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乘电梯下楼，她茫然无措的站在大厅里，一楼是大型的商场，五一期间各种打折活动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脸上都是满载而归的笑容还有急匆匆赶着去买心仪的商品时候的焦灼，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失魂落魄，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然后被人流簇拥着四处飘，像个没了根的浮萍。
没有人能体会她从云端摔至谷底的慌张，当头就是一棒，整个人都蒙圈了。
在今天之前她还幸福的像个被彩票砸中的傻子，昨天她还在邹大爷那边与他们爷俩一起吃饭，饭后邹大爷悄悄地与她说，那些凉面还有她喜欢吃的菜都是邹寒屹要求他做的，最难吃的那个其实是邹寒屹亲自下厨鼓捣出来的。
他说他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了解女孩子喜欢吃什么，并且自己尝试着学习去做，老爷子笑眯眯地说他们俩有戏，舒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眉眼之间全是细碎的幸福。
没想到，爱情来临之前的暧昧竟然也可以温暖幸福的冒泡泡。
这才过了多久，舒念发现那些自我感觉的良好不过是镜花水月，从始至终她连替代品都算不上，一厢情愿的像个傻子。
从律所到学校坐公交要经过十一站的路程，人多的时候坐车都嫌累，可是舒念就那样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去，从十点多走到日头正烈，因为鞋硌脚的缘故，她的两个脚后跟都被磨得血肉模糊。
寝室里空无一人，她坐在凳子上把沾着血迹的袜子拽下来，然后换上拖鞋，感觉从脚到腿再到两条手臂都是麻木的，好像血液都被冻住不流通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就和下雨一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舒念拿手去抹，可是越抹越多，到最后连鼻涕都流出来了，眼泪鼻涕都想着法的与她作对。
于是舒念趴在书桌前开始嚎啕大哭。
今后她应该用什么样的面孔面对邹寒屹，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在此之前，她竟然不知道喜欢也有放错地方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后悔药，为什么没有时光机，要是能够重新来过该有多好，她不用傻得一个人唱了那么久的独角戏。
简晨鸽在该多好，她就不用一个人哭了。
“小舒，你给的信息太散，我不好筛选，这样，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可以吗？”
“...好...”
“能告诉我为什么离婚吗？”
“...我带了起诉状...”
沈舒柠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她想起了包里面装着的起诉状，于是翻了翻自己的包，抽、出一个文件袋，她有些迟疑，里面描述的是她三年来水深火热不能对外人言的生活，她最不想的就是让邹寒屹知道，可是如今走投无路之下却只能求助于他。
那种左右为难快要将她折磨疯了，她想要尽快摆脱陈远枫的牢笼，可是又不想让邹寒屹知道的太多，但是在T市没有人能够帮得了她，稍微业务能力强的律师都或多或少与陈远枫有些私人关系，能够靠得住的人她一个都找不到。
她确实有点看不起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竟然跑回来找邹寒屹。
“没关系，你先给我看起诉状就好。”
邹寒屹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读懂沈舒柠眼底的情绪，他也不愿意她太为难，有些事情总要一步步慢慢来，放下心理防线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况且，沈舒柠是那么骄傲的女人。
起诉状很简单，夫妻婚前缺乏了解，婚后感情不和，由不断争吵演变为拳脚相加，最后导致孩子流产，感情彻底破裂，没有再复合的可能。
这样的离婚案件邹寒屹处理过许多例，见得多了人就麻木了，只会把当事人的那些遭遇一一摘录出来看哪些会对打官司有利，哪些能够支持他们的主张，不太会深究那些背后的故事。
可是，遇到沈舒柠，他特别想要知道这些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反诉状能给我看一下吗？”
“就在起诉状下面...”
