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密室中的烛泪已是化为了堆,烛芯也瘫在了一旁燃得恍惚。
躺在地上的云诺涯这才猛然间一动,他抬眸望着那只垂在他上方的女子的手心,只见昨夜被他用匕首划开的那个伤口已经愈合了,却才几个时辰,而手心处前日里割伤的伤疤早就没了踪影。
云诺涯坐起了身,在密室中将自己收拾干净,抹去了面上的血迹后,才匆匆忙忙地出了去。
密室外,天已渐亮,只见云诺涯步履稳健地合起了墙、掩住了密室,房间内的桌椅依旧是他入密室前的模样,歪歪倒倒的,他落了身子便缩在了桌边,将自己抱成一团,与昨夜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任是谁也不会知道,他昨夜去了哪里吧?
与此同时,烟潇亦是睁开了眼睛,她自床上突地坐起,来不及梳洗便披了衣服出了门直走到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屋外,烟潇才止了步,那里……仿佛是住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站在门口处,抬起手来似欲敲门却又收回了手。
房屋中传来一声苍老女子的声音,那女子道:“公子,身子可还好?今日我给你备了双份的药,多喝一些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烟潇凑近了些,细细去听屋内的声音。
一男子咳了几声后,声音颇有几分虚弱道:“无妨,早就习惯了。只是,昨夜的确比往日疼得厉害了一些。”
“莫非是……又给公子下毒了?”
男子轻讪:“或许吧,不过最好这毒的分量再下得重一些,这样我便能去见凉玉了。”
烟潇本欲再多听一听墙角的,可男子提及“凉玉”二字后却叫她心中难忍,顾不得再想其它,她便柔柔地推开门。
门轻悠悠地被人推开,屋内的公子许是有些受惊,惨白着脸便又咳了几声。身旁的那女子,不,应当说是妇人,妇人忙为他拍了拍背,那公子才好受了一些。
抬头时,烟潇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嘴角轻挑地看着他。
“怎么,你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她了吗?”烟潇探过身子不由分说地便去抓男子的手腕,男子挣了几挣却因身体虚弱无法甩开烟潇,怕自己太过狼狈,他只得任凭烟潇捏着手腕。
少顷,烟潇一把将他的手腕丢开,“看来的确是毒性侵入了心肺。”
烟潇的目光中突然含了一丝悲伤,她看着男子轻声道:“柳如柳,或许再过不久,你便能去见她了。”
男子怔了一怔,却是一笑道:“吾之所愿。”
烟潇突然掩了悲伤,转而一笑:“可,怕就怕你无法得偿所愿啊——即便你死了,也无法与凉玉的尸身葬在一处啊。”
柳如柳一僵:烟潇既然这么说了,便会这么做。凉玉葬在了天音教历代教主所在之处,有烟潇与云诺涯在,他从未去过凉玉的墓前,想来死后自然也不会与凉玉葬于一起。
“亦无妨。待去后……我总会找到她的。”
“那你爹呢,你有没有想过他?”烟潇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仕途,如今老暮垂兮,你却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提及父亲,柳如柳却是不再说话了。他的双拳紧握,实在是被烟潇戳中了痛处。
烟潇观察着他,又道:“若我告诉你,你中的毒并不是毒,而是有救的蛊,你会不会觉得庆幸一些?”
柳如柳抬头,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希冀:“有救的……蛊?”
“不错,当年师父收留了你与云诺涯,本是从你们二人中选一位作为教主的夫婿,而天音教世代都以女子为尊,师父临去前怕你们惑迷教主,便命我给你们二人下了蛊。”提及往事,烟潇笑中带着一丝苦涩:如若不是师父的命令,让她给二人下了蛊毒,她又何至于被云诺涯与柳如柳怨恨至此呢?
她道:“你们二人体内的蛊虫本为一体,互相牵制着,一方弱则另一方必定是要强的……我今日一早便察觉有异,这才来看看你。”
柳如柳却是一疑:“你是如何察觉到的,你已经去看过云诺涯了?我的蛊虫变得强了,那他的呢,莫非是变弱了?”
