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愚钝，请娘娘明示。”海棠想不出来。
“哼，说到底，这不过是皇帝的制衡手段罢了。”兰妃悠悠一叹，“我十四岁入宫跟着他，如今十年过去了，十年的光阴，呵呵，在他心里，可曾留下半丝身影……皇上他，从未对我们这些妃子有所留恋。”
“娘娘……”海棠听得心里发堵。
兰妃却一摆手，将这突然爆发出的悲凉情绪揭过去，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我故意让夕颜去挑畔，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看看琼露殿的反应。琼妃有反应最好，若是发火恼怒那更是求之不得。皇上要制衡，我就偏要打破这种制衡不可。只有挑起事端，才能趁机了解皇上的真正心意。”
打破皇上的制衡？这岂不是故意跟皇上对着干？万一因此惹怒了皇上……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不必担心。”海棠的担心都写在了脸上，兰妃岂会看不出来，微微一笑，悠然道：“咱们这位皇上，可不是普通的帝王，这种小小的挑畔，恐怕早为他所料。”
不得不说，胸有成竹的兰妃失算了，或许她这计策用在其他人身上会成功，可惜她面对的是叶琼姜。
琼妃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复杂程度，除了知道内情的两人以外，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参透？
所以，面对青岚殿的挑畔，琼妃不为所动，视若无睹。
纺春倒是心有不平，不过一看自家娘娘那股子淡定从容，也深受感染，躁动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下来。
反正这两日皇上虽然没来琼露殿，但也没去青岚殿，似乎忙于政事，没有在任何一个后妃宫里留宿。
没有亲厚疏远。
再这样下去，不必琼露殿有所反应，光是来自皇上的“晾晒”，青岚殿的挑畔就会成为笑柄。
代管凤印掌管后宫的兰妃？连皇上都见不到，还真以为自己是最受宠的么？
纺春想着琼妃娘娘说过的“不争为争”之语，愈发觉得琼妃娘娘心思深不可测，一切尽在掌握。
不愧是曾经封选替后的琼妃娘娘啊。
一连数天，皇帝都没露面。
反到是轻易不出神星宫的大神官登门拜访。
纺春接到小太监的通报，登时吓了一跳。
“什么？快，快去迎接……”嘴里这样说着，跑了两步却又停下来，这个……向来都是她们去神星宫求见大神官，可从来没有在琼露殿接待过大神官，这迎接的礼节是什么啊？
大神官在宫中地位非常，与皇帝同尊，可这里毕竟是后宫，他也毕竟是个男子……
纺春并没有愣太久，连忙回身奔进去向琼妃请示。
“我出去见他。”听到大神官来访，叶琼姜也是怔了怔，明眸微转，心头霎时转过百念，却也没有猜到大神官所谓何来。
也罢，猜不到就去见他好了。
叶琼姜在纺春的陪同下，走到琼露殿的门口，就看到一身星光白袍的大神官独自站在门外，漆黑的面具覆在脸上，从发髻里延出来的珠串垂在耳边，双手拢在袖中，一派悠然闲适。
虽然神权与皇权并重，大神官的地位丝毫不弱于皇帝，但是他并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好好的在外等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这里毕竟是后宫，哪怕他身份再尊贵，哪怕莫华再信任他，该避嫌的地方也一定要避嫌。
“见过神官大人。”叶琼姜微微敛衽一礼。
纺春也跟着施礼，却忍不住偷眼打量着大神官。无论是在神星宫，还是在酬天祭祀大典之上，她可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这位神秘的神官大人，自然是无比好奇。
“免礼。”大神官抽出拢在袖中手臂，微微一抬。
“不知神官大人忽然来访，所谓何事？”
大神官轻声一笑，“琼妃娘娘不打算请本座进去吗？”
叶琼姜略一犹豫，身后纺春已经低声建议道：“娘娘不妨在中庭与神官大人赏花饮茶。”
她虽然说得简短，但叶琼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神官的登门拜访，她显然不可能拒不接待，这么站在宫殿门外交谈显然不妥。但要是真邀入室内，也是容易落人口舌。
琼露殿的中庭院落中，正有一个小凉亭，四周花团锦簇，风景优美，不是室内，又在宫中，风通四方，视野还开阔，在那里接待大神官，显然是最适合的地方。
凉亭里，叶琼姜与大神官对面而坐。
香茗和茶点都已经上全。
大神官碧蓝色的眼眸轻轻扫了一眼站在叶琼姜身后的纺春，纺春一怔，叶琼姜已然会意，“纺春，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是。”纺春躬身而退，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大神官两眼，才退了下去。
“现在，神官大人可以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见本宫吗？”
