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9179300000004

第4章 勃然大怒,再加一点令人十分难堪的情况

转眼到了八月。幸运的是,随着月头上的几天过去,我们主人公上山来一周年的日子也悄悄溜过去了。过去了倒好——临到它到来时,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曾感到几分不快。这是规律。谁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所以,长年住在山上的老病号们也不进行纪念:反之,其他任何可以庆祝碰杯的机会却绝不放过。除去一年一度的公众大节日和周年纪念之外,还尽量加上一些私人的非常规的纪念日,诸如每个人的生日、全院性的体检、即将痊愈出院甚或私自强行出院等等,都可以成为聚在餐厅大吃大喝的借口——只有入院的周年纪念日,人们讳莫如深,能混就混,常常就真的忘记了留意它;再说也可以放心,别的人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儿。不错,大伙儿重视将时间化整为零,注意观察日历,观察可见的周期和循环。但是,去量去数自己与山上的空间联系在一起的时间,这种事只有初来乍到的新病号才会去干;住油儿了的老病号喜欢的是心中无数,漫不经心,每天一个样,而且都感情细腻,相互之间善于将心比心。所以,对某个人说“今天是你上山三周年啦”什么的,就定会被视为最不得体和最残忍的举动——这样的事也从未发生过。就连施托尔太太,不管她其他方面多么缺少修养,在这一点上也很有节制和老练,犯规动作还没有过。她的生病,她的发烧,显然跟她的极无教养关系密切。就在最近一次进餐的时候,她还大谈她肺尖“发蔫儿”,当话题转到历史事件时,她便宣布,记历史年代算得上她的“玻利克拉特指环”[20],同样引得举座愕然。不过,仍然无法想象她二月份会提醒约阿希姆,他住院已经一年啦,尽管她并非没有想到这件事。须知她那可怜的脑袋自然塞满了没用的日期和事情,加上她又有替别人计算的爱好,只不过山上的规矩约束着她罢了。

汉斯·卡斯托普那一天的情况亦然。是的,施托尔太太在餐桌上也曾试图冲汉斯·卡斯托普意味深长地挤挤眼睛,但当对方回敬她一个面无表情时,她便赶紧收敛了。约阿希姆同样对表弟一声未吭;他当然想起了这个日子,想起了他在达沃斯“村”火车站接这位“来探病的人”的情景。但是约阿希姆生来就不爱讲话,比起汉斯·卡斯托普到了山上以后变成的这个样子差得很远,更甭提与他们认识的作家和玄学家相比啦——近些时候以来,约阿希姆更加引人注目地默不作声,紧闭的唇间只偶尔挤出几个音来,可脸上的表情却变化不定。很明显,达沃斯村车站使他想到的已不再是到达和迎接……他与平原上频繁通信。他心中的决定已经成熟。他做的种种准备正接近尾声。

七月曾经暖和而又爽朗。可八月一到天气就变坏了,阴郁、潮湿,开始是雨夹雪,随后就毫不含糊地下起雪来;除了间或还插进来一两个像样的夏日,坏天气一直持续到月底,进入了九月。一开始,房间受惠于刚刚过去的夏季,还暖和;房里的气温为十度,可以说还算舒服。但很快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大伙儿高兴的是雪已盖住山谷,因为这个景象——只有这个景象,单单温度低没有作用——促使院方打开了暖气,先在餐厅里,后在卧室中。这样,在静卧以后揭掉裹在身上的两床毛毯,从阳台上回到房里,病员们就可以把又僵又潮的手伸过去拍拍那些使人复苏的白铁管,虽然它们放出的干燥热气让脸颊烧得更厉害。

已经到冬天了吗?人们的感官逃避不了这个印象,于是纷纷抱怨受骗上当,“夏天被偷走了”;殊不知正是他们在种种自然的和人为的情况支持下,用一种内在和外在都堪称浪费奢靡的消磨光阴的方式,自己欺骗自己,自己偷走了自己的夏天。只有理性乐于相信,还有美丽的秋日跟着到来,甚至可能是一连串的许多天,又暖和又明媚,就算把它们称作夏日也不算过誉,当然前提是你别去管太阳升起得已经不那么高,隐没到地平线下也早一些。然而,窗外的冬景给人心灵的影响远强于这样一些安慰。病员们站在紧闭的阳台门边,目光痴呆地望着飞雪,心里都挺烦闷——约阿希姆眼下正是如此,他嗓音压抑地说:

“这又算开始了么?”

