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府。
叶浅同傅瑾睿到达弈心阁时,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院子里挤满了人,形形色色,摩肩擦踵,男女老少皆有,以青年男子居多,皆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叶浅有些担忧地望向傅瑾睿:“该不会是沈从浔的病又复发了?”
“不会的,倘若是病发,请大夫来便是,找这么一堆人来吵闹做什么?”傅瑾睿脸色微沉,大抵猜到了几分。
“走吧,先进去再说。”
“嗯。”
守在屋外的沈言面无表情,这一院子的人对他来说仿佛是透明的,唯有见到叶浅与傅瑾睿走过来的时候,才立即微微鞠躬,带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沈言便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外面那些人,实在吵得他心烦。
叶浅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问沈言:“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干嘛围在这儿?”
沈言一脸嫌弃和鄙夷,似乎很不情愿说起他们。
“哼,他们啊,他们都是沈家一脉的旁支亲眷,如今公子晋为世子,又卧病在床,他们自然要来献殷勤,以求被公子看中,留在国公府里为沈家效力,趁机占点便宜!”
沈言话音刚落,沈从浔温和的嗓音便传了出来:“阿言,你话太多了。”
沈言立即噤了声,退到一旁,将叶浅他们请了进去。
“你们来了。”沈从浔坐在案边微微一笑,将笔轻轻地搁了下去。
傅瑾睿淡淡地勾了勾唇,语气调侃道:“再不来,浅浅就要把我给吃了!”
叶浅踢了他一脚:“谁稀罕吃你!赶紧把脉去!”
“好好好。”傅瑾睿无奈地走了过去,沈朔立时般了张椅子过来。
傅瑾睿缓缓抬手,将指腹按在了沈从浔的腕上,低眉侧目,颇为认真地感受着沈从浔的脉象。从叶浅所站的地方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挺立的鼻尖,坚毅的下巴,薄唇紧闭,目光深沉,整个人散发着沉静地气息,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安静下来,不忍出声打搅。
片刻后,傅瑾睿收回了手,神色略微放松,脉象虽仍然虚弱,但比起那日病倒时的若有似无来,已经好太多了。
“恢复的不错,体内寒气已经有所减缓,往后半个月,仍按照方子来喝药,每日两次即可。半月后若无异常,便减到每日一次。只是饮食起居方面,仍需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
“好,多谢傅兄。”
沈从浔温和地应了一声,站在一旁的叶浅以及沈朔沈言三人,齐齐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傅瑾睿轻呵了一声:“怎么今日改口称我傅兄了?不打算接着占我便宜了吗?”
“做人要适可而止,不可贪得无厌。”沈从浔亦挑了挑眉,语气轻快地回道。
然而傅瑾睿却讽笑一声,目光悠然地望向窗外:“沈兄是这么想,但院子里的那些人,可不这么想。”
“是啊,若人人都像傅兄这般,恐怕世间会少去许多的纷扰。”
“你打算怎么做?”
叶浅皱了皱眉,忍不住接过话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轰出去,让他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整日围在这里,还怎么安心养病?!”
“世子夫人说得不错!全轰出去,省得在这儿让人心烦!”沈朔立即附议,表示十分赞同。
傅瑾睿扶了扶额,摇头叹息,却不置一词。
“傅瑾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夫人洒脱不羁,为夫甚是佩服……”
“能不能说人话?”她才不信他是这个意思,哪有人摇头叹息的佩服人的?
傅瑾睿顿了顿,方才一脸正色的开口:“眼下,沈兄刚刚被晋为世子,却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朝中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沈国公府,盼着沈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个什么岔子,好趁机打压沈家,为自己谋利。而此时,沈家旁系之中的英年才俊们也不免蠢蠢欲动,想要崭露头角,好在沈家站稳脚跟,笼络自己的势力。两方虽各有所图,但避重就轻,相比之下,院子里的那些人到底也是沈家的人,便宜自家人,总比便宜旁人的好。沈兄也可以趁此机会,在那些旁系亲眷中物色几个可靠的人,留在身边帮忙打理沈家。
毕竟,日后沈家上上下下就都要靠沈兄了,只有沈朔沈言二人在身边,终究是忙不过来的。“
“傅兄说得不错,正是这个道理。若我此时将他们都赶走,岂不是要外人看笑话吗?终归是自家人,虽有一己之私,但心里还是向着沈家的。”
叶浅无力反驳,但心中仍然觉得不妥,如今沈从浔尚在养病期间,如何经得起那一院子人的折腾?
