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那个干嘛？变态啊？”馨馨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看。
“送人的。”他说，赶紧扯开了话题。“就是要那种很漂亮的……小发卡啊，什么的，小饰品啦，耳环耳钉……”憋了半天，可是对女生的东西毕竟不了解，只好说，“总之就是那些东西。”
不过馨馨对他这一大串的掩饰之语，直接就抓住了重点不放。
“嘿嘿嘿，是送哪个小姑娘的呀？嗯嗯嗯？”扁圆脸上的表情像是外面的冰雪，刚才还有点茫然，现在就一下子化开，鲜活了起来，坏笑着，眼睛眯成小缝弯起，眉毛故意地一下下耸动着。
“呃……”周墨桐有点尴尬，东张西望了好一气，确定周围真的没有人会不小心听到，凌若萱既不在教室里，走廊也不见踪影，才跟馨馨坦白。
“凌若萱。”
他说得很小声，轻轻的，好像午后隐隐约约传来的蝉鸣，虽然未到那个季节，但闭上眼就听得出那种热度来。
馨馨还是听见了他蚊子声一样的几个字，张着嘴，看着周墨桐：“你喜欢她啊？”重音落在“她”上，听得周墨桐浑身不舒服。
“嗯。”
“怪不得。”她嘀咕着，一个人在那里串联曾经一个个本是无关的细节。
“哎哎，好了好了，别跟别人说，这个事就交给你了啊，越快越好。”周墨桐尴尬地打断了她的联想。
“她是什么时候过生日？”
“三月二十七。”他说。“你们这么好还不知道。”
“嘿嘿嘿。”她用一个憨憨的假笑回答，“不是还有一个月嘛。”
“先买了，我还有其他的准备，多买几个，我给你报销。”
“放心吧，包在姐身上。”她拍着胸脯——嗯，拍着良心打包票。
他对她这擅自称姐的行为撇撇嘴，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注意去观察别人，才会表情那么匮乏，好像是一个需要下载表情包来拯救的面瘫。
送回去了馨馨，隔了一节下课，周墨桐又跑去找林佳音，让她帮忙叠星星，毕竟交待过馨馨一件事，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不过告诉林佳音帮忙叠，馨馨也一定会帮忙的，又不让人觉得烦，一箭双雕。
“帮个忙呗。送人用的，你看我就知道我肯定不会叠。”他说。
林佳音也就问了他，拿来做什么。听见他“送人”的回答之后，也就没有再多问。看来女生也不都是很八卦，比如她，还是知道要给对方留些隐私空间才舒服的。倒还是有一点失落，隐约的，其实多少也是希望旁人知道，就算是一份没有回应的感情，也希望至少有其他的人来见证。
他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逻辑。
心中正感激涕零，却听林佳音笑着说：
“不就是凌若萱嘛，馨馨早都告诉我了。哈哈哈。”
周墨桐：“……”
他满脸黑线地看着大嗓门的林佳音，张望着是不是有谁听见了蛛丝马迹，然后才松了一口气，下午课间的教室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空气里泄露了他的秘密。
视线角落，熟悉而让他心动的身影突然经过林佳音的第一座，依旧是那么漂亮的侧脸从他的视线中划过。
他想叫住她，声音上升到嘴里，却又散开，低下头装自己没有看见，毕竟在知情的人面前，他可不想太狼狈然后被注视以“啊我就知道”的眼神。
结果，视线角落里的身影像是倒放的慢镜，梦幻般地倒退回来。还是熟悉的发型，未经扎束，蓬蓬的黑发垂在校服肩膀上柔软的褶叠里，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一瞬间，周墨桐忍不住怀疑她猜到了他们的“密谋”。
下一瞬间，她的话把他的想法否定得体无完肤。
“哎呀？哎呀？”她扬起声调，挂着那种微笑，也或许是嘴角的弧度，总让人觉得是在微笑吧，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刚才没看见你……”
“啊，我回来看看。”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啊。”
简短如是的对话。
周墨桐目送她回座位上去，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其实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不想跟她聊天。
总觉得，在和她见面、聊天的一瞬间，就会耗尽自己全部的勇气，还拼命想记下她的每一句话，惊鸿般掠过脸颊的每一个表情，然后晕染进纸张的纤维里，永远地保存下去，在暗夜里，在周围人都趴桌大睡的安静自习课翻开，仿佛又能从白纸上浮现出那音容来。