汉斯·卡斯托普在他背后的房里回答:

“还早了点儿,还没有真正开始,不过确实已经板着面孔,叫人害怕。如果说冬天就意味着阴暗、飞雪、寒冷和暖气管的话,那又真是冬天了,无可否认。加之考虑到不久前也是冬天,融雪季节刚才过去——反正咱们觉得是这样,对吗?仿佛刚刚还是春光明媚——这就可能暂时败坏人的心绪,我承认。这将危害人的生活乐趣——让我给你解释我说这话的意思。我认为,在正常情况下,世界被安排得正好符合人的需要,有利于增加人的生活乐趣,这点必须承认。可我不想走得太远,竟然声称自然的秩序,例如地球的大小,它自转和绕着太阳旋转一周所需的时间,昼夜和四季的更迭,宇宙的节奏,你要是愿意说的话——竟然声称它们都是按我们的需要来测定的。这样讲太放肆,太简单;这叫神学,拿思想家的话来说。不过事实确乎是:我们的需要跟自然总的、基本的现象,赞美上帝,相互正好协调一致——赞美上帝,我说,因为这情况真该让人赞美赞美他才是——你瞧,平原上夏天或者冬天来了,那么前一个夏天或冬天恰好已经过去那么久,使你感觉刚来到的夏天或冬天又是新的和值得欢迎的,于是便产生了生活的乐趣。可我们这山上呢,上述的秩序和协调被破坏了,一则因为这儿如你自己有一次指出的,几乎没有真正的四季,而只有夏天和冬天,并且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再则,人在这儿过的时间也不对,以致新的冬天到来一点也不新,让人觉得又是老样子。这就是为什么你在那儿望着这窗外会心生烦闷的原因。”

“非常感谢,”约阿希姆说,“现在你找到了解释,因此,我相信,你可以心满意足了,以至你对事情本身也不再感到不满,虽然它……不!”约阿希姆喊道,“够了!真是卑鄙无耻。整个都卑鄙无耻得叫人害怕,令人恶心;你可以随你自己的便……我,我可……”说着,他冲出房间,砰地带上了门。如果并非一切都是假象,那么,在他美丽、温柔的眼中,确实包着泪水。

另一位凄凄然地留了下来。他从未把表兄的一些决断当真,只要它们还被约阿希姆大声地宣布着。可眼下,他沉默寡言,脸上表情一会儿一变,加之还有刚才的表现,汉斯·卡斯托普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当兵的真个要采取行动了——他吓得脸色发白,而且是为他们两个,为了约阿希姆和他自己。很可能他会死去,他想,因为这显然是从第三者口里掏来的学问,过去那从未消除的疑心又涌上心头,令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他同时还想:可能么,他把我一人扔在山上——我可原本只是来看他的呀?又想:这可真是又荒唐又可怕——荒唐可怕得我感觉自己面孔发冷,心跳也失去了规律,因为要是我独自留在山上……可他要真走了就得这样,和他一块儿走压根儿不可能——那一来不就……可这会儿我的心完全停止跳动了——那一来就将是一辈子,因为我独自一人永远也别想再回到平原上去……

汉斯·卡斯托普的可怕思路就是如此。但他没想到,当天下午事情就有了眉目:约阿希姆宣布,决心已经下了,就等采取最后行动。

喝过茶以后,他们来到亮着灯的地下室,接受每月例行的检查。时间是九月初。跨进那让暖气烘干了的诊疗室,他们便看见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坐在他写字台前的位子上,贝伦斯顾问却铁青着脸,交叉着双臂,身子倚靠在墙上,一只手拿着听诊器敲打自己的肩膀。他脸冲着天花板直打哈欠。“你们好,孩子们!”他没精打采地说,一看就没情没绪,像是患了忧郁症,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显然刚抽过烟。但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表兄弟俩已经耳闻的实际原因,令贝伦斯顾问恼火不快。说来也不过是疗养院内司空见惯的那档子事情:一个名叫阿米·诺尔婷的年轻姑娘,前年秋天第一次入院,十个月后的八月份便痊愈出院了,可不到九月底又重新上山来,说是在家里住着“感觉不得劲”;二月份她又完全没一点杂音了,回到了山下,谁料到,从七月中旬起她又出现在餐厅里,坐在伊尔蒂斯的边上。这位阿米小姐半夜一点钟的时候跟一个名叫玻里普拉修斯的男患者在她的房里当场被人拿获;男方正是狂欢节上以他漂亮的双腿理所当然地引起大伙儿注意的那个希腊人,一位年轻的化学家,父亲在庇洛伊斯[21]拥有一些染料厂。而且,抓住他俩的据说是一位争风吃醋的女友,她走与玻里普拉修斯一样的路线经过阳台溜到了阿米小姐房中,对眼前的一幕又心痛又恼怒,禁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可怕尖叫,把全院的人都惊动了,事情便闹得满城风雨。贝伦斯顾问方才和自己的助手讨论过这件讨厌的事情;他不得不请三位统统走路,雅典少年、诺尔婷小姐以及她的感情冲动得连自己的名誉也不顾的女友。顺便说一下,阿米小姐和那位女叛徒一样,都曾私下接受过心理分析家的治疗。甚至在为表兄弟做检查的过程中,贝伦斯顾问还在唉声叹气地发牢骚。须知他是位听诊大师,尽可以一边扯淡,一边听人的五脏六腑,并且将结果口授给助手记录下来。

