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课几乎走光了人群的教室里，在下午昏昏欲睡的自习课上，在其他几个男生在旁边联机玩PSP的辅导室里，周墨桐只是一个人伏在书桌上，默默做着数学题。
他在空白的大白本上画起他和她成绩的折线图，每当累了，开始松懈了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的疲惫，自己的努力，正在不断地向凌若萱接近每一毫厘。
于是一切就都变得值得。
而他的那些梦想，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个赚钱的好工作，做一个有钱人，成为一个书卖得很好的畅销书作家……
这些梦想的终站，不过是她而已。
只是想让自己的感情，包含更多的分量，只是想让自己，在自己眼中完美无缺的她的面前，稍稍抬起头来。
他们说，男人生来不是为了征服女人的，而是为了征服世界。而女人则是靠着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他只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为她征服出一片世界来，而不是仅仅属于他笔下的幻想世界——然后，可不可以，请你来征服我？
可是会把梦想托给未知未来的家伙啊，往往连现在都把握不住。
……
平静，对于周墨桐他们这般的年纪，永远只是个不能持续多久的东西，因为年轻的灵魂，本就是躁动的、喧嚣的，一刻不能安分，总要释放出来才肯罢休。
即便像现在，一切都完全步入高三，高三也确确实实是在超负荷的奋斗中度过的时光，可依然不会是未经高三时，想象和听闻的那样——那种“人不是人，而是只会学习的机器”的说法，永远不过是老师和父母的期望。
大家依然会在下课十分钟笑着闹着，而高三带来的改变，只是话题里多了一些学习的分量，多了些黑眼圈，多了些在自习课奋笔疾书做习题的同学。好像前些年，只有临近考试时才会重视一段时间的学习，现在终于回归了主业的位置。
即便是火力全开的周墨桐，也无法例外。虽然他会每天给自己定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量，好让自己每天晚上都有资格嘲笑自己，哪里像要去创造一个奇迹的模样？可是也总有很多时间，浪费在每天和徒弟阿田开的各种玩笑，聊着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没办法付诸笔下的想象和构思；还时常跟鑫哥一起玩，装疯卖傻，嘻嘻哈哈；偶尔和馨馨、林佳音她们开着玩笑、打听几句关于凌若萱的近况。
虽然也知道，如果不这样，完全心无旁骛会更有效率，可是他总觉得，之所以他们会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学，甘愿被束缚在学校时间表的条条框框里，除了那些遥远得看不清形状的梦想之外，更多的是因为生活里，相处了快两年的同学间每天发生的插曲和玩笑，让每天来到学校好像并不完全是那么痛苦的煎熬，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会有欢笑。
其实那些年支撑着我们坚持下去的东西，更多的并不是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这些无关学习的调剂。
……
周五的晚课，因为修增有事所以临时跟周四的历史调换了晚课，依照“菜姐”的惯例，只讲前两节课，第一节继续复习捋顺，第二节讲练习册上的题，第三节用来自习和答疑。
出于好好复习的心态，第一节当然要好好听。第二节，则是且做且听，不过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通常都不会提前做好，总是趁老师讲课的时候现做，而且“菜姐”讲课本身就比较磨叽，所以一般讲一道选择题的时间，足够周墨桐做完整整这一页的选择题了，客观题呢，在材料里勾勾画画，组织一下语言就可以了——甚至感觉高考题比过去那种需要在书上大段大段摘抄的题简单轻易得多。
而第三节，这种老师留作自习的时间，在周墨桐的定义里通通算在“自己的时间”里，于是回到座位后就马上掏出了今天课堂上老师留的数学卷。整整一个下午的自习课都一笔未动，虽然有很多同学聊起卷纸上的某些难题，集思广益，但他依然只是做着那个在学校计划之外的五三大本，把所有带有作业性质的东西留到晚自习完成。
先去做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再去解决学校布置的那些必须完成的。
似乎从真正的复习开始，他就为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原则，始终近乎死板地坚持着。因为太担心，担心自己会因为学校某次布置的作业太多，写得太辛苦，就懒惰地推脱掉了自己的那些，担心自己渐渐这样懒惰下去，意志也会渐渐被消磨去。
做作业卷的某道题的时候，终于对应上了下午在辅导室里侧耳听到的，他们讨论的那道题，也会想起他们口中的某个让人纠结的已知条件。不过，也会有些觉得，这样子题做出来了，也不是自己完整的逻辑。多么像已知了结果，记住了那些关键的突破点，再回到过去重来一遍——无论感觉多么舒畅，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
正纠结于某道导数题的时候，坐在他左前边的筱玉回过头来找他。
“二彤，你那个五三数学借我一下。”
贯穿整个高三的时光里都一直很日常的对话。
“行，等下。”然后身子后靠在椅背上，低头在大致分成两排但是摆放乱七八糟的书桌桌洞里面翻了翻，轻易地找到了那本因为常用，而放得很靠外的紫本五三。
正要递到女生手里的那一瞬间，墨桐突然想到了夹在练习册里的若萱的照片，撤了回来，尽量不被发现地把里面的照片倒扣着抽出来，放进书桌里。
并不是说不信任她，只是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副可能泄露出去的唇舌。
总有些喜欢，静静的不忍打扰；总有些深爱，永远都是秘密。
但他的这个小动作，仍然被小玉发现了，这个霸道的女生，直接“严刑逼供”，粉白的手指和干净的指甲，指着他，“刚才你拿的是什么？拿来。”
“没啥啊，就，草纸。”
“肯定不是！你拿不拿来？”
“真就是，没什么。”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我数了啊，5……4……”刚才还指着他的手比着越来越小的数字，不知道为什么，女生总喜欢用这种方法威胁人，而且还总是很奏效。
可是这件事情，他决定就算碎了牙也要咽到肚子里。
“3……2……1……你拿不拿？”
“真的没什么啊……就是草纸，随手就塞哪了。”
“不可能！”女生一副刨根问底的傲慢，从他桌角摆的那一摞厚厚的卷纸、练习册、教材的混合物里，抓起一小摞，“再不给我就扔了噢！”
“真没有……”
话音未落，那一摞就被“啪”的一声，扔到地上，卷纸散落开来。
周墨桐有些慌张地抬头看了看，幸好刚才的一切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
教历史的“菜姐”正坐在门前对着他们的位置答疑，排着一个两三人的小队列，无暇管理纪律，低低的喧嚣在教室里仿佛海潮，起起伏伏，但从不超过那个会引起注意的警戒线。多数的同学还是沉溺在自己的话题和玩笑里，没有注意到低低的喧闹里被掩盖掉的，书本卷纸落在地上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