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如水的妖异双眸之中，惯常漠视生命的冷酷里终于露出一丝怜悯，大神官微微叹息一声，喃喃说道：“陛下的心，过于柔软，身为帝王，这样的柔软只会让你步入深渊，加速灭亡。莫华，这是莫神卿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却被你自己亲手葬送了呢。”
他抬起头来，山风忽然强烈起来，宛若有一只虚无的大手，在天空狠狠一抓，四周光线陡然暗淡下来，漫天的云朵被山风搅动，形成一个恐怖的漩涡。
站在云朵漩涡的中心的下方，大神官的眼中出现一丝热切的光芒，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漩涡直达天际，回到那遥远的星空之中。
向天空伸出双手，想象着将苍穹握在手中，大神官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冰冷，“重回星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娘娘，你真的要如此么？”海棠难过的问道。
兰妃望着手中盛满殷红鸡血的杯子，淡然道：“去吧，去请崔御医过来。”
“娘娘这样处置，倒是便宜了琼妃。”
兰妃平静的将鸡血倒在自己的裙摆上，摇摇头道：“琼妃让人送过来的肉汤，每日都是由皇上亲自尝过的，这里面已经没有留给我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若是由此发难，才正中琼妃下怀。反正来日方长，要想搬倒她，总会有机会的。”
鸡血透过裙摆，浸湿的衣物贴在腿上略微冰冷。
兰妃轻轻道：“这个‘孩子’没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皇上会更加宠爱我。”
兰妃小产的消息，像涨了翅膀一样，几乎在一瞬间传遍整个宫廷。
崔御医的诊断是兰妃因为上次的毒伤，体质阴虚火旺，怀了龙种后更加不堪，每日里的饮食上又不由好好调理，更是连续喝了两个月的肉汤这种容易上火之物，这才导致滑胎小产。
皇帝震怒，罚俸半年惩戒了青岚殿伺候不周的宫女太监，要惩琼妃时，反倒是兰妃求情，肉汤是自己让琼妃送的，这次小产是她自己不小心，跟琼妃没有半点关系。
兰妃的通情达理，获得了皇帝的加倍宠爱。
“哼，兰妃还真是好手段，虽然没了孩子，却更加受皇上宠爱。”纺春愤愤不已，“还想赖咱们的肉汤，肯定是跟那个崔御医串通好了的。”
叶琼姜看着窗外有些发黄枯败的花树叶子，轻声道：“确实是我害得她失去孩子……”
“娘娘！”纺春急了，以为她在说肉汤的事情，连忙开导，“娘娘，您别伤心，这事情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肉汤是她自己要喝的。再说咱们的肉汤也都是精心熬制的，选的上好的精肉。娘娘俯仰无愧天地，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叶琼姜苦笑两声，她就是觉得良心不安啊。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无论兰妃是如何失去了孩子，她都是无可争议的凶手。
她已经无法再用争宠的方式逼迫兰妃出手了……
一晃眼又一个月过去了，皇帝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每晚都在青岚殿留宿，这更加重了叶琼姜的负罪感。
哪怕如何安慰自己，都甩脱不了这种愧疚的感受。
“娘娘，您饿了吧？”纺春从外面进来，呵了呵有些冰凉的手指，搓了两下，轻轻来到琼妃的身后，道：“奴婢特地吩咐了小厨房，今天的饭菜都是您爱吃的。”
自从兰妃小产后，皇帝再也没有踏入过琼露殿，这些日子眼见娘娘日渐清减消瘦，她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虽然也曾多次去见庆安，希望庆安在皇帝面前多提起琼妃。
不过，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娘娘？”纺春见琼妃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由相当担忧的再叫一声。
“嗯，我知道了。”叶琼姜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应了一声，却依然坐着没动。
纺春暗暗叹息一声，转了转眼眸，笑道：“对了，娘娘，再过两日便是秋猎了。到时候皇上会选上一两位妃子同行，您可是替后酬天过的，皇上想来肯定会选您一同去的，奴婢入宫这么久，可一次都没见识过。”
“秋猎？”