“是的,是的,绅士们,该死的“力比多”[22]! ”他说,“对这种丑事你们自然可以寻开心,你们可以不在乎——小气泡——可我这个当院长的,我就会Neese plein[23],请你们——浊音——请你们相信我。肺痨患者偏偏性欲都特别旺盛,叫我有什么办法——轻微的杂音?我没有做那样的安排,可稍不留神,你们就出乖露丑,变成了窑子老板——气促。我们设了精神分析科,我们开了讲座——嗯,你好!可这帮野小子越听讲越不像话,越是来劲。我主张搞数学——这边好些啦,杂音已消除——搞数学,我说,是治胡思乱想的特效药。帕拉范特检察官病得很重却一心扑在数学上,现在已在求圆的积分[24],感觉病也轻了很多。但大多数人都太蠢,太懒,上帝可怜他们!——小气泡——您瞧,我完全清楚,年轻人在这儿并非就那么容易变坏,堕落;从前,我还常常试图管一管那种事。但是,我却碰见这位表哥或那位未婚夫出来指着我鼻子问,这到底与我有什么相干。从此我就只当医生——右上肺有微弱的沙沙声。”

他替约阿希姆检查完了,把听诊器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用他那巨大的左手揉着双眼,就跟他每次情绪低落和感伤时一样。他一边懒心无肠地打着哈欠,一边机械地念念有词:

“喏,齐姆逊,别愁眉苦脸。是的,仍然没有全像生理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这儿那儿还有点毛病,再说您的加夫基指数问题也没彻底解决,最近甚至还往上升了一个数字——这一次的结果是六,不过也不要因此就悲观绝望。您来的时候病更重一些,我可以给您看文字记载;您只需再住五六个月——您可知道,从前月不叫‘Monat',而叫‘Manot'?听起来可是响亮得多。我因此下决心,只讲‘Manot'……”

“顾问先生。”约阿希姆憋不住了……他光着上身,胸脯挺得高高的,脚跟并得紧紧的,摆出一副坚定严肃的架势;他脸上白一块青一块,就像当初由于一个特殊的原因他也曾激动万分,让汉斯·卡斯托普破天荒第一次发现,原来皮肤黝黑的人在脸色苍白时是这个样子。

“如果您,”贝伦斯不理会他那架势,只顾说下去,“如果您再扎扎实实养上半年光景,您就会成为一个棒小伙子,然后随便您去征服君士坦丁堡,去当将军里边的大将军……”

谁知道他在心绪恶劣时还会胡诌些什么,如果不是约阿希姆坚定不移的态度和急欲发言、而且是大胆地发言的神气,引起他注意,打断了他的思路的话。

“顾问先生,”年轻人开了口,“我谨向您报告,我下决心出院了。”

“什么什么?您打算去旅行?我想,您原本不是准备晚些时候棒棒儿地回部队去的吗?”

“不,我必须现在走,顾问先生,八天以后。”

“告诉我,我没听错吧?您将扔下枪,您打算开小差。您知道这是当逃兵吗?”

“不,我不这么想,顾问先生。我得马上回团里去。”

“尽管我告诉您,半年后我肯定让您出院,而在半年之前我不能放您走?”

约阿希姆的姿势越来越像个军人。他收腹挺胸,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待在山上已经一年半,顾问先生。我不能再等下去。顾问先生原本只说:三个月。后来我的疗养却一季半年地一延再延,可我仍旧没恢复健康。”

“难道是我的错?”

“不,顾问先生。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是不想完全失去机会,就不能在山上一直等到真正康复。我必须这就下山去。我还需要点时间制装和做别的准备。”

“您这样做得到家里同意了吗?”

“我母亲同意了。一切都已谈妥。十月一日,我便进七十六团做候补军官。”

“甘冒任何危险?”贝伦斯拿充血的眼睛瞪着年轻人,问道。

“是的,顾问先生。”约阿希姆嘴唇颤抖着回答。

“哦,行啊,齐姆逊,”宫廷顾问换了表情,态度缓和下来,整个人都显得随和了。“好吧,齐姆逊。稍息!让上帝陪您走吧。我看得出来,您清楚您打算干什么,您准备对自己负责。应该肯定,从您自作主张的一刻起,责任就是您的了,而不再是我的。您成了自立的男子汉。您走,没有保险,我不负任何责任。可我希望情况很好。您将从事一种空气新鲜的职业。完全可能对您健康有好处,您完全可能咬紧牙关挺过来。”

“是的,顾问先生。”

“喏,还有您,来自平民中的年轻人?您大概打算一起走吧?”

