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家里的日子，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如何，但在学校的时候，雨雪总能被第一时间发觉。
就像这天早晨，班主任还在上面讲着一道令人恶心的化学计算题，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雪了”，所有人都看着窗外，雪势很大，把人的视线都迷蒙开了。操场上、花坛里，都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白，还能隐约透过蓬松的雪粒，看见下面沙土或地砖的颜色。
那种第一节课独有的困意突然被扫空一样，大家都这样兴奋起来，或者说是躁动。北方的孩子和南方没见过雪的孩子不同，不会大惊小怪，兴奋得手舞足蹈。但虽说是每个冬季都会下雪，在北方并非稀奇事，然而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给那些年轻的灵魂突然注入一股躁动的情绪和玩闹的心思。
教室里这样开始不安起来了。虽然班主任老师还是把大家的目光重新拉回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和算式上去，但大家都早已无心学习，都不禁在心里祈祷着这雪可以下更久些，谁也不希望雪停在下课之前，错过与这第一场雪的亲密接触。
下课铃刚刚响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冲到教室后面取下大衣，冲出了教室，冲到那片纯净的银白色里。
墨桐一直都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性子，加上座位也在教室后面，所以走在大家的后面。
中厅的位置，人群分为两路，一路向南去操场那一边，另一路朝北，去冲着校门的那一面。
墨桐习惯性地选择了北边，也许就是因为这一边，是由教学楼与围栏围出来的一块区域，并不大，才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不像那一边广阔的操场，很大，反而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吧。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皮肤感觉微凉，但是完全没有冬季正常的刺骨温度，雪的产生，大概就是凝固了那些无形的寒气吧。雪势已经变小，而且大有要停下的趋势。雪下得没那么大，好像就没有那么铺天盖地的壮丽，目光突然就撞见了凌若萱。
这样的雪势，这样的画面，突然就很契合。
她站在那里，四周环绕着初冬微冷的空气，把脸颊刮得微微泛红。她微笑着，伸出手，好像要接住身旁那些飞舞的白精灵，努嘴的表情简直像是个孩子，周围，遍地都是蓬松的银白，空中，雪一直飘落。
他抓起一团雪，本想丢去一个雪球，迟疑着，却不想破坏眼前的这一切，想这样子认真的多看她一眼，直到雪被手温融化，直到她的雪团歪歪地砸到他的肩膀上。
他知道，那个时候，她一定以为他，很安静，不爱闹。
他本想就此开始和她开心的打闹，像非常要好的朋友那样，不过这时她已经被林溪卷入战局，你来我往，她却总是打不着他，这时正好看见了准备去小卖店的小米，于是她冲过去往他的衣服里灌了一大把雪，结果被小米反过来按倒雪地里，女孩子的笑叫声直冲上天。
墨桐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在手掌融化的雪变得湿答答的，松软的雪又好像有无数冰冷的刺状纤维，扎进每一个毛孔。
在心中叹着气，转身走回教学楼，把那些欢笑声全都挡到了背后。
午休的时间按照从小到大上学的惯例，有一场满操场的大规模雪仗，无论是不是认识，都乱丢一通。还有班里平时最喜欢开玩笑“嘲讽脸”，必然会被一群人满操场追赶，被撂倒之后，大伙就一拥而上，把那家伙埋进雪里。
学校当然反对这种可能造成危险的风险娱乐，但似乎也不忍心抹杀掉这么欢乐而且北方特色的游戏，于是约定俗成的，总是等到第一场大规模雪仗之后，才通过广播下令禁止这种全民打雪仗的活动。
伴随这种广播的，还有扫雪的内容，和打雪仗一样，同样的保留节目。于是中午的扫除也因为这条广播而临时改变。所有男生扛着扫除用的铁锹到本班分担区扫雪，教室和走廊部分的卫生清扫，就全部交给女生。老老实实的扫雪自然是不可能了，时常有的挑衅和雪仗，一边铲雪往旁边堆，一边说“咱们这是给校长挖坟”，这时就有人说：“不不不，咱挖的是孙鹤（教导处主任）之墓。”
雪后的蓝天下面，大家这样开心地笑着，欢笑声很快被厚厚的积雪吸收掉。
据说积雪松散多孔，声音进去之后就会在内部不断反射，很难再出来，所以雪后总是显得很安静的样子。
是不是也能将那些欢笑封存整冬呢？然后到春季，再让那些凝固的快乐和鸟语花香一起苏醒过来？
……
冬天终于来了，至少在他们这些北方孩子的心目中，下过雪之后，才能叫做冬天。
因为地上有了雪，每天的做操改成了跑步，大家吞吐着白色的水汽，在操场上跑圈，跑到检查的老师那里的时候，还要大声地喊着口号。
路边永远堆积着厚厚的雪，整整一冬都不会化掉，每次积雪渐稀，总会有新的一场雪覆上，好像那带给他们惊喜的第一场雪，被这样不断深埋在下面，安静的沉睡着，不会消融不见。
走在路上总是要担心脚下，那些凝冰的融雪每天都会滑倒很多人，教学楼门前大理石的台阶上也覆了一层霜，变得湿滑起来。有一次墨桐回教室的路上不小心一个踉跄，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滑倒，刚好看见凌若萱和“狗崽崽”在一起，站在门边的地方，被他狼狈的样子逗笑。
结果尚未恢复平衡的身体这次真正摔倒了，她笑得更响了，“狗崽崽”在一旁提醒她说：“淑女点儿。”感觉真的好丢脸，周墨桐赶紧爬了起来，又好开心。原来，他竟然也可以逗她开心的。
马路上撒了融雪的盐，变成了黑乎乎、脏兮兮的存在，被车轮碾过，好像翻过土的农田般沟壑纵横，印着轮胎留下的纹路。
男生运动鞋下融掉的雪，踩在地面上，重叠着变成一片片污浊的鞋印，模糊掉了大理石的花纹。
卖着女生喜欢的各种糖葫芦的摊子也出现在了校门外的小吃街上。若萱就常常缠着小米去买，但每次都吃那种最普通的挂着冰糖的山楂，不像墨桐还是觉得葡萄的那种更好吃一些。
还有越来越多泡面吃的男生，让教室里氤氲着升腾的白色水汽。尤其是在晚课前的半小时里，大家又都不愿开窗，于是任由雾气弥漫。以至于班长开玩笑说：“这整的，教室里跟洗澡堂儿似的！”
一切的这些，构成了整整这个冬季，属于他们的，属于枫原一中这所南校区的，唯一的冬季。
而入冬以后，值得期待的，除了那个残酷的期末考试和紧接着的文理分科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节日了。
圣诞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