然后建高炉熔之,得十二金人。但是我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另一种说法,说始皇确实下旨没收民间兵器,也的确将这上百万件兵器集中,可是集中地点并不在咸阳,而是将它们与一批金银珠宝藏匿在一个秘密的地点,无人知晓这个地点的所在,只能凭着登龙图才能看破其中奥秘。因为大秦始皇无疑是一个大智大勇的开天帝王,虽说他有将大秦基业传至万世万代之心,但他十分清楚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为了将来的后人有复国建功的本钱,是以他想出了这么一个宏伟的构思,并且付诸实现。”

上百万件的兵器,成千上万的金银珠宝,谁不觊觎?谁不想占为己有?它就像一座沉默已久的火山,一经爆发,当然惊天动地,便是韩信听之,也是咋舌不已,更为大秦始皇如此庞大的手笔而蓦然心动,悠然神往。

“藏宝之地既然不在咸阳,你何以要我赶往咸阳?莫非你已经有了登龙图确切的下落?”韩信灵光一现,蓦然问道。

“是的。在你到达咸阳之前,我们问天楼在咸阳城中已经密布眼线,静观其变,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多地给你提供关于登龙图的一切消息,并在必要的时候给你帮助,但在盗取登龙图的时候,你只能独立完成,任何人都不可能给你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掩护。”凤五语重心长、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自己的计划,他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他深知此事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不仅危及韩信的生命,更会影响问天楼称霸武林、问鼎天下的大计。

“为什么?”韩信心中有一丝不安的预感,以凤五这等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对此事尚且郑重其事,这只能说明登龙图所藏处必是如龙潭虎穴般的艰险之地。

“不为什么,只因为登龙图是织在大秦二世胡亥的龙袍之上。”凤五此话一出,韩信与凤影俱都脸上变色,亭中气氛一时紧张。任何人都清楚,要想在戒备森严的大秦皇宫中盗取帝王所穿的一件龙袍,这其中的凶险无异于与虎谋皮,纯同自杀。

凤影眉间闪现一丝愁苦之色,凄然叫道:“这岂不是让韩大哥去送死吗?”她的小手情不自禁地紧握韩信的手,冷汗涔涔,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凤五冷然道:“但凡顶天立地的英雄,谁又是一帆风顺?谁又可不劳而获?不经历九死一生的凶险,不经历百折千挫的苦难,要想名垂青史,遭受世人敬仰,这只能是一个妄想,一句空谈。盛名之下岂有侥幸,难道不是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吗?”

他的话中充满激情,如火炬般燃烧于黑夜,顿时激起了韩信胸中的冲天豪气,拍手叫道:“是的,没有苦哪有甜?没有千辛万苦又怎会有一时的辉煌?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不畏艰难,明知凶险,亦要全力以赴!”

凤五眼睛一亮,明显感到了一股来自韩信身上的熊熊战意,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感染着他,感染着这古亭周围的气氛。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视物已有些模糊,一滴咸湿的泪水缓缓划过脸际,为韩信这一刻间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心动不已。

“你决定了?”凤五不得不问上一句。

“我已经决定了,英雄方能配佳人,我绝不会使所爱的人失望的。”韩信的眼中喷发出一股不可抑制的爱意,毫无保留地投向凤影俏丽的脸上。他爱她,为了她,也为了自己,他需要一个英雄之名,英雄配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凤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心灵在躁动中渐渐冷静,因为他必须一字一句地斟酌,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通过准确无误的表达,让韩信通透地理解每一个行动的细节。当他将这个计划完全展露在韩信的思维之中时,即使是心理早有准备的韩信,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绝对没有想到为了登龙图,问天楼会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实施这么一个宏大的计划。他更没有想到,这个计划已经实施了多年,千百人蛰伏咸阳,只是为了他的出场作铺垫。他——韩信,一个流浪市井的无赖浪子,只因机缘巧合,却成了问天楼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执行者。

