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永乐,通晓历史的人往往会将一个强大的王朝钩沉于记忆的瀚海。明建文元年(1399),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之恶”的名义举兵反抗朝廷。所谓的“靖难之战”历时四年,以燕王攻陷南京而结束。1403年,燕王领御天下,定国号为永乐,在长达二十二年的统治里,永乐王朝为中国留下了两份彪炳千秋的遗产,一是定都北京,使中国有了一个世界级的大都会;二是编撰《永乐大典》,这是一部中国百科全书式的文献集,全书目录60卷,正文22877卷,装成11095册,约3.7亿字,汇集了古今图书七八千种。作为世界上著名的百科全书,它显示了古代汉族文化的光辉成就。
而仪陇的永乐,则是一个地名,它的功绩与地位固然无法与一个王朝或一部旷世大典同日而语,但在仪陇,它依然有其举足轻重的地方。
山峦与山峦的聚会大抵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壳生命的瞬时胎动造就了我辈俗子凡胎肉眼中的一切客观存在。我眼前的紫云山就是这样。从马鞍方向向左与大寅方向向右的山峦在如今叫永乐的地方激情相遇,只轻轻的一个相撞加上淡淡的一个香吻,便有了后来的紫云山。我曾经有过惶惑,此山不敢言高,容颜平平,既无一览众山小的雄伟,又乏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意境,何以非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紫云?直到多年以后,我的一位曾在永乐读过书的朋友告诉我,每当晨曦初露,晓日待出,山顶霞光万道,紫气氤氲,目击者无不朝气勃勃,心旷神怡,紫云山由是得名。
从地形上看,因两山对垒而衍生的紫云山已无路可走,于是向河谷委蛇而下,在肖水河与另一条不知名的溪涧之间形成了一个船舷形的地带,石桥悠悠,三面水环,古树婆娑,风光可人。清乾隆年间,一群江西人不远万里,客家而来,选中了这片风水宝地,并建立了江西会馆。
所谓会馆,顾名思义,“会”是聚会的意思,“馆”指宾客聚居的房舍,合起来就是表示聚会或者聚居的场所。会馆又叫作同乡会馆,是旧时同乡或者同业者本着互帮互助、共谋利益的目的而集资建成的场所。江西会馆当然就是由江西籍的客家人捐资兴建的,据老辈人回忆,会馆照壁上有“万寿宫”三个大字,这也就是江西会馆的名字。拜台之上供奉的是来自赣南的乡间贤达“许真君”。
有了江西会馆,湖广人也不甘落后,族人们祭起捐资大旗,修建了禹王宫。之后又有了祈求财运滚滚的财神楼与为纪念蜀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中的三弟张飞的功绩而修建的三层四角重檐式的张爷楼。
据口口相传,当时的张爷楼有一个大戏台,戏台两边有楹联一副,是为巧对:
戏(戯)字半边虚,虚君臣,虚父子,虚动一场干戈;
唱字两重曰,曰南北,曰东西,曰出各种腔调。
而禹王宫则因在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是当地党政的办公地而得以幸存下来,今天我们依然能在永乐老区委所在的院子里,一睹一些建筑遗迹和两根作为建筑柱头的滚龙抱柱石雕的芳颜,精美绝伦,令人赞叹。
清嘉庆年间,一位得道高僧来到紫云山,他登高望远,窥其地形奇美,水如玉带,且有良田美竹桑木之属,暗下决心要在此修建寺庙一座,造七级浮屠以普度众生。由是奔走呼号,从一砖一瓦募起,历时六年,寺庙终成,并赐名新寺禅院。
一个新的地名由是在仪陇大地上诞生——新寺场。因其三面环水,且地形如一艘扬帆远航的船头,新寺禅院则如高高挂起的远帆,场镇两边临河的地方天生两棵黄桷树,远远望去,更可以将它们想象为船舷边的两支快橹。所以远远近近的人们都这样形象地描绘新寺——如船的新寺。
有山、有水,有穆家坝、柑子园、陈家沟、檬子梁、赵家坝、石桥坝等片片相连的良田沃土,如船的新寺开始了它在时空河流里无尽的远征。禅院的香火,会馆的花茶,张爷庙的大戏,禹王宫的舞龙,迎风飘扬的店招,荡漾水面的桨影,临河浆衣的村姑,沿街叫卖的老妪……使这个东望大寅、永光,南连文星、保平,西靠武棚、安乐,北接石佛、马鞍的如船宝地熙来攘往,形成一个远近闻名的集镇。至民国初年,场改为乡,新寺的商贸更是盛极一时。
1949年,新中国成立。红彤彤的天空下,新寺的山更青,水更蓝,场更美,人更靓。区、乡并设的独特优势、肖水河上大桥的飞架,使新寺的区位优势得到了长足的发挥,政治、经济、文化在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上生机盎然。改革开放前夕,新寺一直是仪陇粮、棉、油、猪、蚕生产大区之一。