傅瑾睿看出她的顾虑,有些吃味儿的说道:“放心吧,物色人选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你义兄又不傻,不会顶着寒疾复发的风险来办这事儿的!”
叶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欲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世子,世子您在吗?”
沈言立即开门走了出去,脸色不悦地呵斥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那名小厮头皮一麻,这事还真容不得慢慢说啊!
“回禀沈护卫,宫里方才来人了,说是礼部沈大人……突然暴毙了……”
“什么?!”
沈言一惊,转头看向屋内的沈从浔,他目光黯沉,面容严峻:“什么时候的事?”
“回世子,一个时辰之前,尸体就在礼部司内,据说,是有人假扮礼部之人潜了进去,用一根极细的铁线将沈大人勒死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言沉着脸重新将门关上,院子里那些听到消息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多时便兀自的散去了。
屋内的气氛亦是压抑凝重,傅瑾睿摩挲着袖口,率先开口道:“沈礼死了?”
“没错。”
“你打算如何?”
沈从浔微微蹙眉,一向温和的眸子,此刻覆上了一层寒意,与他那温润如玉的气质掺杂到一起,竟然丝毫不觉得违和……
一个人善良是本性,温和是心性,但这并不代表柔弱和忍让,一旦底线被触碰,便会毫不犹豫的反击。
“找到凶手,查明真相,为沈礼报仇。”
回永安侯府的路上,叶浅思绪恍然,心不在焉,差点撞上路边的小摊。
傅瑾睿将她拽了过来护在里侧,扬声问道:“还在为沈从浔的事情担心?”
“傅瑾睿,我问你,沈从浔的寒疾,真的医不好了吗?”即便他现在身体能撑的过去,可是以后呢?偌大的沈国公府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总有心力交瘁的那一日。到那时,每一次的寒疾复发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傅瑾睿心底一抽,他望着满眼希翼的叶浅,那样残忍无情的答案,要他如何能说得出口呢……
方才在沈国公府,他和沈从浔皆没有言明,就连沈言也是话只说了一半。那些旁系子弟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的献殷勤,其中还有一层最重要,也最残忍的意味……
他日若沈从浔离世……沈国公府的继承人,必然是要从他们之中选择的……
沈从浔口中所谓的物色人选,其实就是在物色日后能够继承沈国公府的人……
一个人的心志要有多坚强,才能不动声色的着手准备自己死后的事情呢?沈从浔,他便是那样的一个人。尽管他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尽管他在人前总是一副谦逊的模样,但傅瑾睿却知道,他的内心强大,已经强过了这世间的所有人。
对沈从浔,他傅瑾睿自叹不如。
“傅瑾睿,你说话啊,真的医不好了吗?”
“或许……只是目前无药可医……他日或许能够遇见一味良药,刚好能医治他的寒疾也说不定。”
“真的吗?会有那个可能吗?”
“会的。”
傅瑾睿勾了勾唇,浅浅一笑。那样残酷的回答,终究还是不舍得说给她听。
“对了,你打算何时动身去怀州?届时,皇家祭天的祀礼会在岁除的前一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九那日举行,祭礼之前,我总要赶回盛京,来做最后的部署。”
叶浅顿时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怀州?”
“腊月二十二,是流火寨被屠的日子,依你的性子,怎会不回去祭拜呢?”
傅瑾睿尽量将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叶浅的目光还是倏忽的黯了下来。离山寨被屠的那一日,已经快一年了呢……时间过得,真是快……
“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回去,若时间来得及,回来时我们还可以取道陵安,去看一看眷姨娘她们,也算提前陪她们过个早年。你看如何?”
叶浅的心底一暖,原来,他都已经将这些事情安排好了,即便她从来没提过要回浮游山祭拜的事情。
“傅瑾睿,谢谢。”
“呵,这句话,可算是你今日对为夫说得最温柔的一句话了。不过,只有口头谢谢么?要不要……”
傅瑾睿说着,笑意促狭地凑近叶浅。
叶浅嫌弃地瞪着他:“傅瑾睿,你这是挨踢没挨够?”
“唔,开个玩笑。”
某人一脸怂意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