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太久不见一个人，会很害怕再见面。
因为心中明知道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记忆里的笑容那样清浅明丽，即便蒙尘已久，也宁愿对着越来越模糊的旧照片诉说思念，害怕时间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把一切熟悉改变得面目全非。
周墨桐哼唱着陈奕迅的那首《好久不见》，平平淡淡的音调，就算是他，这个总是唱不上高音的，平静安稳的少年，也能顺畅地演绎出那份平淡入流年的思念：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有一次和同学一起唱歌，偶然听见熟悉的旋律，却发现，是粤语的版本，虽然有着同样的缓慢哀伤的音律，却是一种迥然不同的唱词。
这个版本的歌名，就叫做《不如不见》，仅仅是看到荧幕上浮现出这浅浅的四个字，就好像有一把尖利的细沙，慢慢顺着这歌声揉入心脏的肌体，疼痛在每个跳动收缩的时刻——
“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
直到昨天晚上，她发来了信息。
那时刚刚洗完澡，湿热的水汽把人蒸得晕晕乎乎的，呼吸间充满了湿润的困意突然听见了手机的响声。
“明天中午有空吗？”讯息最前面是她的名字，将与夜空同色的手机屏幕点亮。
还没有回答，接下来的另一条翩然而至：“出去吃饭饭？”
他被她的遣词可爱到了，竟不知道如何回复，着急地无措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好啊。
上方保留着的，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远之前的时间点上。
那时的他绞尽脑汁，自己词穷地编造，又发了无数条求助给自己的朋友。
同样远在天一方的林佳音知道了原委，不禁问他：这样真的值得吗？
周墨桐回答时认真的表情，令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起那个认真到可爱的凌若萱。
为什么不值得？
他一直很相信一句话，记不得是从哪处看到的一句话：爱过就是欠的债。
收到他那份不满意的拙劣之作的凌若萱，一遍遍重复着表达谢意的话，好像这些话怎么都不足以回报他似的。
殊不知屏幕那端，有个捧着手机嘿嘿傻笑的少年。
最后她说，放假回去请你吃饭，想吃啥都行。
也许是因为太突如其来了吧？
“去哪吃？”
他从来不是那种很能决定事情的个性，总是宁愿有个果断的决策者，自己只要在后面跟着就好。
尤其是对于凌若萱。
如果周墨桐能决定在一个地点，和凌若萱一起吃饭，那里他一定去了不止一次。
环境、菜单、价目，一切都要早就了然于胸才行。
可是这次，真的手足无措了起来。
印象里她并不喜欢吃西餐，去也多半是为了吃些精致的西点。
中餐也许显得太普通了。
咖啡厅和冰激凌店虽然是蛮合适又体面的选择，但是这种单身男女出入容易产生误会的地方，咖啡又有一种浪漫的含义，很容易让她误会成这是一次约会，而他依然贼心不死。
火锅容易吃到满头大汗很不优雅。韩式烧烤倒是不错，她又喜欢，但是总要烤来烤去，也许会喧宾夺主。琳琅满目的自助餐省去了点菜的麻烦，可是频繁起身取食物又让人感觉太松散。
那年的心悸大多累积成了下意识的小心翼翼。
周墨桐最后选择了一家重庆鸡公煲作为一起吃饭的地点，虽然并没去过这一家，但在大学的综合楼吃过很多次类似的食物，而且凌若萱在四川上大学，距离重庆多多少少不算远，吃起来应该算习惯。
若萱也同意，当然，选什么她都会同意的，毕竟是为了还人情而请客的。
时间则定在了十二点，不早不晚，午饭的时间。
而周墨桐七点就早早起床，像是个准备出镜却状态不佳的明星，一遍遍整理着，又一次次自我否决。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胖墩，那些年为她做出的努力早就悄悄地刻在身上。
那个女孩很平凡，用她自己的话讲“不会飞也不会吸血”，却名为初恋。
他看了看表，惊觉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梳妆打扮”了太久，这样的时间，就要显得有些慌忙地赶路了。
搭了一辆出租，飞驰过熟悉的街区。
他早晨哼着歌整理头发、挑选衣服，自以为时隔多年的心早已忐忑不起，从此时却忽然弥漫开一种名为紧张的气息。
原来心悸真的可以跨越这么漫长的流年，原来真的存在着条件反射般的心情。
车子载着我和一分一秒的时间飞跑，越来越靠近她所在的地点，周墨桐缩在车座里忐忑，好像在用这种徒劳的方式退缩。可还是因为卡在红绿灯浪费的时间迟到了一点点，到二楼的餐馆时，她已经到了，坐在靠边桌子的沙发里，把另一边椅子的座位留给他。
看见他来迟，开心地笑着：“哈哈居然没迟到。”
和记忆里没有什么差别的模样，垂肩黑发，长睫毛，当她眼睛弯起笑。
服务员拿来菜单，两个人一边看一边点，周墨桐有些拘谨，也是第一次见到鸡公煲店的菜单上，有着火锅一般菜式的肥牛、青菜啊之类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随便点了些鱼丸和蟹足棒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倒是凌若萱，一副“这些怎么够呢”的样子，一次次说着“再要点儿“、”再要点儿吧，够吃么？“这样的话，直到服务员小姐都说“两个人点这些肯定够了”才罢休。
周墨桐笑着开玩笑，说：“啊，她特殊。”然后幸福地被她剜了一眼。
更多的细节已经不再清晰，像是一场梦，醒来很兴奋，却好像什么都回忆不起。只记得她脸上那迷人的笑意。自始至终挂在脸颊上的，很活泼的笑，每次说话的时候，那种笑意就好像鲜活了起来似的。
她依然很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傻傻地比划，看见那边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感慨真是老了。周墨桐说她也没怎么变。凌若萱一点都不谦虚地回答：没办法，长得年轻。
中间的时候，她忽然低头玩手机，拿着筷子的手撑着脸颊，和他说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周墨桐蛮尴尬地只好低头吃东西，想起网上疯传的一句话：她在你身边看着手机，好像手机里的人和事都比你有意思，你在一旁，尴尬得像是个错误。
结果她看了一会手机，忽然说：“是不是忘了和你说生日快乐？找了半天没找到。”
“是啊，那你补给我吧。”周墨桐随口回答。
于是凌若萱用两只手，特别庄重的样子拿起雪碧的易拉罐，敬了周墨桐。认真的样子，还有庄重的动作和随意的雪碧形成的鲜明对比，都让周墨桐觉得又心跳又好笑。
有的没的聊着，聊人生，聊过去，聊理想，聊专业。虽然同学见面，总是一遍遍说着这样的话题，却丝毫不觉得无聊和重复。
其实见老朋友，也不是多么伤感的事情吧？
就算隔了多么遥远时光的记忆，就算眼前的人早已被生活染上了一些陌生的色彩，也总会带着潮湿的气息，穿过漫长的时间到来，把那些尘封的感官通通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