应该回答的是汉斯·卡斯托普。他站在那儿,站在一年前使他长住下来的那次检查的同一位置上,脸色同样的苍白,而且他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心脏在撞击肋骨,在搏动。他回答:

“我听候您的安排,顾问先生。”

“听我安排。太好啦!”他抓住卡斯托普的胳膊,将他拽到跟前,听了听,敲了敲。他未做口授。检查进行得相当迅速。

完事后,他说:

“您可以走了。”

汉斯·卡斯托普结巴起来:

“这个……怎么?我健康了,是吗?”

“是的,您健康了。左胸上边那点病灶已不值一提。您发烧与它无关。至于怎么引起的,我没法告诉您。我估计,别的也不会有什么。叫我说,您可以出院了。”

“可……顾问先生……这在目前,也许不完全是您的老实话吧?”

“不是我的老实话?为什么呢?您怎么会这样看我?我想知道,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成一个窑子老板?”

他勃然大怒。熊熊燃烧的怒火使贝伦斯宫廷顾问的脸色由青而紫,一边往上噘的嘴唇连同着半撇小胡子噘得更加厉害,以致半拉子上牙也露了出来。他跟一头公牛似的伸着脑袋,鼓凸的双眼里充满泪水,血红血红。

“我可不准谁这么诽谤我!”他吼道,“第一,本人根本不是什么老板!我是院里的雇员!我是大夫!我仅仅是大夫,您明白吗?我不是拉皮条的!我不是美丽的那不勒斯城托勒多街的阿莫洛索先生[25],您懂不懂?我是患者的仆人!要是您对鄙人心存其他想法,我就请您二位滚他妈的蛋,见鬼去也好,活也好死也好,悉听尊便!请吧,一路顺风!”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冲向房门,穿过门跑进透视室前面的隔间,砰的一声顺手将门带上。

哥儿俩不知所措,眼巴巴地望着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博士却连头都不抬,专心写着病历。哥儿俩一咬牙,赶紧穿衣服。到了楼梯上,汉斯·卡斯托普说:

“真吓人。你见过他这样子么?”

“没有,还没见过。这就是所谓的‘上司德行’吧。唯一的正确对策是,你就规规矩矩地听着,让他发个够。是的,他对玻里普拉修斯跟阿米小姐那档子事自然有一肚子气。不过,你看见了——”约阿希姆继续说,说时是一副对自己的成功显然志得意满的神气,“你看见了,他怎么让步,怎么投降,当他发现,咱动真格的啦?必须拿出勇气来,不能躲躲藏藏。这下我算获准出院了——他自己说过,我没准儿能咬咬牙挺过去——再过八天动身……三个星期以后咱就在团里喽。”约阿希姆干脆不让卡斯托普再插嘴,兴高采烈地一个劲儿只谈他自己。

汉斯·卡斯托普沉默无语。对于约阿希姆的获准,他没说一句话,对于本来可以谈谈的他自己的获准亦然。他换上准备静卧的衣服,把温度表插在嘴里,三叠两卷就熟练而又艺术地把两条驼毛毯子裹在了身上,整个手法完全符合那平原上的人们一无所知的神圣规范,随后就像个均匀的圆滚筒似的静静躺在他那舒服的椅子上,躺在初秋午后湿冷的空气中。

雨云低垂,下边那面图案富于幻想的旗子收起来了。枞树潮湿的枝丫上留着残雪。整整一年前,从楼下的静卧厅,阿尔宾先生的声音曾经传到他的耳畔,现在又传来轻轻的交谈声。没过一会儿,静卧着的年轻人的手指跟脸都冻僵了。但他已经习惯并且心怀感激,感谢这儿这种早已成为他唯一可以想象的生活方式给予他的恩惠,让他这么安安稳稳地躺着,思考可以思考的一切。

