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让叶浅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的流火寨,宋松枝被纪临寒一剑钉在树桩上,鲜血顺着树干流淌了一地,将泥土浸成了暗红色。
而纪临寒,他与那一日一样,提着滴血的长剑站在尸体旁边,露出阴寒的笑意,同样的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鲁莽的冲上去,亦不会再被他踹下悬崖。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叶浅一步一步地走上亓烽台,她感受到了来自台上台下的无数道视线,皆盯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甚至连那些朝臣们的窃窃私语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看啊,这不是叶霆的女儿吗!”
“叶霆的女儿?是那位嫁进亲王府的?”
“不是,是另一个,嫁给睿世子的那位!”
“啊?唉,真是作孽哟……”
这些目光中,不乏有同情,狐疑,满不在乎,看好戏。然而,其中有两道,却是叶浅最为熟悉的。
一道来自于沈从浔,他望向她的眼中不再只有温和,而是布满了心疼。他不自觉的转动轮椅,想要上前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带她逃离这残忍的一幕,然而,他做不到……他甚至连台阶都无法走上去……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迫切的想要站起来,在这一刻,他有多心疼叶浅,他就有多痛恨自己无用!
明明说过要护她一世安好,却连走到她面前都做不到。
沈从浔,你根本不配喜欢她的啊……
亓烽台上,叶浅定定地朝叶霆的尸体走去,仿佛眼中除了这个,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而傅瑾睿,他灼热的目光自从叶浅出现后就没有移开过,那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中,弥漫着浓稠的雾霭,散不开,化不去……
十天,他与叶浅分开了整整十天,在这十天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如今,她回来了,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终于,叶浅走到了叶霆的尸体前。
她面无表情,如以前许多次看向叶霆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叶霆却没了神情,紧闭着双眼,了无生气的躺在一片血泊中。
“父亲。”
叶浅轻轻地唤了一声,她有多久没有叫过叶霆父亲二字了呢,带叶云沉去见他的那一次,似乎就是最后一次。
她以为,她已经能够淡然的面对叶霆的生死,她也已经对他和叶家尽到最后的责任了,她曾扬言,叶霆的死活,叶家的死活都和她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这一声“父亲”说出口时,会带着无尽的颤抖与悲凉……
叶浅,你终究高估了你自己。
她缓缓跪下,向叶霆行了最后的一礼。地上暗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衣裙,一片白色中触目惊心的红,像是云中盛开的一团红莲。
纪临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总是能够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叶笙那么蠢,她这个妹妹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世子夫人,是来收尸的吗?”
叶浅冷冷地剜了他一眼,目光寒意刺骨,令纪临寒微微一凛。又是这样熟悉的目光,他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纪临寒,你会遭到报应的。”
“是吗?本王还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会有什么报应……只是在此之前,你不想问问本王打算怎么处置你姐姐吗?”
纪临寒说着,无意识的凑近了叶浅,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感兴趣,他甚至迫切的想知道,是什么成就了现在的她?能让她面对自己父亲的尸体和杀父仇人也能这般淡定?
然而,唰地一声——
傅瑾睿将一把长剑横在了纪临寒的面前,他冷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沉:“王爷,你想做什么?”
纪临寒退了两步,眯眼打量着傅瑾睿,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竟然没有一丝声音,就连出剑的动作都快得让人看不清。纪临寒毫不犹豫的相信,如果他真的对叶浅做了什么,傅瑾睿的剑此刻可就不是仅仅横在他的身前了。
“睿世子紧张什么,本王不过是开个玩笑。”说罢,纪临寒转身走到灯台旁,微微伸了伸手,而后向何汲使了个眼色。
“既然逆贼已经处置完毕,那么就请皇上继续祭礼,点燃长乐灯,为我大衍祈福吧。”
这边,纪临寒话音刚落,那边,何汲便十分配合的高喊道:“请皇上点燃长乐灯——”
二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想要控制纪云桓,听从他们的安排。
台下,朝臣们再次轰然爆发,纷纷指向纪临寒:“临亲王!您此举乃是大不敬!分明就是想要造反!”
“就是!祭天大典之上,岂容你指手画脚,以下犯上!”
“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你这是大逆不道!”