“我们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除了我与凤影,以及卫三公子之外,天下间再没有第四个人能够知道你是问天楼的人。你有了这个没有身份的身份,可以在咸阳不受人注意,因为据我们确切的消息得知,不仅有我们问天楼、流云斋企图盗取登龙图,就是入世阁的赵高,也已经加快了谋夺的步伐。可以说在咸阳城中,为了登龙图展开的一系列纷争,已经远比沙场之上的战争更为激烈。”凤五不无担心地分析着咸阳城中的形势,显然为日趋严峻的局势感到忧心忡忡。

“如果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细,我又该怎样才能与问天楼蛰伏咸阳的人进行联络呢?”韩信此话一出,让凤五紧锁的眉头豁然展开,这足以证明韩信已经进入了问天楼赋予他的角色中,将自己的整个身心投入到了这项宏大的计划当中。

凤五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半块只有两寸见方的绿玉坠,郑重其事地交到韩信手中,道:“这原来是一块精美的玉坠,现在却一分为二,一半在你这里,另一半在别人的手中。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只有这个持有另一半玉坠的人知道你的身份。若非情不得已,尽量不用,但是只要对方交出的玉坠能够与你手中的玉坠合二为一,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出乎你的意料,你都一定要完全相信他。”

“我能不能问上一句?”韩信将玉坠藏入怀中,突然向凤五问道。

“不能,因为除了卫三公子外,这个人究竟是谁,我也无法知道。”凤五显然明白了韩信问话的用意,淡淡一笑。

韩信这才知道问天楼的组织严密,的确是有其过人之处。那支不知是否是刘邦拥有的刘姓义军背后有问天楼的支持,在群雄并起、诸侯分立的乱世当中异军突起,想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凤五站将起来,凝视韩信良久方道:“你肩上的责任重大,希望你能忍辱负重,完成这项艰巨的使命。你可知道,如今的义军战士手里,大多还是用木棒竹竿作武器,只凭一腔热血,犹在与拥有锋刀利刃的大秦士兵一争生死,所以只要你得到了登龙图,也许整个大秦的历史就会因你而改变。”

韩信只觉全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奔赴咸阳。当他一切准备就绪时,向凤五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眼睛?”

凤五虽然诧异,却还是照办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凤影小脸通红,正痴痴地望向韩信没入夕阳之中的背影。他不知道,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韩信已将他那富有阳刚之气的深情一吻深深地留在了凤影的红唇上,留在了凤影的心里。

吹笛翁就是吹笛翁,他一眼就看穿了红颜的心事。

“在下吹笛翁,在此见过纪公子。”吹笛翁从红颜身边走来,彬彬有礼地向纪空手拱手言道。

纪空手见过吹笛翁与方锐相峙时的气势,知道此人功力绝高,不敢小视,当即起身还礼道:“原来是吹笛先生,在下冒昧登船躲避,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他失礼在先,不免惶惶,按理说吹笛翁原该生气才是,不过看纪空手补足礼数,而自家小姐对其又有另一层意思,他自然不去追究,反而微微一笑,道:“你能在我与小公主的面前逃过我们的耳目,身手可好得很哪,怪不得连入世阁八大高手之一的方锐也奈何你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呀!”

“不敢,在下这一切都是侥幸所致,运气使然,怎可当得起吹笛先生的这番赞誉?”纪空手忙道,红颜瞟了他一眼,见他少年心性,却不浮躁,为人谦恭有礼,殊属难得之举,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欢喜。

“你所言虽是过谦之词,不过想来也有几分道理,以方锐的见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可想过以后有什么打算?”吹笛翁渐入正题,言辞委婉,不着痕迹。