他本就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这样的胆怯，倒让他更加瑟缩在文字狭小的世界里，用她每一次留在记忆里的碎片，一个人坐在地上拼图，希望能拼出一个凌若萱来，静静欣赏，带她穿过文字交织出的寒暑，尽管就算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自己也得不到她的青睐，只是静静、远远地守护着她，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幸福。
“那又有什么意义？”后来有一次，两个男生放学徒步穿过公园，去车站的路上，金暮焱曾经这样问他。
“就像……”他眯起眼睛，看着树杈交织间的星空，“就像一个吟游诗人，云游天下，盘膝坐在入夜的草原，吹起风笛，歌唱着对她的思念，就算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份连她都可能不知道的思念，可是……”
“嗯？”
“可是再遥远，再微弱的风笛声，也可能会随着季节轮换的风，漂洋过海，翻越高山，横跨星空，吹到她的耳边。”
“那点破事嘛，非得弄得那么文艺。”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想抽他。
说出心底的秘密，也许有时真会让人觉得舒服多了吧，好像以后就可以和他倾诉，不必憋在心里，或者对无生命的墙壁自言自语了（为了保护变色龙先生的自尊心，觉得还是不要点名他了）。
不过周墨桐依然记得，那天晚上跟金暮焱说起帮忙收集生日祝福，还有凌若萱的事情。好像和同性别的人说起，就不觉得那么艰涩。
“谁啊，徒弟？”
“礼貌点，那可是你师母。嗯，是原来和我一个班的，不过，现在我学文了。”
“哎呀徒弟，你这倒和我有点像。”
“怎么？”来不及吐槽他还是擅自叫他徒弟，周墨桐本来是忐忑地和他说起自己的秘密，没想到看样子也将有他的一个秘密作交换。
“我也喜欢一个女生，原来也是一个班，后来她学文了，十七班的，文科实验班，要是我报了文科，应该也能进实验班吧。”
“你不是喜欢那个……那个女生？刚才在那边车站还见过。”周墨桐质疑道。
他口中的那个女生，曾经是同一个高中，和金暮焱同班的同学。认识他们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一个又高又膀的胖子孙博文，和他俩比起来瘦瘦的暮焱，外加这个女生，长头发，有点小漂亮。
那天初中放课，等了很晚，天色已暗，依然没有回家的十五路车，四个在车站萍水相逢的人，相约一起走路回家去，走过一条条街道，走过横跨在城市中心那条河流上的大桥，走回家去。
再后来，周墨桐终于不必为了回家有个伴，和阿田一起坐十三路，从离家有点远的车站下车，而是和这两个男生一起，每到一周结束的周五，还会坐公交过桥就下车，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穿着校服、拖着书包，穿过枫原小城的街道。
而那天那个女生，金暮焱经常要先送她回家再回自己的家，听说父母相识还是怎么的，总之关系很不错，早就被默认成准情侣。
所以今天金暮焱说起自己的秘密，他不禁很惊讶地看着他。
“你说她啊，我觉得没那么喜欢了，再说她是一分的，未来考不到一起去，我也不能为她折衷。”
一分，一中分校，确实也是很烂的一所学校，只是校服和一中一样，还有些后门意味的规则，才被很多人看中。
可是……喜欢一个人，真的要这样吗？要考虑这么多，要考虑未来会不会长久。就算喜欢的人再怎样不济，又怎么能嫌弃她呢？
他张张嘴，话消失在街灯、车灯棱形穿透的黑暗里。
“有照片吗？”他问。
周墨桐点点头，摘下背上的书包，从一个硬皮笔记本的书页间，小心翼翼拿出那张拍在运动会上的，她的照片。
“不错啊，都给你照片了。”
“不是，我自己拍的。”
“……还不错，就是比女王差点。”
“女王？这称呼太暧昧了吧？你的呢，也给我看看。”
“明天的。”
“你叫她女王，嗯……那我叫她殿下好了。”脑海里浮现起自己塑造的那位公主骑士，总觉得需要这样的身份，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相配，至少那个年纪的男孩那么觉得。
耳边传来金暮焱讨厌的笑声：
“哈哈哈徒弟，听着我的就比你高级。”
“我擦，你那个受虐狂称呼，还女王，你是她的贱狗，给她**啊？”
“那怎么的？切，你不贱？殿下是吧？哈哈。”
两个相似男生斗嘴的声音，被公交车臃肿的铁皮吞入，汇聚入川流的街道，悬浮在夜晚下沉的空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