纪临寒不悦地皱了皱眉,递给逸竹一个眼神。逸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挥了挥手,顷刻间,那一千多府兵便将台下的文武百官包围了起来。
以傅云天为首,众臣们对纪临寒愈加疾声厉色,场面隐隐有不可控制之势。
彼时,傅瑾睿收了剑,在叶浅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微微抬手,想要替她拢一拢额边杂乱的头发,然而却又不得不硬生生的僵在半空中……
“傅瑾睿,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明重不顾一切的拦住我,不让我回来吗?”
“浅浅,我……”
“叫我叶浅。”
“……好,叶浅。”
傅瑾睿浑身一震,旋即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从未像此刻这么不安过,就好像在放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手里虽然握着线,但却隔着遥远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吹断联系。
“叶浅,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回到侯府,我自会与你解释。”
“不必了。”叶浅语气淡漠,她抬头看向他,目光中的失望一览无余:“傅瑾睿,你总是有一大堆的道理,也总是能够说出令人折服的话来,可是这一次,我却不想听你那些冠冕堂皇了。告诉我,我娘和眷姨娘在哪儿。”
“浅浅,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说了,叫我叶浅!告诉我,我娘和眷姨娘在哪儿?!”
叶浅嗓音颤抖,她无法想象,若是李眷和李月筝也出了事……
“她们很安全,在苏州,无心阁。”
叶浅松了口气,紧接着,傅瑾睿幽幽的嗓音再次响起:“叶浅,你先回去,离开这里,回侯府或者云燕楼等我。”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是来为叶霆收尸的,这你也不准吗?”
说着,叶浅伸出颤抖的双手便要去拖叶霆的尸体,傅瑾睿扶过她的肩,却被她蓦然挣开!
“放开我!”
“叶浅!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纪临寒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今日宫中必有大乱!你留在这里,只会让纪临寒多一道筹码而已!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必须离开这里,离开皇宫!”
“是!傅瑾睿!你有你的大局为重!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那我呢?”
傅瑾睿看着叶浅,一字一句的问道,台下的喧嚣声吵嚷声此起彼伏,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轻,却清晰无比的传进叶浅的耳中,一直,落到心上……
“叶浅,在你心里,我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分量?你就当是为了我,离开皇宫……”
可惜,这个问题,傅瑾睿终究是没能听到她的回答。
纪云桓立在亓烽台上,目光坚定地一一扫过台下:“够了!朕还在这儿站着呢,你们一个个,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一语落地,亓烽台上下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纪云桓。
纪云桓转头看了何汲一眼:“愣着做什么,继续祭礼!”
“呃,是。”何汲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此刻,他有些后悔帮纪临寒谋反,所谓成王败寇,万一纪临寒败了,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倒大霉!
可这艘贼船,他既已上了,便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请皇上点燃长乐灯——”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纪临寒,就只有何汲知道,一旦皇上点燃灯台上的长乐灯,便会引燃藏在灯台中的导火线,而在灯台之下,埋着纪临寒拿给他的火药,是由他亲手埋在这里的。
只是何汲不明白,一开始那么好的机会,明明皇上和皇后都已经站上了灯台,他为何要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反而来闹这么一出呢?
在纪云桓踏上灯台的最高处时,他忽然回头望了倪雪舞一眼:“雪舞,朕答应你,今晚陪你去看灯。”
倪雪舞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记得,自己曾说过想要去看十里长街的灯河……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身为大衍君王的纪云桓,接过王公公递上来的蜡烛,慢慢地点燃了灯台最高处也最大的那一支长乐灯……
然而,砰地一声巨响——
在这一刻,傅瑾睿只来得及紧紧地护住叶浅,倪雪舞疯了一般的扑向灯台,却被纪临寒死死地扼住了手腕!
“逸竹!将皇后带回凤澜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来人,将皇上抬回承明殿,去太医院把所有御医召过去!军机处的人听着,皇上身受重伤,为防有人趁机祸乱朝堂,务必守好承明殿,不准任何人出入!”
“等等!我等乃是朝中重臣,皇上受了伤,我等理应……”
“傅侯爷不必说了,别忘了,本王也姓纪,这个时候,还有比本王更适合陪在皇上身边的人吗?”
“可……”
“傅侯爷若是不放心,那就请睿世子一同回承明殿吧,或许,还能为皇上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