“唉……”纪空手隔窗而望,便见湖上暗夜沉沉,不见一丝光明,恰如自己的未来一般,不由轻叹一声,勾得红颜一颗芳心顿时悬空,好生心疼。

“在下本乃一介无赖浪子,涉足江湖,乃是一时偶然,又怎会有更长远的打算?若非为了一个人,在下恨不得顺水而下,直奔大海,寻一孤荒野岛了却残生,再不想这江湖中的尔虞我诈。”纪空手想到韩信生死未卜,不由黯然,思及刘邦、樊哙,更是为他们添一份担心。毕竟乱世之中,凭他们的那点人马要想在诸侯群起中占得一席之地,实在艰难,若非大智大慧者,是很难改变被强敌消灭或者吞并的可能的。

红颜“呀……”的一声,看到纪空手眉间的那点愁思,不禁问道:“倒不知纪公子所言之人是否便是你的意中人?”

她心有所思,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情急之下,未免有些失态。

所幸纪空手思及朋友安危,没有注意到红颜的这番关切,只是苦笑一声:“在下孤家寡人一个,又岂会有什么意中人?”他偶尔也会想到小桃红,却只觉得她与自己虽然投缘,仅限于姐弟之情,情谊固然深厚,绝非男欢女爱。

“如此最好。”红颜小声嘀咕了一句,轻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失仪之处,顿时小脸红若朝霞,神态忸怩,尽显女儿羞态。

“你说什么?”纪空手没有听清,反问一句。

吹笛翁赶紧打圆场:“这么说来,纪公子乃是为朋友担心,如此高义,实在是让人佩服。不过你想过没有,江湖之大,人海茫茫,要从中寻找一个人是多么艰难,我倒有一个主意,或许能够帮助你寻到这位朋友。”

“是吗?那敢情好,还请吹笛先生示教!”纪空手不由大喜道。

吹笛翁胸有成竹地道:“你如果找不到一个人,通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来找你,只要你的名气够大,受人瞩目,你的朋友便能很容易地得到你的消息。”

纪空手一拍脑门,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寻思片刻,复又摇头道,“不对呀,我此刻名气倒是不小,却犹如一只猎物,一旦露面,朋友没找到,只怕猎人来了一大堆。”

红颜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笑,道:“你呀,说得虽然有理,却是歪理,吹笛先生既如此说,当然有他的手段,你且听他说完不迟!”

纪空手抬眼看来,猛见红颜灿烂娇艳的笑脸,怦然心动,他不好意思地急转过头道:“那就请吹笛先生赐教。”

吹笛翁难得一见红颜会对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心中暗笑,听得纪空手说起,微微一笑又道:“玄铁龟之谜现世江湖,引得纪公子一夜之间成为江湖上万人瞩目的人物,这似乎正如纪公子所言,使得纪公子受名之累,仿若猎人追捕的猎物。但是以我家主人的颜面,倘若亲自为纪公子辟谣,相信江湖中人自会平息谣言,还纪公子一个自由之身。”

纪空手听到这里,想到方锐曾经对自己谈到武林五霸时,讲到过五音先生的种种事迹,当时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五音先生武功高绝,通晓音律,所谓音从心生,是以五音先生一生之中从来都是以真言示人,从未说过半句假话,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别号,叫作“一言千金”,可见其人格魅力之所在。

他心中一动:“若是有五音先生出面,自己的确可以从这玄铁龟造就的旋涡中脱身而出,可是他老人家隐居于世外桃源,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何时才能见他一面?况且自己与他素无交情,纵是见面,他又怎会为我这等小人物说话?”

他神情踌躇之间,尽被吹笛翁看在眼中,吹笛翁与红颜相视一眼,这才笑道:“我家主人虽然难求,但他平生之中却有一至爱,那便是我家小姐,只要我家小姐替你亲口相求,那么此事多半能成。”

纪空手不由望向红颜,眼中虽然企盼,却终究开不了口。他出身市井,自幼受人欺侮,幼时也曾求人,终究是失望居多,到了大些的时候,人便多了一份傲骨,深谙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他此刻人在绝境之中,明知开口相求即可脱离这无休无止的烦恼,但他与红颜相识未久,怎么也开不了这口。

“罢了,在下命中注定有这烦恼,又何必让小公主为难呢?”纪空手长叹一声,意兴萧索,站将起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躲得过便算不了是祸,在下相扰已久,不便之处,还望小公主与吹笛先生见谅一二,在下这便告辞!”

