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山，出的峡谷。至于老会长给师问语的信，里里外外都说了些什么，他更是无从得知。一切都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
师问语看完老会长的信，似是若有所思，可态度却没有丝毫转变，仍是叫了人，冷冷地说了声送客。便把他撵了出来。他一路跟头地跌出来，却没受半分嘲笑，反而是看到了佣兵们满脸崇拜的表情，不由莫名其妙。
危险和机遇，是一对双生子，总是相伴相生。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带来意外的惊喜。
陆石躺在摇椅上，末世里没有阳光，并没有旧代那种午后晒太阳的奢侈生活。他静静地思考，想着老会长的话，一时颇有些不是滋味。
郭奉印要插手小镇的事务，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根本不关心这些，可牵扯到师问语，那他就是关心则乱了。
该做什么？
他心里并没有底，时至今日，他对事情也只了解一个大概，就算想帮师问语做些什么，也是无从下手。一团乱麻里，哪里理得出什么头绪？
他皱着眉头苦笑，摇着脑袋，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竟是陷进了一张无形的网，无路可逃。他伸手在怀里摸出了一卷旧羊皮，慢慢地展开，看着上面那些用红笔描的叉号，不住地叹气。
这是一张地图。
军事地图。
老会长给了这么张地图，却让他犯了愁。这上面标注的，全是李子雄驻军的哨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足有几十个，他们就象是一群蚂蚁，从四面八方，把黄沙峡谷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蚂蚁多了也会咬死大象，何况那些都是会吃人的狼。
老会长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当时斩钉截铁地冒出一句话：“把这些外围的钉子，全都拔了，一个不留。”
这，也太狠了。
他从没想过，老太太跟郭奉印，有这么大的仇，竟是下这么狠的手段。
姓郭的插手弃船镇，这事儿做得是不地道，可那些，都还是台面上的权力斗争。怎么到了老太太这儿，竟是要下黑手，往死里造。
老会长瞧着他冷笑，“小子，你一定是在想，这老太太可真够心狠手辣的，一定是个翻脸无情，冷血的主儿是不是。”
陆石连忙摇头，虽然心中疑惑，可直觉上，他也觉得老太太不是那种人。
“你想想看，若是姓郭的掌控了大局，你还有没有活路。”老太太似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也没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了一句，就转身离去，只留给陆石一个萧索的背影。
活路。
陆石心里突了一下，姓郭的到时候，能给他留个全尸就不错了。说不准，还会制成傀儡，扔到丧尸堆里，或是扔到凶兽群里去。
一想到这儿，他后背都冒凉气，那些许的不忍也就一扫而空。再看向地图时，那些标红的驻军点，也就只是一个个简单的数字符号了。
他已经红了眼睛，杀戮不可避免，那杀人总比被杀的强。
只是心里隐隐地，还是有些别扭，但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现在要想的，要做的，就是如何在不惊动大军团的情况下，秘密地把这些据点，各个击败，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从地图上抹去。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要想接应师问语，让她回到无尸岭去，就只能这么做。
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这，也是他反复思考的结果。指望着稷城的那些老顽固，放师问语一马，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台面上的，帷幕后的交易，不知道还有多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有这么容易更改的道理。
郭奉印，他只怕已经乐得合不拢嘴，正是借题发挥，把蓉姐和师问语陷到坑里的好时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说不得，还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现如今，只有趁着各方面还没来得及调动大军的时候，赶快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个想法，确实有些大胆，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若是不试一下，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再等下去，才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老会长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血狼堡的三个独立团共计六千余人，已经出发，预计三天后，就能进弃船镇，到了那时候，再做什么都晚了。
左思右想，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陆石狠狠地盯着地图，两只眼睛通红，既然迟早都要来，那就看谁更狠！
杀出一条血路，救走师问语，然后同她一道回无尸岭去？
他的心思有些澎湃了，整个人一跃而起，困扰了几天的问题，仿佛迎刃而解。有了新的思路，新的盼头，整个人立马不一样了。
去他的联邦，去他的稷城，去他的弃船镇。
老子不要了。
