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放下茶杯，廖大人赞了一声。
云妃微微一笑，“当然是好茶，只要父亲耐得住眼前的极寒，自然会等的雪消冰融，春暖花开。这雪融春，随时可以喝到。”
她看了看父亲沉思神色，淡淡道，“那纸条已经被女儿烧成灰烬，父亲便当从未见过吧。”
云妃的话，说得非常在理，廖大人也不得不认同的点头，只是看着云妃，忽然有些感伤的道：“云儿，你如此聪慧，竟从未受宠，真是……天道不公啊。”
他摇了摇头，老怀内疚，“当初你入宫之时，为父曾要你谨言慎行，不可轻言多语，如今想来，是不是反而害了你？”
以女儿这样的一等一的聪慧，样貌又并不逊色，在皇帝面前，若是稍微尽心，何愁不能得宠？
“父亲说的是哪里话呢？多亏父亲当日的教诲，女儿才能在这宫闱之中得到立足之地。皇上是明君英主，这后宫里的事情他虽不愿管，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云妃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将茶杯放下，缓声道：“女儿在宫中虽然不曾得宠，但也没有被亏待。”
“皇上虽对惠妃敬重，却仍旧欲将她转赠给大神官，惹得惠妃全节而死。皇上给兰妃的荣宠，不过也是权衡朝堂，笼络骠骑将军蒋重之心，可惜最后，兰妃的下场也是凄凉。至于珍妃，虽然是杨氏之女，可因兰妃打压，她自己便不敢争宠，只能伏小作低，安守本分。说到底，我们这些妃子，没有一个人是皇上真正爱着的。等到皇后掌权，珍妃倒是出来折腾了一番，可惜啊，她不仅把自己的人生折腾了进去，还把杨氏一族拖累。父亲，您看，正因为女儿听了您的话，所以，现在才能平安无事。”
廖大人有些心疼的道：“云儿，这么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云妃淡淡一笑，“女儿入宫为妃，这些年来，锦衣玉食，清净自在，又没受过什么委屈，何来辛苦？父亲不必为女儿忧心。”
廖大人缓缓点头，“那为父便依照你的意思，按兵不动，两不相帮。”
云妃眼眸一转，又道：“对了，太子殿下最近勤修治学，父亲不妨寻个由头，将小弟送入宫中，给太子殿下做个伴读的书童。”
廖大人一怔，紧跟着拊掌大喜，“妙啊！我竟然没有想到！磊儿与太子殿下同岁，正可为太子殿下作伴解闷！”
将小儿子送入宫中做太子的伴读书童，若是在夺权争斗中皇后胜出，他廖氏被疏远没有关系，只要等到太子继位的那一天，曾经作为太子伴读书童的廖磊，凭着与太子殿下一同长起来的这份友谊，必然会带领着廖氏重回权利核心，成为心腹大臣！
廖大人望着女儿脸上那风轻云淡的笑容，慨叹道：“唉，可惜你是个女孩，若是男子……我廖氏何愁不能兴旺？”
云妃谦逊道：“小弟聪慧过人，只待他长大成人，必成大器，廖氏兴胜的重任，他必能胜任。”
廖大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暗叹，自己的小儿子虽然也很聪慧，但却决计难以及得上他这长姐的风采。
琼露殿。
叶琼姜一回来，便被兴奋的莺儿吵的不得安宁。
“娘娘，娘娘，今天可真是大快人心啊，皇后不仅将梁国公主关押起来，连那个敏王也关起来了，哈哈！不过今天奴婢当殿陈词，可真是要被吓死了，尤其是那梁国公主的问话，奴婢差点蒙了，倒是多亏了云妃娘娘的解围，要不然，奴婢当时真的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呢！”
莺儿手舞足蹈，一会得意的笑，一会又露出后怕，表情瞬息万变，丰富多彩。
叶琼姜忍不住笑道：“嗯嗯，今天你做的不错，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虽然莺儿今日表现只能算差强人意，但是她素来没什么高明心智，今日能够不怯场的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也算难能可贵了。
“哈哈，多谢娘娘夸奖。”莺儿开心极了，只觉得这一辈子过的，只怕都没有这一天来得爽快和威风。
主仆两个正在说话，有宫女进来禀报：“琼妃娘娘，四平公公奉旨来赐安神茶，正在外面候着。”
叶琼姜愣了愣，对了，还有安神茶这事呢，她都忘了，“请他进来吧。”
小宫女出去带人，莺儿便帮着叶琼姜整理衣装。
片刻之后，四平迈步而入，“奴才给琼妃娘娘见礼。”
“免礼。”叶琼姜打量了四平一下，当看到他手中托着的安神茶时，眼眸猛然一缩！
盛放安魂茶的碗，是一只琉璃碗，虽然这宫中琉璃碗不少，但是这一只碗，她却非常明确的记得，正是那曾装过堕胎药由白玓儿亲自送过来的那只琉璃碗！