纺春见琼妃娘娘终于像是提起了一丝兴趣，打铁趁热的道：“是啊。皇帝带着群臣去凌香山下围猎，场面隆重又壮观。哦，对了，奴婢听说，这次秋猎是由骠骑将军蒋重主持的，肯定少不了一些年轻的将领的身影，也不知今年谁会夺得头筹，登上战神榜……”
说到年轻将领之时，纺春的眼中充满了憧憬，那一颗少女之心也都萌动起来。
秋猎，这种属于皇家的活动，辛国没有灭亡之前也会时常举办。
曾经，她也随同父亲参加过一次，不过那时她还小，只是懵懵懂懂的前去看个热闹。
这样的秋猎活动，一是供皇帝狩猎游乐，二是激励臣子，磨练武将兵士的骑射技艺，第三个也是让皇帝可以观察各武将臣下们是否能够胜任各自的职位。所以大多会举行一些狩猎的比赛。
而大夏则在狩猎活动中设立战神榜，每年秋猎比赛冠军，则被纪录在榜单之上，俗称“登榜”。
只不过叶琼姜对秋猎不是很感兴趣，而且她才刚刚“害死”了莫华孩子，莫华已经一个月没有踏入琼露殿，恐怕这次是不可能带着她去了。
叶琼姜鲜少看到纺春有这样春心萌动的时候，好奇的问道：“你喜欢哪位年轻的将军？”
纺春脸色一红，垂头道：“那个……也，也没有固定的人选啦，只是奴婢听说，皇上近些年悉心培养了一批军中的少壮派，提拔了一些年轻将领，奴婢只是……只是有所向往，希望以后出宫，可以寻得一份好姻缘……”
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脸蛋也是红彤彤，羞涩到了极点。
叶琼姜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若是本宫有机会跟着皇上一起去，肯定帮你物色一个好人选。”
“奴，奴婢谢过娘娘！”纺春开心之极，脸上红晕更重，只羞得说话都结巴起来。“那，那奴婢先，先去吩咐人将午，午膳端上来吧。”
叶琼姜轻笑点头，纺春原来也有这样一面啊，办事再成熟老练，果然也只是一个少女而已。少壮派的将领么？若是有机会的话，真的可以帮她找个好人家……
！少壮派？！
叶琼姜突然一震。
在前朝，她只跟蒋重有过接触，而且顾容止能通过蒋重给自己送来东西，很可能以骠骑将军蒋重为首的一众老一代重臣，大多已经被拉拢了过来。
而少壮派，刚才纺春说，那都是近些年莫华悉心培养的，也就是说，少壮派才是莫华抓在手中的，倾力培植的力量？
皇位的更换，皇帝要摒弃旧臣，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是最自然的事情。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勾股重臣，占居要职的大臣们，是摆脱不了被新鲜血液替换掉的命运。
叶琼姜有些担忧的绞紧手指，这些少壮派们，必然是顾容止复国计划里最大的阻碍。
发誓成为他最强支援的她，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秋猎！
叶琼姜面上闪过坚毅的光芒，这次秋猎，她一定要去！
“皇上，琼妃娘娘在外求见。”
莫华淡淡的扫了一眼站在阶下请示的庆安，沉思了一会。
庆安略略抬头，看了眼皇帝的神情，低声道：“要不，老奴替皇上回了琼妃娘娘吧。”
“让她进来吧。”在庆安即将转身出去的时候，莫华终于发话了。
“是。”庆安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
这一个月皇上是怎么过来的，他最清楚。虽然每夜都是留宿在青岚殿，可皇上这心里，装的却满满都是琼妃。那兰妃娘娘也是可怜，虽然有皇上陪在身边，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的心从来也没在她的身上。
出了勤政殿，琼妃正候在门外，今天琼妃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边并没有带着纺春。
庆安上前，躬身道：“娘娘，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叶琼姜微微点头，“有劳庆公公了。”
庆安看着正要走进去的琼妃，忽然低声道：“娘娘，皇上心里……有您。”
叶琼姜脚步不停，仿佛没听见一般，推开勤政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香气。
叶琼姜微微皱眉，扫了一眼龙案边上那依然冒着袅袅烟气的燃香铜炉，淡淡道：“这香味俗气浓艳，皇上已有一月未踏足琼露殿，又何必继续燃这香？”
这熏香还是曾经让纺春送过来的，如今琼露殿里的燃香早就换掉了，想不到他依然还用着。
“你来见我，就为了说这个么？”
莫华没有抬头，依旧伏案，笔锋缓行，叶琼姜站在阶下，看不太清他在干什么，但显而易见并非在批阅奏折。
“臣妾听说秋猎要开始了。”
“嗯。”莫华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叶琼姜秀眉深蹙，这是什么态度？庆安还说什么他心里有她，就是这样“有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