他揖手为礼后,扭头就走,忽听得耳边有异声响起,香风过处,一道纤秀的身影已挡在自己面前,若非他收脚极快,只怕两人便要撞个满怀。

“你可知道,只要你踏出此船,就是入世阁人的囊中之物?”红颜轻咬红唇,眼显幽怨地道。

“我知道。但是我能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反正我是光棍一条,大不了搭上这条命罢了。”纪空手昂然而立,心中傲意顿生,丝毫不见半分胆怯之意。

“若是我要你留下,你又怎的?”红颜说完这句话,明亮的眼睛霍然抬起,虽有三分羞态,却以咄咄逼人之势与纪空手的目光相对。

纪空手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整个人顿时慌了手脚,沉默无言,却听得吹笛翁悠然笑道:“你这条命虽然你自己不怜惜,但却有人替你怜惜,所谓当局者迷……”

红颜瞪他一眼,吹笛翁不敢再说,脸上却似笑非笑,神情怪异,纪空手见得如此情景,这才恍然醒悟,明白了佳人的心思。

他初时见得红颜,虽觉佳人靓丽,却不敢有非分之想,毕竟二者身份地位悬殊,绝非良缘佳配。两人相处久了,又觉得这女子气质绝佳,为人大方得体,自己的心中极有好感,却只有尊敬而无亲近之心。唯有到了此时,看到红颜娇羞含嗔的女儿姿态,他的情丝霍然生成,心中又惊又喜,直疑自己置身梦中,竟然不信幸福会是如此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他嗫嚅连声,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那副窘迫之态,引得红颜嫣然一笑。

纪空手心中一荡,收摄心神,道:“在下被人追捕,留下恐有不利,小公主虽然心生怜悯,还望三思才是。”

红颜轻轻一笑,道:“你肯留下便行,其他的事情倒不用你来操心。”

纪空手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道:“既是如此,纪空手便多谢小公主的厚意了。”

“你叫我什么?小公主也是你叫的吗?”红颜冷哼一声,脸上大有着恼之意。

纪空手不知红颜因何而怒,心中惶惶,却听得红颜嫣然一笑:“你记好了,我叫红颜。”

就在韩信步出凤舞山庄的同时,天下形势又生剧变。秦二世二年,陈胜王的张楚政权在秦将章邯率四十万大军的围剿下,坚持了短短数月,早已如昙花一现,不存于世。

但陈胜王留下的抗秦思想,却如星星之火遍洒大秦土地,渐成燎原之势。其中声势最大者,便是流云斋主项梁统领的一支义军,在他的苦心经营下,以他在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声望广纳群雄义士,成为继陈胜王之后最重要的一支抗秦力量。

当韩信在行程途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心中的狂喜几乎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项梁者,以项为姓氏也,这岂非正好印证了自己看破的上苍玄机?”这更坚定了他对问天楼的效忠之心。他一路向西而行,所选路线远离战火,但仍然从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中听到了关于各处义军的种种传闻,其中也有关于刘邦的消息。

自刘邦起事之后,曾率部攻克淮阴、泗水、丰邑诸地,声势渐大,却遭到秦将司马夷的军队围而剿之,差点全军覆灭,但是数天之后,刘邦又率萧何、曹参、樊哙等人,屯集留县,收集散兵游勇,共五六千人,声势比先前更大。在攻克下邑之后,刘邦用战略眼光审视全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义军身处绝境,既要面临强悍的大秦军队的围剿,又要防止别的义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吞并,在这双重危机夹击之下,他选择了附从项梁。

让韩信感到疑惑的是,在听来的传闻中,还有许多的关于刘邦个人的一些琐事,都是说他如何贪酒好色,贪图享乐,在百姓的口中,刘邦仿若一个胸无大志的莽夫愚汉,实在不像一个有远大志向的英雄。