烟潇想绕过他的第一个问题,却又无法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她自醒来便来看他了,哪里晓得云诺涯是个什么光景呢?
至于她是如何察觉到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师父虽给他与云诺涯二人下了蛊,可操控双蛊的蛊母却种在了她的心脉中。
她轻讪一声移了话题道:“我之所以来找你是为了问你一件事,并非是来关心你的。”
柳如柳:“你问。”
烟潇看了眼摆在桌上的那碗已没了热气的汤药,却是止了口,她吩咐着一旁的妇人道:“你将这汤药撤下去,再去煎一份新的来。”
待妇人收拾了那碗药,出去了,烟潇才看着柳如柳问道:“除夕那夜,你见过褚玉扇?”
“……是。”
“也是你告诉云诺涯,褚玉扇被书生派给绑走了?”
“是。”
烟潇满意一笑:“好,那我再问你,你可是认清楚了,那人果真是褚玉扇吗?”
柳如柳却是苍白着脸,咬牙道:“便是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不错——那夜在集市猜谜卖面具的小摊前被摊主刁难的客人,便是他——柳如柳。他见过褚玉扇的画像,也认出了她,他原本是想跟在她身后欲到无人之处再动手的,却没想到被书生派的两位贤才先下手为强了,虽然他可以将那两位书生放倒,却还是……
“褚玉扇被书生派绑了去,想来你是不会同书生们动手的。”烟潇一笑,却是了然,“于是你便回了天音教,将消息告诉了云诺涯,我说的可对?”
柳如柳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将消息告诉云诺涯,本是想借云诺涯的手将褚玉扇从书生派中带出来,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云诺涯抢走了他为凉玉买的所有东西,他也忍了。
烟潇望着他看了许久,而柳如柳却也在低头思量,一时二人相处一室竟显得十分和谐。
直到柳如柳抬头看了看烟潇,这才一皱眉道:“你怎地还没走,还有何事?”
烟潇心底一触:自打凉玉去后,柳如柳便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往日里一向都是她百般讽刺、挑衅于他,他也是常不与她计较、就那么受了。可柳如柳方才说的这句话……
却教她忆起了从前——那时凉玉还不是教主,而她也只是烟潇,不是什么大人,那时的柳如柳便是用这样没好气的声音同她说话的。
只听烟潇冷声一笑,却是唰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这破地方让我留我还嫌脏呢!”
柳如柳一偏头不再理会她。
烟潇又没好气地道:“你说她是褚玉扇,可云诺涯与八大执教却都说她是假的。你说,我是该信你还是信他们?”
柳如柳颇为烦躁地一拂衣袖:“随你!”
被柳如柳这么一回,烟潇却是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烟潇:“好,若如你所说,如今褚玉扇便是在云诺涯的手中了,他之所以隐瞒,或许是与褚玉扇达成了某种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烟潇一笑:“听说褚玉扇是江水榭的少主,研制毒物必定会有一套,或许如今你的病症加重便是褚玉扇帮云诺涯的最好证明——她替云诺涯驱了蛊毒,而你却加重了蛊毒。”
柳如柳猛地站起身来。
却听门外“啪”地一声脆响,烟潇眼眸一转,待走到门口处便看到已是碎了一地的碗片,而汤药则是洒了一地。
正是那煎药的妇人回了来,只是好生生的一碗汤药如今却被打翻在地了。
烟潇看着那妇人,冷眉呵斥道:“做什么吃的?连碗药也端不好!”
那妇人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柳如柳却是说话了:“我的人用不着你来教训!”
烟潇回眸,眼波流转:“呵!柳如柳,你是否觉得如今自个儿的命活不长久了,这说起话来就开始不管不顾了?这天音教上上下下哪个不归我管、不归我教训?我便是把她杀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总之她不归!”柳如柳道。
“呵!好啊,好啊!”烟潇气极,却总不至于为了柳如柳维护一个妇人而动怒,只是拿出一粒丸药来,愤愤地丢在地上,“汤药被摔了你便吃这个!省得日后死得早,没人哭!”
烟潇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故而并未看到妇人那双发着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