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她行得极为辛苦，既要躲避官兵，又没有吃的，好不容易撑到这，又得逢夜深人静，才敢悄悄地摸到纳兰禄的厢房。
现在，她望着纳兰禄，用脏脏的手背，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她看起来脏兮兮的脸，语音，是不平静的：
“是，我还活着，她们没有把我灭口，我还活着，王爷。”
她在他面前，无人时，从不称‘奴婢’，这让她觉得，她和他之间，没有那么远的距离。
只是，有些距离，并不是改变称谓，就会不存在。
而她对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时瞧得透呢？
“灭口？”
纳兰禄挑起浓眉，打量着眼前这个，两年多来，他甚感兴趣的女子。
这丫鬟虽只是个丫鬟，当初，在床上，确真是让他销魂的。
若不是个丫鬟，或许，他会考虑将她纳为侧妃，只是，她是个丫鬟，注定，连侧妃的位置都是不能给她的。
一如，他很讨厌王府那个假模假样，丫鬟出身的莫兰一样。
能做他妻妾的，他希望是名门闺秀，可，也绝非是那种，早就不贞的闺秀。
即便，在指婚当晚，他曾借着这个丫鬟的名义，去求过陈媛。
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也是碧落在得知他即将迎娶西蔺姈时不甘地找他，说如果不给她一个名份，她必是要把他们的关系捅破，所以，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去求陈媛。
毕竟，让碧落将他和她的事，在成婚前闹了开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若只对陈媛，他倒希望以心有所属的样子，来求得陈媛去回了这门指婚。
可惜，连陈媛都不看好一个丫鬟被娶进王府，也宣告了，他必须要去娶那个被皇上用过的女子西蔺姈。
从那一晚开始，他对这个丫鬟，就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原来，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兴致，看来最多，真的只是两年。
时间到了，就腻味了。
不过，当时，他还必须安抚她，以免她人前失言。
他还记得，彼时，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负她，等西蔺姈进府后，他一定找个理由把西蔺姈休了，再想法子，把她纳为侧妃，日后再扶正。
可，这许诺随着醉妃突然把碧落调进宫里伺候，终将不用兑现。
当然，他没有忘记，在她进宫前，又一次的许诺，说是，一定另找机会求醉妃准她回来。毕竟，让她进宫，同样是为了避过西蔺姈之死的风头，皇家不愿意家丑外扬，只能委屈她了。
天知道，他连谎言都能说得象真的一样。
让碧落这样看似精明，实则愚笨的女子，深信不疑。
现在，她站在他跟前，说出‘灭口’二字，突然，就让他多了几分的兴致。
自然，是对字，不是对人。
可，这丫鬟却不知死活地靠近他，她身上的味道，薰得他几欲呕吐。
他稍转身，拿起一侧的绵巾，掷给她：
“先擦一下再说。”
碧落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感动，她接过那块洁白的绵巾，迅速地，把自己脏兮兮的脸稍稍擦拭干净。
“你知道了什么，要灭你的口呢？”
“可以先给我一杯水么？”碧落咽下了干涩的喉口，道。
纳兰禄从一旁的茶盏里倒了一杯水，递予她。
碧落接过，一气地灌下，她确实渴了。
为了进得庵内，她守在庵外，已是好长一段时间没喝过水了。
“王爷，醉妃这一胎，保得极为不稳，若勉强怀下去，恐怕危及到醉妃的安危。是以，王妃就想保住醉妃，不要这个孩子，没想到一宿事发，她们就把我做了替罪羊。”碧落说得极快，说完，她的眼底含泪，凝注着纳兰禄道，“王爷，真的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好么？”
“相信你？你的意思是本王的母亲，亲手害醉妃小产，然后，以你抵命？”纳兰禄挑眉，问道。
碧落咬了下唇。
一路行来，她也听到宫里的诏文，说是王妃为了照顾醉妃，劳累过度致死，这样，王妃就能被册和硕的诰命，得以随葬迁入皇陵。
因为，若以被她刺死的原因发诏，无疑，是落不得这份好的。
那么，纳兰禄既然身处宫外，哪怕是王妃的儿子，这点，应该是不会知道的。
既然如此，是否，也就由得她信口说了呢？
“王爷，其实，王妃她——她——”她这一语说得极为犹豫，不是她心里挣扎，只是，这层犹豫，更能让她即将要说的话，看起来是真实的。
“怎么吞吞吐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么？”
纳兰禄走近她，撩起她散落于额前的一缕发丝，眸底，含着昔日的情愫。
只有他心里知道，这样的伪装，在面对一个浑身脏兮兮，又散着恶臭的女子时有多难。
哪怕，她曾经，再让他销魂，亦不过是曾经。
“王爷，王妃受了皇后的唆使，在皇后送的百子荷包里加了天门子，想堕去醉妃腹中的皇嗣，没想到，又被皇后察觉，检举出来。醉妃借着卧榻不起，并不予求情，王妃就被处死在了审讯司的暗室，因碍着皇室的颜面，才让我顶了这罪，一杯鸠酒赐我一死，幸而我命不该绝，被扔到乱坟岗又醒了过来，方能把这些事实告诉王爷知晓啊！”