大神官轻笑一声，“不是本座要见娘娘，是娘娘要见本座才对。”
叶琼姜纤眉轻蹙，正猜不透他的意思，忽然就见大神官伸出手指在茶碗中蘸了一滴茶水，轻轻一弹。
这滴茶水晶莹剔透，被弹到半空之中的一霎那，叶琼姜只觉得自己的目光好似都被吸引了过去，精神也在这一刻出现了恍惚，仿佛天地万物都随着这一滴茶水的弹出而静止。
等到视线重新清晰，叶琼姜惊异的发现，她已经不再凉亭里，而是处身于一个无法描述的地方，周围是光怪陆离的光影，外界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发生着奇异的扭曲，色彩也是混合模糊成一片，让人分不清真幻。
“这里是……”
“水滴。”
大神官的声音响自身后，叶琼姜猛然回身，“水滴？”
这里，难道是那刚刚被弹在半空的茶水滴？
被这样一提示，叶琼姜放眼看去，四周的景象和颜色虽然混合模糊，但总算大致还能看出一些轮廓，果然是琼露殿里的样子。
“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
“娘娘不必慌张，只不过今日之事，本座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罢了。” 大神官凝视着她问道，“娘娘是否还记得星汤池？”
星汤池……
叶琼姜脸上微微一红，星汤池里被莫华调戏的往事从记忆里翻上来，令人羞愤窘迫，“你……你……”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
“琼妃娘娘不是一直好奇本座的面容吗？在星汤池不方便相见，祭祀大典上又太过繁忙。不过陛下既然说了，本座总要让琼妃娘娘见上一见，为娘娘解惑。”
叶琼姜脸色更红，心头大窘，原来他说起星汤池是在说这事儿，她还以为以大神官洞悉一切的手段，知道了星汤池里自己被莫华调戏的事情……
大神官看她双颊泛红，眉宇间蕴着羞意，只是微微一笑，抬起手慢慢将覆在脸上的那个漆黑的面具掀开。
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疑问即将揭晓，叶琼姜屏息凝视，先是露出一双见惯了的眉眼，碧蓝澄澈，纯粹得没有半点杂质，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唇瓣。
随着面具的掀开，大神官一直隐藏在面具后的面容终于完整的呈现在她眼前。
修眉入鬓，气质凛然，高贵神圣又寒彻脊骨。
这人……这容貌，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另一个莫华，只是气质截然不同，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
只这么看着，就仿佛要被冻住。
“娘娘还满意吗？”他唇角微翘，是与莫华平素一样的微笑，却恁地冰冷。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那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如何当真？叶琼姜低眉暗忖。
！
不对，那夜，她闯入他的帐篷，明明看到的不是这张脸！
她所见过的容颜，是完美到难以形容，难以描绘的面孔！
像是在戈壁沙漠上仰望天空，深邃浩瀚直若银河。
那时候，面对着他，眼前就像是整个天空，用世上任何的语言去形容那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容貌。
绝对不是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修眉冷目的男子。
看着她满眼的疑惑，大神官轻轻一叹，将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叹息道：“本座知道娘娘在想什么，不知琼妃娘娘对我神星宫知道多少？”
叶琼姜略作思索，明眸转动，灼灼不移的直逼大神官眼底，与他对视，不错过他眼神的任何异动，缓缓道：“传说大夏先祖以大智慧大机运捕捉一条天外神龙，镇压在朱玉峰下炼成龙脉，要它守护大夏皇朝世世代代。”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永无尽头。”
将梦中大神官的话说出口，本意是想要试探，更是加重了“永无尽头”这四个字的重音，可惜眼前的男子眼眸剔透，波澜不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叶琼姜眉尖微蹙，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她只得继续道，“而神星宫则是看守这条化作龙脉的神龙，防止它冲破封印。”
“嗯，娘娘说的不错。神星宫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看守龙脉。大夏开国三百年，在位过的皇帝一共十人，我们神星宫也传承了三百年，而神星宫的大神官，却传承了二十七人。娘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