沈舒柠捧着杯子喝水，她不想看邹寒屹的表情，同情、可怜又或者是她小肚鸡肠的认为他可能会幸灾乐祸，这些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不看反而会好一点，还可以自欺欺人。
邹寒屹还是一如既往的妥帖周到，会时时注意帮她添水，不会因为看材料就冷落她，还能隐隐地照顾到她不太稳定的情绪。
这让沈舒柠更加如坐针毡起来，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这样贸然跑来找他。
“反诉原告（被告）与反诉被告（原告）自由恋爱，婚前了解不够，婚后反诉原告发现反诉被告存在诸多坏习惯，常常流连于酒吧、夜店、抽烟、喝酒，夜不归宿是生活常态，反诉原告屡次苦口婆心规劝，反诉被告均置若罔闻，甚至变本加厉，以带孕之身与不三不四的人出门寻欢作乐，导致未出世的孩子夭折...反诉原告深感痛心！
在夫妻共同生活期间，反诉原告为了给反诉被告创造更好的生活，向朋友借贷进行投资，结果投资失败欠下外债，反诉原告认为，反诉被告之所以急于撇清夫妻关系，是想要逃避夫妻共同债务的表现，反诉原告痛惜之余深感震惊，据此，反诉原告依据相关法律规定，提出你院反诉，请依法与本诉一案审理。”
反诉状应该是出自陈远枫之手，他写文书永远是中规中矩，但是字里行间显得过于罗嗦，专注强调生活事实，可贵在感染人心，因此，当初讲文书课的老师也并没有过多的挑剔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就像邹寒屹，他是喜欢简单明了，直接点出法律事实，末了列出法律规定。
陈远枫的指控言之凿凿，简直可以说是声泪俱下，像是一个痴心的丈夫为了挽回花心的妻子使劲浑身解数最终仍旧以失败高中，在无奈之下选择与之对薄公堂。
若是不了解沈舒柠的为人，邹寒屹恐怕就要相信了。
陈远枫是走火入魔了吗？他怎么忍心这样诋毁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他怎么能够这么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初费尽心机从他身边抢走沈舒柠，现在却把她逼到这样的地步，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说的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邹寒屹的这四个字彻底打破了沈舒柠的心理防线，她的眼泪一瞬间就浸满了眼眶，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对面的邹寒屹却慌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沈舒柠很少会哭，她特别的倔强，就算难过的要死也只是静静咬着嘴唇不说话，最多就是眼泪在眼眶里翻滚一圈，即使那样他都心疼的无以复加，不论如何都会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就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流眼泪，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递一张纸巾。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挺幸福的，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一起上下班，一起买菜做饭，日子过得平淡但是却很安稳。
...那时候我们刚刚在T市落脚，生活过得并不富裕，他觉得是他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给我富足的生活，后来，我们偶然间发现你藏在我包里的银行卡，我不知道你把那张卡放在包的夹层里...”
沈舒柠的眼睛是已经哭红了，她抬起头看着邹寒屹。
“我记得走得时候把卡放在了你卧室的床头柜里。”
“后来我又放进去了。”
邹寒屹觉得沈舒柠的眼神是带着埋怨的，如果真的是那张银行卡惹的事情，他好像确实做了一回罪魁祸首，这次破坏的是别人的幸福。
“他以为我背着他与你藕断丝连，以为我是那种爱慕虚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然后我们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一次比一次吵得凶...发展到后来，他喝了酒会动手打我。”
沈舒柠的话字字锥心钉在邹寒屹的胸口，他突然哑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安慰，或者惋惜，好像都不足以能够帮她挽回什么。
那张卡是他放进去的，那些钱本来就是为她赚的，她人都走了他留着也没什么用，而且那时候陈远枫刚刚开始在大学里面教书，基本没什么积蓄，如果两个人真的开始过日子，会特别的难。
他只是不希望她受苦。
但好像事与愿违。
“陈远枫是个自尊心强到有些偏执的人，在大学的时候他处处差你一筹，从你手里把我抢走最后娶了我是他唯一一次赢你...他觉得我看不起他，跟他结了婚还对你朝思暮想的，怎么可能呢？看不起他我就不会与他结婚了...”
要是看不起他，当初她怎么舍得离开邹寒屹，义无反顾跟着他去不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背负着脚踏两条床的骂名，背负着出轨那样不堪的字眼。
可是陈远枫不理解，一个自尊心强到钻牛角尖的男人，只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侮辱和不尊重，不会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他们一起走过的路。
他不会相信别人的解释，只会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三年来他们每一次争吵都是以这个为话题，甚至出去应酬的时候有人无意间提到邹寒屹，他都会敏感的认为别人是看不起他，是在故意拿他们两个作比较，是在给他难堪，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改善，反而变本加厉。
“小舒...我...”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就算没有那张卡，长此以往下去，不管是你们同学聚会还是同行之间的言论，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不够洒脱...”
其实沈舒柠心里清楚，这不管邹寒屹的事情，充其量就是陈远枫骨子里就不够自信，他一直都是自卑的，所以才不能忍受别人比他强，不能忍受邹寒屹在任何场合与他一同出现，甚至被人们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那是抢他的风头，时时刻刻牵制着他，连在生活中都不能摆脱他的影子。
“那借贷是怎么回事？”
“我后来准备托人把卡还给你，但是没想到他背着我把里面的钱转了出来，然后买了股票...他想通过一夜暴富向我证明自己的实力，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他就是受人蛊惑，根本不知道股票这个行业的水有多深，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所有的钱都赔了进去，可是他不死心，又偷偷地借高利贷想要翻盘...”
“借了多少？”
“200万，利滚利现在已经翻倍了...今年年初，放高利贷的人开始找上门...”
“他人呢？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签了什么协议，那些人没再找他。”
“那孩子呢？”
“去年争吵的时候他动手打了我，我一怒之下起诉离婚...临开庭的时候发现我怀孕了...他为了挽回我专程写了保证书，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我忏悔...我当时想，有了孩子他可能会改变一些。”
可是她终究还是有些天真。
陈远枫骨子里的自卑不会因为孩子的到来就磨灭掉，投资失利，工作不顺心，加上他自己的疑神疑鬼和耿耿于怀，所有的一切都只会变本加厉。
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有同事过生日请客，聚会结束的以后有人顺路把她送回去...在门口碰上了陈远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