莺儿也认出来了，不由惊声道：“四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四平赔笑道：“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只是照做而已。”
他上前一步，将安神茶呈到叶琼姜面前，“此茶乃皇后娘娘所赐，请琼妃娘娘领赏。”
看着这琉璃碗，看着这碗中的药，这安神茶，安的只怕是顾容止的“神”，堕的确实她叶琼姜的孩子。
她只能苦笑，便是自己顺着他的意，配合着他将梁国公主拿下，也依然无法为腹中的小生命争取到一线生机，“皇后所赐？”
——我也是为了你好，趁着月份还小，现在打下来，你也少遭点罪。要是再过上两个月，我怕你会有危险。
她的耳中，仿佛还听见顾容止看似忧心实则冷酷到底的声音。
“是的。请琼妃娘娘领赏，饮下，奴才也好回去复命。”四平将药碗更向前一递。
“娘娘！”莺儿愤然上前，挡在叶琼姜面前，四平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道：“莺儿姑娘要做什么？此乃皇后赏赐，琼妃娘娘理应领赏！你这是要阻拦不成？”
“我……”莺儿被四平喝得气势一弱，虽然很想硬气的护主，但她也实在不敢正面对抗皇权。
叶琼姜抬手将莺儿拨开在一旁，眼中一片决然，“这赏，本宫不能领。”
四平道：“琼妃娘娘，请不要让奴才难做，您不领赏，奴才便要在皇后面前领罪了。”
“好，本宫不为难你，既然是皇后的赏赐，我接就是了。但，我要他亲自过来见我。”
四平干笑两声，“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恐怕脱不开身……”
“放肆！”叶琼姜怒火上升，猛地一拍桌几，怒道：“四平，你以为你是谁？”
四平不紧不慢的笑道：“琼妃娘娘，您又以为自己是谁？”
“你！——”
叶琼姜气得浑身颤抖。
忽然就听有人冷哼一声，如水击寒冰般道：“你不过是一个阉人，竟敢对我的母妃如此不敬！”
“……顾瑀？”
少年一脸冰寒之色，深邃的眼角更加深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色，可却如有两团火在熊熊燃烧。
顾瑀大步走进来，猛地一扬袖，将琉璃碗打翻在地。
四平“啊”了一声，要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啪”的一声，连碗带药，全部洒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亲赐……”
顾瑀打断道：“哼，是皇后赏赐的又如何？我就是要打翻它！你现在，给本太子立刻滚出去。回去给皇后传话，只要有我顾瑀在的一天，任何人都休想加害琼妃娘娘！”
四平浑身一抖，这位太子虽然年幼，但相貌上酷似皇后，这样引而不发，怒而不显，实在是有着顾容止七分威仪，让他就仿佛是在面对喜怒不行于色的皇后一般。
“太子殿下，这……”
顾瑀杀气毕露，“还不快滚！”
“……是，是！”四平不敢再说，立刻灰溜溜的滚了出去。
“多谢太子殿下。”莺儿躬身行礼，认真道谢。
顾瑀摇摇头，只有些担心的看着脸色煞白的琼妃，“琼妃娘娘，您没事吧？”
叶琼姜默默的与顾瑀对望，竟像是看得出了神，半晌才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声音似夹着料峭春寒的凉风拂面，“你们父子……这是要逼死我吗？”
她叹了口气，继续那奇怪的笑容，“一个，在不停的想要杀死我的孩子，另一个，却不停的要救这个孩子，呵呵，呵呵呵……”
“娘娘，……娘娘，您可不要吓奴婢啊。”琼妃这么奇怪的样子，让莺儿手足无措，手脚发凉。
顾瑀愧然，只沉声道：“琼妃娘娘，顾瑀从未想过要逼迫你。我只希望，你可以……可以开心的活下去。”
“开心？”这个词也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都要不懂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自从她重新回到皇宫，何曾有一日是开心过的呢？
飘忽的视线终于找回了距离感，叶琼姜看着顾瑀的眼睛，缓慢而坚决的道：“顾瑀，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再爱上你的父亲。”
扼杀小孩的希望是相当残酷的事情，可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要说清楚，她不想让顾瑀继续抱着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