约阿希姆肯定要走了。贝伦斯顾问已放他出院——不是按照规定,不是康复了,但却勉勉强强给了他同意,基于他态度的坚定,基于对他坚定的承认。他将乘坐窄轨火车下山去,下到朗特夸特的深渊中,下到罗曼斯角,然后越过在诗里骑士曾越过的那片山谷中的大湖,穿过整个德国回到家里去。他将生活在那儿,生活在平原上的世界,生活在一些对山上的生活、对体温表、对裹毯子的艺术、对毛皮睡筒、对一日三次的散步等等等等都全然无知的人们中……很难说清楚,很难一一列举,有多少事物是山下的人完全不知道的。但是,一想到约阿希姆在山上已过了不只一年半之后又得生活在那些无知的人们中——这个想象仅仅关系到约阿希姆;如果说与他卡斯托普也有牵连,那只不过是一种相隔遥远的尝试——他就已经心烦意乱,禁不住闭上眼睛,同时摆一摆手,像要驱赶走什么似的。“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可正因为不可能,他便不得不在没有约阿希姆的情况下继续生活在山上,独自一个人?是的。那么多久呢?直到贝伦斯认为他康复了,让他出院去,而且是认真地,不像今天这样。可是第一,这将是一个无法预期的时间,正像有一次约阿希姆在不知怎么谈到这个问题时对着空中把手一扬所想表示的一样;而且第二,到那时不可能的事就会变得可能一些了么?完全相反。说句老实话吧,现在毕竟还有人对他伸出一只手,现在,不可能的事也许还没变得完全不可能,像将来有朝一日那样——约阿希姆不顾一切地出院,对他来说是回到平原之路上去的支撑和向导,要是他一个人,将永远也别想再找回到那条路上去。那位人文主义的教育家会努力劝他抓住这只手,接受这个向导,要是他知道这件事的话!但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只是某些值得一听的事物和力量的代表,而不是孤立的无条件的存在;还有,约阿希姆情况也一样。他是个军人,是的。他要走了——差不多在那位乳峰高高的玛露霞就快回来的时刻——全院都知道她十月一号回来——可对于他汉斯·卡斯托普这个平民来说,走却是不可能的,原因嘛直截了当地说正因为他必须等克拉芙迪娅·舒舍夫人,虽然这一位还归期遥遥,全然没有消息。“那不是我的想法。”约阿希姆回答贝伦斯,在顾问指出他是开小差的时候。对于约阿希姆来说,心情烦躁的顾问大人讲什么无疑都是废话,可以不加理睬。然而对于汉斯·卡斯托普——是的,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今天,他之所以躺在这湿冷的空气中,正是要将这个关键问题不带感情地想清楚——对于他来讲,如果借此机会非法地或者半合法地动身回平原上去,那就确确实实是当逃兵,逃避他在山上从观察所谓“主的人”的崇高形象中承担的多而且广的责任,逃避繁重恼人甚至超过他自然的力量,然而却给人一种冒险的喜悦的“执政”职责——在这儿的阳台上,在那开满蓝色花朵的地方,他得经常完成它们。

汉斯·卡斯托普从嘴里使劲拔出温度表,先前唯一只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是当护士长刚刚卖给他这支精致的玩意儿,他在第一次使用之后。眼下他也带着同样的急切心情,看那表上的结果。水银柱大大地升高了,三十七度八,几乎到了九。

他猛地推开毛毯,跳将起来,快步冲进房间,冲到通走廊的门边又走了回来,在重新躺下以后,才压低嗓门儿叫约阿希姆,问他的体温曲线。

“我不再量啦。”约阿希姆回答。

“哦,我却烧上了。”他学着施托尔太太的构词法说。可在玻璃墙另一边,约阿希姆一声未吭。

后来他还是什么也没讲,当天如此,第二天也如此,他没有用话去探究表弟的打算和决定;它们肯定会自行变得清楚起来,而且在短时间内,通过行动或者是放弃行动,而事实上他们选择了后者,即无所行动。看样子他在搞无为哲学,认为有所为便意味着亵渎上帝,因为上帝愿意独自行动。反正在这几天,汉斯·卡斯托普所做的也仅限于去找过一次贝伦斯顾问,去给大夫回一个话;约阿希姆知道他去了,而且谈话的情况和结果也掐着指头就能算出来。他的表弟对贝伦斯表示:他更重视顾问以前要他在这儿彻底养好病以便再也不回院里来的多次劝告,而不在意顾问在不高兴的时刻匆匆忙忙说了什么;他还有三十八度八,不可能觉得是康复出院;只要顾问最近说的那些话不意味着“勒令退学”什么的,他汉斯·卡斯托普没意识到怎么会引起顾问采取这一严厉措施——他在经过冷静考虑以后便自觉地做了与约阿希姆·齐姆逊相反的决定,准备继续留在山上,直到病完全治愈。对此,贝伦斯顾问回答的原话差不多是“好,好!”以及“就该这样!”并且讲:这才像个有理智的人说的话;他早就看出来,汉斯·卡斯托普和那个莽撞的大兵相比,更有天才当一个病人,云云。

