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之后，周墨桐随便抱了本英语教材，和清秋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出教室，从搬了桌椅坐在门口看自习的班主任杜老师跟前经过。
拿着学习材料出去，似乎就是最有力的通行证，杜老师只是抬眼看了看，见是教材，就爽快地放行。如果你拿着一包纸抽，老师就会拦下你把你训一顿才放你出去，其实人之三急可比去办公室问题什么的，重要几百倍。
大摇大摆地从老师眼皮子底下，走出这密不透风的教室时，心里就不禁升起一种强烈的暗爽之感。
然后两个人直接去了小卖店，出来的时候，肚子里装着热乎乎的一根烤肠，还拿着清秋请的一瓶爽粒葡萄，才心满意足地去了楼上。
还是清秋领着，他才找到了二楼最边缘的英语办公室，在此之前，周墨桐除了收发作业去过文综合办公室之外，一点都不敢，也不想踏足这些属于老师的领域，因为到这种地方，要一直全身紧绷着做人，就要时刻显得自己懂事、积极、勤奋、阳光，而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这样。
那个年纪还不习惯违心地做人做事。
到了办公室，清秋在老师那问题，周墨桐就在一旁看教材，清秋的套路是，先问点题，装装样子，然后话题就变得无边无际了起来，有其他同学捧着书来问，就暂时让位，反正就是赖在办公室里。
周墨桐是不会这么做的，这样欲盖弥彰的事情，做出来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他挑了个小窗台看书，闲暇无聊地背背单词，自己没那么多话题，倒不如找点事情做，免得会显得太尴尬。
不过还是很自然地被问到，单词背得怎么样啊，怎么没有问题呢，最近看你状态有些不好啊。被问及这样的问题，周墨桐顿时就感觉自己头大了一圈，只好硬着头皮搪塞着。
他毕竟不是那种好学生，高考再重要，那股压力现在也是感觉不到的，才有更多的时间享受青春。被这样半是规劝，半是训话了一顿。周墨桐虽然很感兴趣西方的文化和小说，但只是更喜欢翻译后的巨著，觉得那样子，用来翻译的中文，似乎有一种很独特的异域感在里面。
所以也没有很认真去学，心里告诉自己说，人生精力有限，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也就足够了。
而那就是那份少年梦想。
……
十八班的换座方式，说起来和十四班的也差不多。
毕竟教室窄，只能容下两个过道，中间的两组（四列）就会靠在一起。周墨桐旁边挨着的，为期一周的临时同桌，刚好是那个自己投了票，也当上了班长的女生。
当初投票的时候，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成熟稳重劲儿，这种气质，好像就在脸上写着“班长”两个字儿似的，所以当选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准的，就像周墨桐在陌生人跟前，和在老师面前一样，滴水不漏，又不爱说话，而这个被他冠上成熟稳重的第一印象的女生，结果却是一个疯“兔子”。
兔子这个外号，是因为谁说了一句，她长得像兔斯基，就这样传开了。
坐在班长的旁边，自然有很多事情，被明令禁止掉了。像这种失意低谷的时期，周墨桐都无心向学，就像上个学期的期末一样，开始把MP5放进眼镜盒里，隐蔽地看小说。然后就会被这位班长大人暂时扣下。
“哎呀你长点儿心吧。”她这么说，一副“都是为你好”的样子。
班干部嘛，周墨桐总觉得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逆反一点说，不过是以华制华，以学生制学生的手段。
文科生，总能从政治历史教的道理里，找到用来满足这个年纪逆反心的东西。
不过一直觉得，这个叫邢盛妍的女生，至少认真起来还是很有成熟稳重的干部范儿的。直到有一次，听说班长是七月份的生日，周墨桐突然很惊讶，他的生日虽然不大，九四年出生算不上同届中的大孩子，但月份却是最大的一月。
没想到这个成熟样的女生，年岁居然比自己还要小。
果然还是他太幼稚了吗？怎么都不像能担当重任的样子，就连自己都不相信的。
“哎呀你比我小啊？”周墨桐惊讶地问她。
“啊……”兔子抻长了声音回答。
“哎呀班长你比我小啊？”
“啊……”
“班长你比我小啊？”
“啊……”兔子不耐烦地同样回答。
“那你做我小妹儿吧。”
“啊……”
于是兔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哥。周墨桐也好像是扯亲扯上了皇亲国戚似的，既然拉上关系，就应该有特权吧？周墨桐这么想着，问道：“那，小说还我吧。”
