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如来时一般,褚玉扇、肃临风、连婶共乘一车,而何叔与何小子父子俩则另乘一车。
原本褚玉扇想将连婶送去何叔与何小子的那辆马车中的,可连婶坚持要留下来照顾褚玉扇,愣是又赖了下来——吃红枣、吃山楂糕、吃瓜子……不亦乐乎。
肃临风驾着马车,虽冻得鼻子红通通的,可听着马车里那人的声音,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在褚玉扇的身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看她小小的一个姑娘太过可怜,他心生不忍才厚脸皮地跟着她。哪怕她最初的时候对他一向不好,可他总是把自己看成高尚至善的好人,便不与她计较什么。
可那日在洞中,他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肃临风仰着红彤彤的鼻子,看着前方糊成一片的太阳,心中却是暖和至极。去河边掬水的时候,他想到的是他与褚玉扇一同离开流水阁的时候,他偷偷叠好的手帕,那时候也在河边,只是二人身上都撒了一层的迷迭散。
而喝下那毒水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唯一能听到的便是她的哭声,凄凄惨惨地,让他舍不得离开。
到最初醒来,他才恍然顿悟。
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心善的好人,而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愚钝至极的凡夫俗子——若是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会对褚玉扇更好,更加地光明正大。
为了调查江水榭幕后的真相,前方的路好似越来越艰险,肃临风吸了吸鼻子——还是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他再将心意告诉她罢。
到时收与不收,便看她了。
马车帘子被悄然掀开,露出褚玉扇的一张俏脸来。褚玉扇瞧着驾车人的身影,竟是看了半晌。
连婶瞧着褚玉扇那掀着车帘子的手,红通通的一片,却又不忍多言。驾车的人是肃临风,连婶知道,连婶也知道自打褚玉扇十岁以后主子便有意无意地帮她挑选夫君了。挑来挑去,主子便选中了这肃临风。
若是江水榭没有遭此变故,如今该是多好的景象啊!
距离几人不远处,便是千鸟楼的方向了。
千鸟楼高耸入云、巍峨壮观,一里之外便可听到鸟鸣振翅的声音。那声音像金佛寺的和尚诵经一般——密密麻麻、令人心中不由发震。
然而,向来只听得鸟鸣振翅,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一只鸟——千鸟楼之所以被称之为“千鸟”,不是因为真实的鸟,而是因为鸟鸣振翅的声音。
一里之外,肃临风停了马车,前方宽广的空地视物清晰,不远处除了耸入云霄的千鸟楼便空无一物了,看着善老给的地图,肃临风敲了敲车门:“到了。”
其实不必说,单凭耳中传来的振翅声音,褚玉扇也知晓到了千鸟楼了。只是她在马车中却是微皱了眉头,与连婶面面相视。
她嗅到了一股子不寻常的气味,而连婶也嗅到了——这股气息很熟悉,也很危险。
“是怨鸠。”褚玉扇与连婶异口同声道,恰好肃临风掀开了车帘,便凑上前来问道,“什么是怨鸠?莫不是自这千鸟楼传来声音的鸟?”
褚玉扇摇头,向他解释道:“怨鸠是一种毒,与鸠毒相似,却又比鸠毒容易散播。鸠毒与毒雾丸一般,可以借助于烟花散落在目的地的四周作为防御。怨鸠的毒性剧烈,因制毒时加入了大量的致幻草与霜酒,中此毒者会神志不清、任人宰割。”
肃临风一怔,连婶补充道:“少主方才便嗅到了怨鸠的味道,只是太过稀薄,奴并未曾嗅到,直到方才,怨鸠的味道才越来越重,奴便也嗅到了。”
肃临风捂了捂自己的红鼻子,发现自己依旧是没闻到什么味道——这二人是什么鼻子,怎么就能闻得到?
褚玉扇:“现下鸠毒的味道并不算浓烈,可若是再向前去便会中招……所以我想,这便是千鸟楼对侵入者的警告了。”
身后,何叔与何小子也下了马车、走到这里来,肃临风伸出了头便见何叔在马车外皱着眉头道:“少主,前面有怨鸠,可要再去?”
肃临风一怔,趁着连婶与何叔搀着褚玉扇下马车的时候,又悄然问了问何小子:“你有没有闻到怨鸠?”
何小子一本正经地点了头:“自然是闻到了啊,还是我先闻出来告诉阿爹的呢!”
肃临风砸了咂嘴,讨了个没趣,只得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跳下马车来。
“临走前善老提及他与千鸟楼的前楼主是旧识,可自从楼主被害之后便与千鸟楼没了交集。善老亦说千鸟楼之外设有许多机关、迷阵,却没提过怨鸠,便说明这毒是千鸟楼近来才布好的。”褚玉扇一笑,对肃临风道,“幸好你将内力还给了善老,如今五识尚未全通——即便这怨鸠再神通广大,你也不会中毒了。”
肃临风将内力还给善老之后,便暂时失了五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和身识。
可他那时传完内力后便昏了过去,醒来之后眼睛、鼻子都能用了,故而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
肃临风的五识有碍,怨鸠便无用武之地了。而褚玉扇体质特殊自是不怕这小小的怨鸠的,连婶一家从前也是见过数种剧毒的,区区的怨鸠亦是不怕的。
千鸟楼方圆一里内尽是机关,按照善老所给的机关图,肃临风便打了头阵——迈进了千鸟楼禁地的第一步。
“小心!”褚玉扇一个不注意便见肃临风被困在了机关中——脚丫子上被一个生了锈的捕兽夹给夹了个正着。
那捕兽夹隐藏得深,倒也算得上是个机关。
肃临风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下意识地便“嗷”叫了一声,可半晌,他低头摇了摇自己的脚,冲褚玉扇一扬唇角:“假的,不疼嗌……”
褚玉扇嘴角一抽:“那是因为你的身识还未恢复,待恢复了——便该知道疼了。”
肃临风却已是蹲下身去拆那脚上的夹子了——自个儿感觉不出疼来,下手便更是没了轻重了。肃临风褪下鞋袜来看着自己的脚,那捕兽的夹子已是老旧,再者肃临风穿的鞋子又厚实,除了青紫一片之外便没什么大碍。
看着前方的千鸟楼,连婶不解道:“方才肃公子踩中的那个机关,可是机关图上没有的,这千鸟楼莫不是变了布局了?”
“或许吧。”褚玉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什么,都有道可走。只是,看现今的状况,唯一不解的便是——千鸟楼为何要严加部署呢?”
肃临风甩着手中的夹子得意地走来:“严加部署当然是为了保护里面的人了,你忘了咱们在无道派的时候,撒毒不也是为了护住无道派吗?”
“原来如此。”褚玉扇一笑,茅塞顿开,夸赞道,“你真聪明。”
“那是!”肃临风一仰头,笑得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