“我所知道的刘邦,绝非是这一类人,但是听人众口一词,似乎又非刻意杜撰中伤,难道他真的不是我要寻找的那位刘姓英雄吗?”韩信隐隐觉得,刘邦的所作所为,必然有其道理。

这一日他穿越函谷关,来到了华山脚下的宁秦城。按照凤五的计划,他将在这里成为宁秦城最大的照月马场的少主人,从小离家学艺,直到今天才回归故土。

照月马场当然是问天楼苦心经营的产业,十年磨一剑,就为了给韩信一个合法的身份,韩信心中嘘唏之余,人已来到了宁秦城的城门口边。

此时已至黄昏,由于局势紊乱,宁秦城中加强了戒备,入城者不仅要缴纳入城关税,而且还要检查户籍身份。以韩信此刻的功力,若是趁天黑之际横越这三丈高的城墙,未尝不可,但是他别有用心,向守城的官兵报出了照月马场老板时农的大名。

守兵立时肃然起敬,更有人从城楼上请来一个豪富人家管事模样的人来,韩信一见此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略胖,眉宇之间显得极是干练。按照凤五事先的交代,韩信故作惊讶地道:“昌大叔,是你么?十年不见,我是时信啊!”

那被唤作昌大叔的人名叫昌吉,正是照月马场的大管家。他奉时农之命前来恭迎少主,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听到韩信叫他,打量了几眼后,随即满脸堆笑,道:“果真是少主人,十年不见,老奴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在守城官兵的目送下,昌吉与韩信登上了一辆豪华大车,向城中驰去。

昌吉目光紧紧盯着韩信的脸,似乎想从韩信一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记得昨夜当时农将一幅画像递到自己的眼前时,他看到那画中之人,与眼前的人的确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是我的儿子,十年前当我迁到宁秦发展照月马场时,他离开了我,在北域的天地寻求他对武道的痴迷。我心知自己的大限之期将近,所以将之召回,从今往后,他便是照月马场的主人。”时农的脸上不知是多了一丝倦意,还是多了一层疲累,额上的皱纹处写满沧桑,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昌吉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悲哀,作为时农最忠心的朋友与属下,他几乎见证了时农这十年来在宁秦城的奋斗与打拼,使得照月马场从无到有,最终成为关中地区最负盛名的马场之一。在宁秦城中,只要提到“时农”这个名字,无人不知这是权势与财富的象征,然而就在他要登上生命中最辉煌的顶峰时,却要远离人世而去,这怎不叫昌吉伤心?

昌吉缓缓地靠近时农卧躺的那张充满药味的床榻,语带哽咽:“场主大可放心,昌吉虽然无能,但是忠心犹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定鞠躬尽瘁,全力辅佐少主。”

“这我就放心了。”时农脸带欣慰地闭着眼睛,歇息片刻道:“我有一个预感,明日他也许就会赶到宁秦,你记着他的模样,只要他开口叫你‘昌大叔’,与你的对话中有句‘十年不见’,那么就可确认无误。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来,因为我要在临终之际见他最后一面。”

时农的话犹在耳边,昌吉丝毫不敢怠慢,命令车夫长鞭急扬,快马穿行于街市之中。两人对答几句,说到时农病危,昌吉的整个人倍显落寞,神情萧索,而韩信适时表现了自己的悲痛之情,他的表演非常到位,让昌吉心生父子情深的感慨。

当马车驰过几条街区之后,终于踏入了照月马场在城中的宅第。看着车窗外高大宏伟的亭台楼宇,听着耳边传来的成群奴仆的喧嚣,韩信不由对时农心生佩服。

想到这位即将见面的老人,韩信的心情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为了登龙图而策动的计划顺利进行,问天楼在十年前便选派了一批忠心可嘉的精英,奔赴关中,为计划的最终执行者作好准备。这些人无疑都是大智大勇之人,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不惜隐姓埋名,舍弃过去的辉煌,来到陌生的环境重新开辟一片天地。然而这些艰难尚且不论,最残酷的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作嫁衣裳,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其命运都注定是无名英雄,注定是陪衬红花的绿叶,而时农正好是其中的一位。