是的，老子统统不要了。这片他自幼生长的土地，于末世中，唯一让他有安全感的家，他不要了。
他要跟着她走，有她的地方，对他才有意义。
陆石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起东西来，步枪、砍刀、实验皿、晶石……
所有的必需品，都被他塞进了结实的帆布包里，他有条不紊地将这些东西分类打包，以方便用到时，能随时找到，毕竟，千里逃亡，说到底还是个技术活儿，稍有差迟，就会酿成不可控的后果。
东西才收拾到一半，他就停住了手，一屁股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他有些丧气，如今这镇上，里里外外都是郭奉印的人，他这么走，有什么意义？真能帮到师问语么？
或许能，可连他自己也没多少自信。
大街上沸沸攘攘，人群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军队正在集结。李子雄正在大举征兵，开出了三倍的价钱，他这次是下了血本，决心不可谓不大。
陆石披着厚厚的风衣，他把兜帽拉起，整张脸都埋在兜帽里，沿着街边的角落在巷弄里穿来穿去。
他不敢走大路，他的全息图像，已经传到了每一个网络终端，整个小镇上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情况已经遇到了两次，当他穿过一条过街天桥时，伸手扶了一个即将摔倒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忙不迭地道谢，可当她看到他的脸时，顿时愣了一下，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
这一声尖叫，惊动了附近的几十个人，陆石还在发愣地空当，又有四五个人认出了他，尖叫声此起彼伏。
“是他，就是他！师家的走狗！”
“打死他。”
“卫兵！别让他跑了！”
陆石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种落水狗的待遇，他从未享受过。如今才知道，什么是人人喊打。他还想着分辨两句的时候，人群已经沸腾，三五个汉子挥着拳头，拿着木棒、板砖已经招呼了上来。
他有些发傻，有些不知所措，若是真动手，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这些手无寸铁的汉子。
可真要那么做吗？
末世里，他杀过铁甲犀、杀过三眼猿，大角蟒，也杀过暴民水匪，可却从来没在小镇上杀过人。
弃船镇内严禁动武！
这是铁律！
小镇内，已经有几十年没听过枪声了。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竟是愣在当场，直到肩膀上挨了一板砖，这才反应过来。
他转身就跑。
陆石怕了，怕极了。
步枪就背在身后，他却连拔出来的勇气也没有。若真要向这些人开枪，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不是没杀过人，在舰楼，在荒野，他都能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可面对这些毫不知情的人，他却犹豫了。
根本下不了手。
若是还留在这儿，那死的就是他了。他只有逃，逃到没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去。
他不停地在黑夜里穿梭，躲避着那些追寻着他的火把，心里升腾起异样的酸楚感。
怎么办？
陆石如没头苍蝇般逃窜，颇有些荒不择路，满世界瞎撞的他，终于体会到过街老鼠的滋味。只是新时代的老鼠，都有蛮牛大小，在荒野上成群结队奔跑时，只有别人躲他们的份儿。
悲凉！
无尽的悲凉，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一直蔓延到全身，通向四肢百骸，通向大脑的最底层。虽然早就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地要离开小镇，可当整个小镇，都把他当做敌人时，陆石才发现，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他真的要做个选择了。
前面，就是哨所，越过它，就是镇外。另一个海阔天空的世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凝望了小镇一眼，大踏步地迈了过去。
“站住，什么人，证件！”
卫兵声色俱厉，平端着步枪喝住了他。紧接着，耀眼的大灯亮起，笔直地投射到他的脸上，照得他直晃眼。
他忙止住步子，接了风帽，伸手在怀中掏出了一个黑皮本子扔了过去，“公会要务，奉命公干，兄弟给行个方便。”
他心里倒是有底气，这份通行证，是老会长亲自签发，真的不能再真了。详尽列明了出镇的理由、时间和任务，还还盖着公会的公章，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因为它本来就是真的。
“哦。”接过通行证后，卫兵的声音明显缓和了起来，灯影中，陆石发现两个卫兵正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象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他有些焦急，老会长交代过他，一定要在今晚出镇，再迟些，等郭奉印完全掌控了小镇，麻烦可就大了。
两个卫兵似是看明白了，把证件恭敬地递还，恭谨地说道：“原来是老会长的特使，咱们兄弟失礼了，您代我们向老会长问好，咱们小镇能太平这么多年，可多亏了她老人家。我这就打开闸门，送您出镇！”
陆石长舒了一口气，老会长余威仍在，这镇上，没人敢对她不敬。自己这次，看来会顺利很多。
隆隆声响中，绞盘开始转动，千斤闸门被重重提起，“哗啦”一声，锁死在半空，陆石冲两个卫兵打了个招呼，迈着大步出镇，还没走出两步，就听一声厉喝，“站住，干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