“不，就不。我大义灭亲。哥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日子一天天过，有的没的，得过且过，也不见得地球停转。只是心中，空掉了一块，随之填满的，是没有愿景的生活。
这个世界的残忍，就在于不会为任何事停止前进。
馨馨说，若萱和小米又吵架、分手了，这几天她天天哭。
哦。周墨桐回复，心里很疼。
你不难受？还是觉得开心，因为你可能有机会了。馨馨又说。
没，就是，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喜欢网络，因为无论怎样强颜，都可以润色得不太勉强。也许这次分手，也会像上次一样吧，凌若萱这种不屈的斗士，自己喜欢的，无论如何也会争取回来。
曾经自己向自己承诺的，要每天找她说说话的诺言，一点点熟悉、了解、习惯，自然地走在她的身边，也早已随着那道伤痕，遗弃在了记忆的某个浅滩。
疼痛的记忆让人变得胆小如鼠。
不过凌若萱的消息，在他渐渐远离了她的世界，一边在笔下，努力地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了解，拼凑起一个她的时候，某天夜里，翩然而至。
她突然来找他聊天，说的话，都是些很阳光很明亮的东西，她好像很开心，还说吃了校门口的一家麻辣拌，说特别好吃，推荐他也尝尝。
“呃，怎么觉得今天你有点不一样？”周墨桐揶揄了几句，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我今天抽风。”她说。
“呃，是本人么？怎么觉得……有点奇怪？”他还是不敢相信。
“是啊，我说了，今天不正常，而且以后都这样。”
“因为什么啊？突然……这样了？”改变总是有原因的，怎么会无缘无故？他懂得太多，于是还是想知道那个改变了她生活的真相。
“没什么原因啊，就是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哦，和他和好了？”他有些失落地问。
“啊，不是。”
“呵呵，变得很快啊，不过，只要还是你，我肯定能适应的。”
“嘿嘿，这样比较好吧。”
“或许吧，怎么突然想这样了？”
“不是或许，是一定，我现在感觉特明亮！”她纠正说。
“这样很好啊。”
“对呗。”
“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你的。”
“谢啦。”——让他觉得有些刺眼的感谢的话。
“不过真的有些担心，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的。”
“是好事。”
“好吧，开心就好。”
“必须。”她轻快地回答，这种感觉似乎好久都没有。
“你打算……变成什么样？”
“以前那样。”
“以前？这也是变啊？”
“啊。”
“你是要放弃他？还是怎么？”
“对。”
“然后呢？”
“没了。”
“那，我呢？”他自嘲地问了一句。
凌若萱回复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不愿意说就当我开玩笑吧。”
“嗯嗯。”她欢快地答应着。
“就这个应得最快。”
偷笑的表情。
“还笑。”
于是若萱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不打算对朋友好点啊？”
“这还不好啊？”
“都不打招呼了。”
“我近视五百多，还不戴眼镜。”
“那，有事情多找我，行了吧？”
“行啊，饿了就找你，那种不是心语的巧克力真好吃。”她说，周墨桐心想，金暮焱，徒弟你真是立功了，一边回复她：
“我这还有，那，除了吃呢？”
“啊，还是吃。”
“多理理我呗？”
“好啊。”
“老感动啦。”
“嘿嘿。”
看着她这高兴的样子，就算是隔着电脑屏幕，遥远的电波，也好像能看见她说这些话时的模样。
其实网络，在我们这个世界飘浮交错的虚拟大网，无论被多少人批评过，说它让人们窝在电脑和手机前，成了社交网络的奴隶，但是至少对于周墨桐这样子的鼹鼠星人，是无论如何都要依仗着这虚拟的东西来生活。
因为，她就像阳光，单纯、善良，小女生的可爱，率真地一往无前，似乎能把身旁的一切照亮。
他就像鼹鼠，靠着阳光的热量活下去，却直面一会那种光芒就会暴毙而亡，只得隔着厚厚土层，保护自己。
即便如此，即便渗入土层的，只是最微小的一部分阳光，却是让他感到舒适，又能获得足够温暖的热度。
而这，就是属于一只鼹鼠的幸福。
……
天气终于渐渐变暖了，按地理老师的说法，是因为从冬至日开始，直射点和回归线就开始了北移，虽然每次的移动都是微弱的，感觉不到，可还是一点一点，将温暖重新带回，肌肤上的触感，一点点清晰。
这种感觉，就是温暖的春季。
而湿润而温暖的夏季风，也从遥远的太平洋洋面，缓缓吹向这片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