1971年,紫云山的半山腰处,聚集了众多的石匠、木匠、土匠、瓦匠……在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杭育杭育的号子声、扑哧扑哧的筑墙声、呜呜呜呜的拉锯声中,几幢房子在一个硕大的操场四周像积木一样地快速垒砌起来,其中位于永乐至大寅、马鞍公路边上的石质墙体宿舍楼,窗户的造型就像是延安的窑洞,在后来的几十年间,在那里接受过洗礼的人们都亲切地称之为“窑洞大学”。
这就是仪陇县“革命委员会”修建的“五七”干校。
1972年,“五七”干校开学,一大批“白专”知识分子、“问题”干部曾先后在这里从事农副业生产,接受改造与教育。
1974年,在“五七”干校校牌的一侧,又出现了一块新的招牌——仪陇师范学校。并从这一年起,开始师范招生。由于当时没有恢复中、高考,学生一般以推荐为主,一批“根正苗红”的农村、城镇中青年走进了这里,继之又走上了讲台抑或其他的什么地方。
新寺,于是成了仪陇中青年心中向往的圣地。特别是农村人,在那个要么当兵、要么考学之外再无跃出农门之路的年代,位于新寺的仪陇师范就像一块香喷喷而又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馅饼,谁都希望它落在自己的头上,哪怕被砸得鼻青脸肿也无怨无悔,在所不惜。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仪陇师范终于抛却门第与出身而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一大批仪陇学子的理想目标。次年,现在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县编委办公室主任赵永波考入了该校。后来,他在《南充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叫《难忘30年前的师范学校生活》的文章。字里行间这样描述道:
“师范学校坐落在远离县城的山坳里,条件很差,还没有现在一所普通乡村小学漂亮。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小的十四五岁,大的二十七八岁,有下乡知青、复员军人、民办教师、赤脚医生、回乡青年,像我这样从学校又到学校的‘小字辈’不多……学校没有统一就餐的食堂,八个人席地而坐,在露天坝里分饭吃,一桌一小盆,不到第二节课下课,肚子就开始闹饥荒,放学钟声一响,同学就开始向食堂飞奔,那场景与影视片里冲锋号响起时的镜头差不多。每月的供应粮中除细粮以外,还要供应诸如红苕干、玉米、胡豆之类的杂粮。说是三天一次‘牙祭’,其实就是萝卜汤里夹杂着零星的‘肉丁’而已。冬天,没有热水供应,一觉醒来,床脚边的洗脸水结上了一层薄冰……”
条件如此艰苦,但新寺依旧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跃出农门的“渡船”。比如我,曾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无数次地梦见新寺那排充满诱惑的窑洞,却终因数理偏科而未能如愿。
但更多比我幸运的人却从这里“摆渡”出港,并在各个行业大显身手,我无法知道紫云山会不会记得他们,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会记得紫云山,包括那些枯燥的课程、捧腹的玩笑、晨读的田野,以及初恋的小路……
1979年,根据国务院的通知精神,早已名存实亡的“五七”干校正式关门,学校成了纯粹的师范学校。也正是在那时,仪陇县委、县政府有了将学校迁至县城去办的初衷。
1983年,新寺乡被改名为永乐乡,1985年撤乡建镇。所以仪陇师范有时也被人唤作永乐师范。
80年代末,仪陇择址金城镇西寺湾北台嘴,开始修建师范新校区。90年代初,仪陇师范陆续搬迁,至1992年,师范校与永乐彻底“分手”。
尽管永乐多少有些怅然若失,但紫云山并没有沉寂下来,原来的师范校摇身一变成了永乐初中,与往昔相比,虽少了些红尘滚滚,但紫云山依旧青青子衿。
时光在转瞬间进入21世纪,为贯彻落实胡锦涛总书记“一定要把朱德故居保护好,一定要把朱德故里建设好”的指示精神,仪陇修通了新(政)马(鞍)公路,永乐的交通与区位得到了大幅度的改观。镇党委、镇政府抓住机遇,提出了跨河西进的发展构想。肖水河西岸,一时间人欢马嘶,吊塔高耸,一个崭新的永乐新区在新马公路旁日渐灼灼其华。近年来,镇党委、镇政府又不失时机地将政府办公驻地搬进新区,西岸由始而对老场的补充摇身一变成为永乐政治、经济、文化的腹心地带,商机勃勃,人气逼人。
如趁风和日丽,登紫云山而远眺,山间腹地的永乐依旧是如船的永乐,所不同的是老船头的东岸与新船头的西岸已呈并驾齐驱之势,在肖水河两岸星罗棋布的新村综合体的簇拥下,在通往马鞍、大寅、复兴等重镇公路网的交织中,一个从新寺的历史烟尘中破壳而出的新永乐正在向我们迎面走来的中国梦梦境中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