根据约阿希姆接近于准确的推算,谈话的情况大致如此。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断定汉斯·卡斯托普不会与他一起做出院的准备了。然而,善良的约阿希姆内心又有多么矛盾啊!他真的不能再关心自己表弟未来的命运了。他胸中很不平静,可以想象。好在也许他不用再量体温,故意让他的体温表掉到地上摔碎了。量来量去结果反使人更糊涂——他是如此激动,脸色一会儿发紫,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紧张,跟他一贯那样。他再也躺不安稳,汉斯·卡斯托普听见他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日四次,每当“山庄”整个儿都在实行静卧的时候。一年半啦!终于可以下山去,回家去,终于真正去团里啦,尽管只获得了一半的准许!这是个小问题,没有关系——汉斯·卡斯托普体会着坐立不安的表哥的心情。十八个月,地球绕太阳转整整一圈又加半圈的时间都在山上度过了,已完全习惯了这儿的环境,已进入这儿的秩序轨道和牢不可破的生活程序,春夏秋冬全都挨过来了——现在却要回到陌生的家里去,到那些无知的人们中去!将面临何等巨大的适应气候和环境的困难啊?还有什么可奇怪呢,如果约阿希姆的激动不安不只是出于喜悦,而且也出于恐惧?如果他在与彻底习惯了的生活告别时心情沉痛,绕室狂奔?——至于玛露霞,这儿就完全不用提了。

然而,喜悦还是更多。它已从善良的约阿希姆的心中和嘴里满溢出来;他只谈他自己,他对表弟的未来听其自然。他说,一切都会焕然一新,生活、他本身以及时间——每一天,每一小时。他的时间将重新变得充实,他将慢慢度过宝贵的青春年华。他谈到他的母亲,汉斯·卡斯托普的姨妈。她跟约阿希姆一样,也有一双温柔的黑眼睛,他上山以后就再也没见着她了,因为她也像他似的,拖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半年又半年,一直下不了决心来探望自己的儿子。在谈起即将完成的入伍宣誓时,约阿希姆兴奋得笑了:宣誓将在军旗下庄严地进行;他将发誓忠于它,忠于骑兵团的旗帜。“什么?”汉斯·卡斯托普问,“真的吗?忠于那木杆?忠于那布片?”——是的,怎么不是;正如在炮兵团忠于大炮,那样象征性地——纯属虚妄的习俗,平民卡斯托普认为,也可以称作多情善感乃至狂热。约阿希姆却点点头,显得自豪而又幸福。

他着手做出院准备,到管理处结了账,提前在自己选定的动身日期前一天就开始打行李。他把夏季和冬季的衣物装进衣箱中,让用人将皮睡筒和驼毛毯缝进麻布包:也许,他在某次演习中还用得上它们。他开始与人道别。他去向纳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告了别——独自去的,因为他表弟这次没有一块儿去,也没有问他塞特姆布里尼对他即将出院以及对汉斯·卡斯托普不打算出院看法如何,发表了什么高见,是不是一迭声地“嗤,嗤,嗤”或者“啧,啧,啧”,或者同时发出两种声音,或者说“可怜的”,总之,一切他想必都无所谓。

到了动身的前夜,约阿希姆最后一次参加了所有的活动,包括每一次进餐,每一次静卧,每一次散步;然后,他向医生们和护士长告了假。动身的早晨终于降临了。约阿希姆跑进餐厅时双眼血红,两手冰凉,因为他通宵没睡觉。一口面包尚未咽完,他又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急着去与同桌的病友告别,因为矮个子女服务员来报告,行李已经捆在车上了。施托尔太太说着说着就流出了惜别的眼泪,这个没教养的女人,她的泪水原本寡淡少盐;等约阿希姆刚一转过身,她就直摇脑袋,把叉开五指的手掌翻来转去,冲一旁的女教师挤眉弄眼,表示对约阿希姆出院的合法性以及健康状况大为怀疑。汉斯·卡斯托普在站着喝完咖啡准备去追赶表哥的当儿,把一切全看在眼里了。接下来还需要向用人分发小费,对院方派到门厅里来送行的代表表示感谢。跟往常一样,不少疗养客已候在那儿观看出发的一幕。他们中有带着“环”的伊尔蒂斯太太,有肤色如同象牙的莱薇小姐,有放荡不羁的波波夫及其未婚妻。当后轮的制动闸夹紧了的马车从门前的斜坡上往下滑动的顷刻间,大伙儿都挥动起手帕来。有人给约阿希姆送去玫瑰花。他头上戴着礼帽。汉斯·卡斯托普没有戴。