她一边说，一边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沾到纳兰禄的指尖，只让纳兰禄想收回撩起她发丝的手。
而她的手却在此时，偏握住了纳兰禄欲待抽离的手，将她的脸颊贴在纳兰禄的手心，低语脉脉：
“王爷，我活着，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找到王爷，哪怕，王爷不再要我了，我都想再见王爷这一面，你知道么，我入宫这半年多，每一天，都想着王爷，等着王爷接我回去……”
纳兰禄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的语音倒是温柔的：
“碧落，现在，你不是就在本王的面前么？见也见过了，想也想过了，还流泪做什么呢？”
碧落因他这一话，稍怔了一下，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太对的味道，可她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抬起脸，看着纳兰禄英俊如昔的脸，振作心神，道：
“因为，我太开心了，死里逃生，又能回到王爷身旁，我，太开心了。所以，才流泪。”
“回到本王身边？”纳兰禄的眉尖再是一挑，语意里含了几分轻蔑，复道，“碧落，如今，你是已经死了的人，又怎能再回到本王身边呢？”
碧落的怔滞愈浓，但，他说得也是没错的，她本来就是死了的人，再回到他身边，自然，不能是这个身份了，毕竟，他是巽国的襄亲王，身旁，怎能跟着一个已死之人呢？
她避开这么多人，偷偷溜进来见他，不正也是知道，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么？
她，是一个死了的人。
“王爷，我知道，我以前的身份已经死了，但我只想陪着王爷，哪怕见不得光，都不要紧，只要陪着王爷，就好！”
天知道，要她说出这些话，有多困难。
以前，她要的，可是名正言顺的正妃位置，现在呢，却沦落到了暗处，充其量，不过是个暖床的丫鬟吧。
不过，这，又如何呢？
目前，是先要在他的身边活下去，继续让他对她感兴趣，她才能为将来，继续好好打算。
她这样想时，方让如今郁结的心内稍稍好受些。
“碧落，昔日，你要的，可不止是本王背后的女人这个位置啊。”纳兰禄意味深长地道。
“王爷，我现在想通了，只要陪在王爷身边，就是我最想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了。这半年的时间，我真的想通了。”
碧落仿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哀声求道。
纳兰禄的手轻柔地从她的手中抽出，抚着她零乱的发丝，那么轻柔的动作，不由让碧落的心，稍稍地不再那么绷紧。
他的手从她的发丝，缓缓移到这张，曾经每晚他为之迷乱的脸上。
但，也仅仅局限在晚上，在床榻的那一隅空间之内。
其余时间，他从来不会记得，她和那些伺候他的丫鬟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顺着似曾熟悉的触觉，一径往下，来到，她纤细的颈部，她的眸子凝向他，他凑近她的脸，他的唇，温柔地覆到她的唇上。
只这一覆，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她的手，扶上他的肩，她的心底，是满满的欣喜。
果然，他还是在意她的。
哪怕，她现在这样的不堪憔悴，他都要她。
她的身子，被他抵到后面的墙上，他的吻，很深、很重，他抚住她颈部的手，也骤然间，加重了力，转为了钳制。
她觉到颈部一紧，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时，却丝毫无济于事，他的另一只手，将她两只试图扭打她的手一并地抓住，她的腿想踢他，可，终究，太过柔弱。
后面的墙，没能给她一点的倚靠力，只让她的处境，陷入困局中。
颈部被他钳住，唇被他堵住。
她的呼吸越来越少。
她用力地咬向他的唇，拼尽最后的力气，唇齿间觉到血腥气时，眼前蓦地一黑，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来自于她的，她的世界，就此，陷入永久的一片黑暗中。
纳兰禄松开钳住碧落颈部的手，看着那女子软软地瘫于他的脚下，他径直取出汗巾，将唇上被她咬出的伤口，和味道一并的擦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到了今天这步田地，竟还妄图想留在他的身旁，难道，不知道万一被人察觉，一并会将他拖累么？
真以为，他以前给了她几分薄面，她于他就不同了吗？
女人，对于他纳兰禄来说，不过是随手可以丢弃的衣服。
他感兴趣的，永是新鲜华丽的衣服，而不会是一件，用过的旧衣。
他看着她的尸体，拍了一下身上的脏污。
窗外，雪虽止了，甬路上，却满堆着积雪，看来，莫过于今晚，借着雪势，较少人外出时，处置了这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