马车停在一处独立的阁楼边,在昌吉的引领下,韩信来到了时农的病榻前。当时农睁眼看到韩信的第一眼时,仿若回光返照般强撑起身体,喘着粗气道:“好!好!你终于来了……”竟然就此死去。

一切祭奠的安排都在一片哀伤悲痛中进行,在昌吉的指挥下,灵堂的搭设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韩信木然呆坐于时农的棺木前,不言不语,欲哭无泪,无人见了不心生同情,私下都说:“少主人离家十年,想不到只是见得主人最后一面,难怪他的精神有所失常。”

韩信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眼见天色黑尽,这才向昌吉说了第一句话:“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今晚子夜时分,应是孝子召灵,灵堂五十米内,不许有任何人走动。”

昌吉遵命而去。

暗黑的夜色笼罩在时府的每一栋建筑里,除了灵堂中渗透出惨白的光亮外,再没有任何地方还有光线渗出,那种悲痛的气息流动于空气之中,阴风惨惨,充斥了时府的每一个角落。

偌大的灵堂中,香烛缭绕,阴幡随风舞动,黝黑的棺木边坐着一身孝服孝帽的韩信,黑白相映出一种极为莫名的诡异。

“当……”一道悠远的钟声敲响,从城中一处不知名的鼓楼中传来,在寂黑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韩信眉间一跳,人缓缓站起,当他确定灵堂的附近再无一人时,他的手轻轻地在棺盖上轻敲了三下。

但是就在韩信敲了三下之后,一件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砰砰砰……”手叩棺木发出的空灵之音竟然是从棺木中传出。

韩信丝毫不显诧异,而是眉间带喜,轻轻打开棺盖,“腾”的一声,从棺木中跳出一个人来,竟是才死未久的时农。

“属下参见韩帅!”时农跪拜于地,低声呼道。

韩信一怔之间,这才明白问天楼已将他作为整个计划实施的统帅,有指挥大权,以利他见机行事,当下扶起时农,道:“时爷不必多礼,你对问天楼的忠心与高义,我是早有所闻的。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快谈正事要紧。”

时农点点头:“当年属下奉楼主之命,带一万钱入关中创业,迄今为止,不仅有三千匹战马,更有积蓄十万,在宁秦城中,属下对官府势力尽心结纳,与入世阁中人也有往来,韩帅以我之名,可以顺利进入咸阳上流社会。”

韩信闻言不由大喜,始知问天楼的这个计划实在是妙不可言,一旦自己能混入大秦王朝的高层人士之中,对登龙图便自然多了三分把握,不由赞道:“你果真是一个罕见的人才,怪不得楼主会安排你这项重任。”

时农道:“这是属下的荣幸,也是属下应尽之责,想我卫国灭朝已有百年,而我等臣子期盼复国之期,岂敢不尽心尽力?”

韩信这才知道时农也是卫国的故朝亡民,同时想到了昌吉,不由问道:“这昌吉莫非也是我问天楼中人?”

“他是属下最好的朋友,虽非楼中之人,但是忠心耿耿,足以信赖。”时农答道。

两人相坐而谈,时农交代了不少事情,使得韩信对照月马场的一切有了大概了解。当时农说出了几桩马场要务之后,不知怎的,他的眼中竟然多出了两行泪水。

“时爷为何这样?”韩信惊奇地问道。

“属下见得韩帅如此干练,登龙图必是囊中之物,可惜的是,属下却见不到这一天了。”时农眉间锁愁,淡淡地道。

“时爷此话可令我摸不着头脑了,你此去回到问天楼,只管听我的好消息便是,又非生离死别,又何苦说出这等伤心话来?”韩信惊奇道。

“与韩帅见面之期,便是属下归天之日。”时农道,“当日楼主制订计划之时,就曾考虑过今日属下的去向问题,属下是唯一知道韩帅真实身份的人,为了预防万一,所以必须死去。”