他们俩身子笔挺地坐着,背撞着轻便马车坚硬的靠垫,驶过水渠,驶过窄窄的轨道,驶上与铁路平行的铺得高低不平的公路,最后停在了达沃斯“村”火车站前的石坝上。所谓车站大楼,只不过是一幢棚房而已。汉斯·卡斯托普重新认出了一切,不禁一惊。十三个月前的一个暮色初降的傍晚,他抵达这里,从此就再没看见过这火车站。“我来时也在这儿下的车。”他无话找话;约阿希姆也只回答:“噢,你是。”说着已付钱给车夫去了。

那个好动的瘸腿张罗着一切,买票、托运行李等等。哥儿俩肩并肩站在月台上,在一列小火车前边,在那节灰色的软席车厢旁。车厢里,约阿希姆已用大衣、花格子旅行毯和玫瑰花占了一个座位。“喏,你剩下的就是去狂热地宣誓啦!”汉斯·卡斯托普说。约阿希姆回答:“我会的。”还有什么呢?最后再相互带好,问候那山下的亲友和这山上的熟人。再往后,就只剩下汉斯·卡斯托普拿手杖在沥青地上画画儿了。突然一声“上车啦”,他抬起头来望着约阿希姆,约阿希姆也望着他。他们握了握手。汉斯·卡斯托普不知所措地微笑着;约阿希姆的眼神却既严肃又忧伤。“汉斯!”他叫道——万能的上帝啊!世界上什么时候曾有过如此令人难堪的事情吗?他竟然喊起卡斯托普的大名来啦!不像他们俩一辈子都从来是以“你”或者“喂”相称呼,而是一本正经地喊他的名字,真叫别扭尴尬极了!“汉斯!”约阿希姆紧紧握着表弟的手,对他十分放心不下的样子。卡斯托普也肯定发现,他这位处于远行前的亢奋状态而一夜未眠的表哥,心情激动得脖子都颤抖起来了,那情形就跟他自己在“执政”时一样——“汉斯,”他像恳求似的说,“你也快回来吧!”说罢,他跑上踏板。车门关了,汽笛发出尖叫,车厢彼此碰撞着,小小的车头开始牵引,列车滑行出去。旅行者在窗口挥动帽子,留在月台上的卡斯托普挥着手。他心烦意乱,在原地站了有好一会儿,一个人。然后,他才慢慢往回走,沿着一年多以前约阿希姆领他走过的同一条路。

同类推荐
  • 连环美人

    连环美人

    花想容很擅长将扑朔迷离的谜团、诡异的气氛与女性特有的敏感结台在一起,编织成一个个让你心惊肉跳又欲罢不能的故事。花想容的小说还是保持了她一贯的叙事风格,细腻而又饱满,花想容编著的《连环美人》尽管是她中短篇悬疑小说台集,但读起来还是那么痛快淋漓。我想,一个好的作家,无论是长篇还是中短篇,质地是不会变的,花想容的中短篇小说和她的长篇小说一样精彩,同样可以把我诱入阅读的迷宫,不能自拔。一起来翻阅《连环美人》吧!
  • 大禹治水传奇

    大禹治水传奇

    本书是一本有关大禹治水的传奇故事。大禹是伟大的先驱,其事迹彪炳千秋,本书填补了大禹治水的事迹没有完整的故事书的空白,作者根据《尚书》中“禹贡”一文提供的大禹治水的大概轮廓,凭此演绎想象而成,再现了远古时期大禹治水、疏通九州的全过程,语言通俗易懂,故事跌宕起伏,出场人物个性鲜明,是老少皆宜的传奇故事读物。
  • 脱身(陈坤、万茜主演)

    脱身(陈坤、万茜主演)

    陈坤、万茜主演的谍战影视大剧《脱身》原著小说!1949年元旦,黎明将临前,上海,和平的表面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善良正直、充满小市民智慧的乔智才从提篮监狱脱身,巧遇为祭悼亡夫而从解放区孤身回沪的黄俪文。因为无意间的一个“调包”举动,二人结下不解之缘。非常情境之下,黄俪文临危受命,加入了我党至关重要的“归省计划”。她在中产阶级社区镇宁邨入住,意外与家人重逢。在与乔智才之后的交往中,二人互相信任、同心协力,共同经历了危难甚至生死,乔智才对黄俪文暗生情愫。无独有偶,乔智才的孪生弟弟乔礼杰正是“归省计划”的重点保护和争取对象,在与黄俪文的接触中,乔礼杰对她也产生了爱意。三个年轻人,一个乱世,他们,将如何最终体悟到爱与信仰的真谛?
  • 神品

