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了然：“所以，老太太您在想，酒夫人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呢？”
不管怎样，都是前尘往事，现在追究也无济于事，补不回张姨娘流掉的孩子，也换不回酒留的真心了。
恰在沉默之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施主，我是了缘，可否进来？”
酒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讶色，对方嬷嬷使眼色：“去开门。”
方嬷嬷赶紧去将门打开，见到酒留端着一盆水也是吃了一惊：“酒夫人，您这是……”
“施主的身子一直寒凉，大空寺在半山腰上，晚上自然会凉一些，所以贫尼准备了一盆热水，泡泡脚可驱寒。”酒留不疾不徐。
老太太望向门口，此刻的酒留和记忆中那个好媳妇儿重叠，她不禁眼眶发热。
这些年啊，除了酒留，再没有哪个媳妇嘘寒问暖，小到端洗脚水都亲力亲为。
老太太也曾问过酒留，“为什么对我这个老婆子这样好？张氏可都是一心扑在明远身上的。”
酒留只是笑笑：“我母亲尚在世时，就教导我，嫁人之后要孝顺公婆。母亲不在了，我嫁给老爷，见到您自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就想对您更好些……”
“况且，老爷公务繁忙，无力分心照顾您，我心疼他也做不了什么，帮他照顾好您，可能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了。”
言犹在耳，人也在眼前，老太太却觉得万分心酸。
如果酒留不是商贾之家，她应该很喜欢这个媳妇的。
“快让她进来吧。”老太太道。
酒留点点头，便端着盆慢慢走进来。
在走来的过程中，老太太吩咐：“方嬷嬷，你去端盆过来，”
随即看向酒留，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腿怎么了？”
酒留毫不在乎地说起：“五年前入寺后的冬天，不小心掉进冰水里，没有好好医治，耽搁了。不过还好，可以走动。”
可是，走得太艰难了！
酒留没有说全，五年前那个冬天，是几个尼姑硬拉着她来到佛寺后面那条河边，河水被冻成冰河，里面全是冰块和冰碴，那群尼姑就把她生生按进去，将近大半天才捞上来。
那之后，酒留病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后，双腿就成这样了。
她还庆幸，幸好还能走动，没有成为残废！
迟早有一天，她会走回丞相府，带走她的儿女……
“你受苦了。”老太太喉头哽住，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酒留混不在意，又将绑在腰后面的一个软垫递给方嬷嬷。
“施主虔诚礼佛，自然少不了跪下诵经，垫着这个软垫，会好一些。”
眼前这个乖巧的酒留，对比家里那几个处处惹事的媳妇，加上最近家中的变故，老太太不禁老泪纵横，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出了从前那个问题。
“我们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老太婆这样好……”
方嬷嬷都被感染，流下眼泪来。
酒留的目光停留在地上的洗脚水上，片刻缓缓抬眸望着老太太，眸中的清澈单纯依旧如当年。
“当年嫁进丞相府，酒留就已经将您当做亲娘来侍奉，习惯了……”
听这一番话，老太太哭得更凶。
酒留眼中却没有悲伤之色，只是有岁月流逝的惋惜之情。
她鞠了一躬，拖着那双不太利索的腿走向门外。
“只是遗憾，母亲没有将酒留视为至亲。”
老太太怔住，看着酒留的背影渐渐模糊，终于忍不住伏在床头哭出声来。
怎么会呢，那么善良的媳妇儿怎么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儿呢？
那应该是，她的遗憾啊！
出了老太太的门儿，拐角处的了念见酒留走过来，连忙上去搀扶。
走远一段距离之后，了念这才忍不住问道：“你是真心对待你那婆婆？”
酒留看了念一眼，又沉默着。
从前问酒留关于她的家事，她就没有说过，除非是她自己说起，比如她有一双好儿女。
了念撇撇嘴，知道酒留不会回答，但她就是想问而已。
“是真心的。”破天荒的，酒留竟然回答了。
不过，酒留又添了一句，“从前是十分的真心，如今只有六分了。”
“那，还有四分呢？”
“还有四分是心计，希望她见到我的青衫和青寒，就能想起对我的愧疚，可以他们好一些。”
都说时间能改变一个人，这是真的。
向来不屑于工于心计、只想纯粹活着的酒留，为了她心中所爱，也变了。
可是，怪她吗？
送酒留回到房间，了念就打着哈欠赶紧回去睡觉了。
刚脱了鞋躺在床上，酒留就听到敲门声，“是哪位？”
门外一阵沉默，酒留又问了一声，“是哪位？”
终于，一把好听的女声回应，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难言的颤抖和激动。
“是我，小姐。”
听到这声音，酒留的身子一僵，赶紧去穿鞋袜，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发颤，穿了好几次才穿好。
等她抬头要起身时，泪水已经流满面。
等了许久，门才被打开。
故人相见，不语泪先流。
方才，酒月也已经哭得成了泪人。
向来不拘小节的石红绡，也被感染了，她擦了眼泪笑道：“娘，夫人，咱们进去说，站在门口哭多难看呀！”
三人进门，酒留、酒月这一对亲如姐妹的主仆，相见泪千行。
在酒留面前，向来端庄冷傲的酒月，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
酒留笑着，用帕子擦掉了酒月的眼泪：“你看你，都已经是母亲了，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酒月接过帕子自己擦眼泪，笑着说道：“我这是喜极而泣，看到小姐，我真的以为回到了十几岁咱们还没来般若城，在楚城的日子！”
出嫁之前，酒留一直有酒月陪伴，形影不离，可以说酒留的前半生就是酒月，酒月亦是如此。
见两人伤心不已，石红绡含着泪光打趣道：“娘，你们想回十几岁的时候，我和青衫、青寒怎么办？能塞回肚子里吗？”
两人破涕为笑，酒留拉着石红绡的手，一脸慈爱：“我的小红绡，也长这么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