韩信大惊,没有想到时农的结局竟会如此,急忙说道:“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时农淡淡笑道:“登龙图的归宿,不仅关系到问天楼的利益,也关系到我们卫国的复国大计。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半点闪失,少一个人知道韩帅的身份,便多一分成功的机会。是以这虽是楼主的命令,但也是我时农心甘情愿之事,何况我的死讯已经传出,一旦有人发现了棺木中另有其人,或是一副空棺,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面对如此残酷的一个事实,韩信真的是难以置信。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是何等的沉重,看着时农平静安详的笑脸,他已知道,任何劝说都不可能阻挡时农必死的决心。因为,为了复国大计,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韩信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位老人,看着他那苍白的双鬓,额上如蚯蚓般张扬的皱纹,心中如刀割般绞痛,面对这位让人心生敬意的老人,他已无话可说。

“我希望我的努力不会白费!”这是时农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回到了棺木中,静静地躺下,当韩信俯身来看时,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韩信的心中徒增一种失落,他知道,这一次,时农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缓缓地盖上棺盖,整个人只觉得透心发凉。也许在这之前他并未有全力以赴的决心,事在人为,若实在不能盗取登龙图也就罢了,但是时农的以身殉职告诉了他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即使是破釜沉舟,或是不择手段,他都必须将登龙图带归问天楼,否则,他将愧对时农的在天之灵。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已经是如此的残酷,未来又将是什么样子?韩信几乎不敢想象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悲情,透过一格窗棂,望向那暗黑的苍穹深处,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苦与无助,在凄寒的心境中,他想到了凤影,想到了纪空手……

夜是如此的寂静,静得让人心悸,就在心悸的一刻,韩信眉心一跳,感到了窗外不远处有一股淡淡的杀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呼吸。

他的心蓦然一紧,冷汗如豆般渗满全身。无论此人是敌是友,无论此人是有意还是无心,韩信都绝对不会放过他,否则时农的死,以及问天楼这十年来的苦心经营,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仿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般,凝立不动,毫无表情,但他的思维却在高速运转着,判断和分析着来敌:

——昌吉的忠心自不用说,这就说明灵堂五十米外的戒备极度森严,一般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灵堂;若是自己人更不会不遵号令,如此来者必是敌人。

——此人既然能够靠近灵堂,而且连自己也未能及时察觉,这就说明来者定是高手,而且其功力之高,自己未必能与之比肩。

——从位置来看,两人相距至少三丈有余,无论自己攻击还是追击,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近身,一旦来人发力奔逃,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截。

韩信迅速得出了结论:自己若要成功地将敌人阻截,只能智取,不可力拼!匆忙之中,他心中一动,不由自言自语:“想不到为了主公,你这般努力,居然把玄铁龟也弄到手了,我一定将它交给主公!”同时,他将玄阴真气提到极限,清楚地掌握窗外之人的一举一动,他只愿对方能靠近几步。

窗外之人虽然听到了韩信自言自语,真气竟一阵波动,显是对玄铁龟三个字动了心。韩信心中暗笑,背对窗子,临窗而立,又道:“时农啊时农,你现在把它交给我,我也不能及时交给主公,看来还是先将它藏妥,待我大事一成再转交主公吧。”

窗外的人影终于挡不住诱惑,犹豫半晌,开始向窗前靠近,显然是想看清玄铁龟的收藏地点,可他却没想到这竟是一个陷阱。

韩信提聚真气,他仅从空气的些微异常的流动中就能感觉到来人的方位。

“一步、两步、三步……”当韩信数到第七步的那一瞬间,他动了,动得很快,如撕裂乌云的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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