    神品

    石门城北花园“茗泉居”茶园,是玩者们一个好去处。这里单玩古董字画和京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逢初十二十一,玩古董字画的便云集而来?鸦逢初六、十六、二十六,那些京戏票友便鱼贯而入。茗泉居茶园的花掌柜也是个玩家,古董字画和京戏他都爱玩,逢一六日便忙上忙下,六七个小伙计走马灯似的串来串去。花掌柜乐不可支,也玩了,也挣了,玩得开心,挣得实在,真叫江山美人,都出神入化了!岁时民国二十八年腊月初一,也叫己卯年梅月上浣朔日。茗泉居茶园刚下板子,便有一帮人争拥着挤进来,像是喝茶不收银子。
  • 老猫(卫斯理珍藏版)

    老猫(卫斯理珍藏版)

    2006年珍藏版一宗夜半噪音的投诉案,几番转折后,掀出更骇人的内脏发现案!误打误撞下,卫斯理调查出事件的作俑者,竟是一个行踪隐秘的老翁,以及一隻如野豹般凶猛的黑色老猫!老猫加上老翁,谜样的局面愈见复杂。最耐人寻味的是,卫斯理竟成为老猫的仇敌……在众多的卫斯理幻想故事之中,《老猫》引起的注意,在十名之内,很多人谈论过,其中猫狗大战的一些片段,更多人喜欢。——倪匡(卫斯理)
热门推荐
  • 带着悄悄远离你

    带着悄悄远离你

    孤家寡人×36,邂逅家庭幸福的大明星陆霆肖,是劫还是难?自省与觉悟,可能没有结局,可能没有美好,但请你也尊重那样的一个小生命~因为“我”就是那么活过来的!
  • 白家小医仙

    白家小医仙

    白初但以及一众主角:我们的目标是!维护世界和平!反派:我们的目标是!搞事搞事搞事!白初但:行叭,那我只能…炼全大陆最厉害的灵药,养全大陆最厉害的灵兽,交全大陆最厉害的朋友,破全大陆最厉害的纪录!andyou?反派:打扰了,我们只带走这一个!告辞!白初但一秒小可爱化身食人兽“放手,那是我老公:)”我们的女主是小可爱但不菜!男主也贼强!两人互宠,有点慢热(可能不热)涉及系统,整体比较温馨,希望有小可爱喜欢(?Д`)
  • 一品国公

    一品国公

    大魏皇朝纷争不断,帝党、太子党、亲王党犬牙交错;法家、儒家分庭抗礼。身处局中,如何不争?争,就争下个偌大的功名,光耀千古!
  • 这本咖啡不要太好喝

    这本咖啡不要太好喝

    简单快捷的自制咖啡入门引导,恋上咖啡香,从一杯完美咖啡开始。作者戴尔·沃勒在圣路易斯长大,现居匹兹堡。他曾在海军服役,目前是一名核能工程师,写作是他的兼职工作之一。他自2013年开始自出版创作,至今已有百本涉及人文社科领域各类话题的作品与读者见面。
  • 意中有个人

    意中有个人

    “让人努力活着的理由可以有两个。第一,重要的在你身边。第二,你等的人还没来。”夏夜的风吹拂在耳畔,章栖宁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展隋玉问道:“你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我?”章栖宁笑了笑,向后仰躺在沾了露水的草地上:“我是来还债的。”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超神学院之阿瑞斯

    超神学院之阿瑞斯

    穿越到超神学院的世界,我认了!接到守护地球的任务,我也认了!...但你为什么不把我传送到地球,反而让我在荒星上建设什么阿瑞斯?注:本作为铠甲勇士同人幻想作。书友QQ群:951543567
  • 盛宠宫心

    盛宠宫心

    一个他,冷酷腹黑却又处处护她周全。另一个他,温润如玉却又若即若离。她要选择谁呢?又何必要选?她靠自己的智慧,斗宫女,斗皇后,斗太后,斗命运!男人不是等来的,不是选来的,是靠自己的能力赢来的!她说,因为我不漂亮,我就要很多很多的聪明,这样才不至于失身又失心,他说,因为我不温柔,我就要很多很多的计谋,这样才能赢得天下赢得你!
  • 我闻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闻八千里路云和月

    山山水水两相隔我会跨过那千山和万水,其实没有人告诉我那里有什么,但是我觉得有什么在那里发光,然后我寻着光前行,直至你出现。百鸟倏忽而上,它们也看到了光。
  • 浓墨蜕变:废材惊天下

    浓墨蜕变:废材惊天下

    一场事故,本是杀手+神医的叶清浅穿越到异世一废材身上,再睁眼,目光犀利,摄人心魂,身世离奇,倾世倾城不足以形容她的容貌,毒舌不足以形容她的伶牙俐齿,可她却逃不出他的怀抱,且看一场浓墨重彩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