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抬起面容,再怎么面无血色,却永远带着微醺的笑意,乃是幽暗森林里最艳丽冰冷的一朵奇葩。
树海涛声,配合着我起伏不止的吐息,拿着那张面皮的手还在原地,微微发颤。
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一个人内心同时充斥着温暖与苦涩,喜悦与愤怒,她的脸上,该是怎样的表情?
奇葩托起下巴,笑着戳戳我的额头。
“小铁心?”
“怎么?莫非见到我,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之前何璧的每一个低眉浅笑在我脑中飞速串联起来,全都带上了韩珏的影子,我往后退了几步。
“合璧为珏……我早该想到是你。”
如果不是他,谁会替我向蛮夷王讨一株雪莲?如果不是他,谁会在命悬一线之时救我?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他以为我是阿蛮?
可我发誓我不是,从记事起我就和我爹住在谢家村,我绝对不可能认识韩珏!
他的情,用错了地方,而我,也无意做谁的替身。
“为什么扮成何璧?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么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多么可笑。
兵符,还是为了兵符。
“以韩珏的身份,蛮夷王不会让我进山。”
果然如此!我有些失望。
“你已经权倾天下,为什么还要那么贪心?”
他收起笑意,不悦地看了我一眼。
“只有掌握了更大的权利,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更稳,你是不会明白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摇摇头。
“那好,谢谢你救我……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韩珏拉住我,眼中闪过万道厉芒。
“你要去找韩嫣?”
“不找韩嫣,我也没理由和陛下一起,你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韩珏注视我半晌,突然握袖咳嗽起来。
我从他手中抽出手臂。
“陛下不用装了,你明明好好的。”上次看到他奄奄一息的病美人样,还害我得那么内疚,打算回去就向蛮夷王讨一株雪莲,现在此人一路活蹦乱跳,还能抢兵符,哈哈,感情全是苦肉计。
他还是在那里咳嗽,我抬脚就走。
五米,十米,二十米……
身后没有动静。
我退回原地。
“喂!你、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刚才是不是受伤了?喂!韩珏!”
他艰难地喘息着,在我怀里微微睁开眼,笑容很讨打。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
斜阳冉冉,倦鸟归巢,美景消歇在暮色中。
我扶着韩珏,按他的指使,在禁地附近找到了一处竹舍。
建在一大片凤尾竹林中,格外安详的小竹舍。
推开那扇破败的门,只听嘎吱一声长响。
我环视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恍惚如坠梦中,身边韩珏又咳嗽几声,我赶快扶他到唯一一张床上坐下。
床上没有铺盖,积了很厚一层灰,看来已经多年没有人住。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我亲手建的。”
他淡淡看我一眼。
“我在这里住过两年。”
怪不得他对环境这么熟悉!原来他早就知道佑神木所在!可我却无法想象,堂堂君子国的太子,为什么会流落在蛮夷深山整整两年,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又到底吃过什么样的苦。
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了,我转移话题。
“你感觉好一点没有?”
韩珏点点头,坐在竹床上调息。
“如果不是为了兵符,调养几个月,余毒早该逼尽。”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叹息,做皇帝不就是为了安享富贵享福娱乐?如果都是那么要死要活,又有什么意思?
“你完全不必亲自出马,把此地的秘密告诉手下人,让他们……”
韩珏打断我。
“我谁也信不过。”
我噎了一下,闷闷不语。
韩珏睁开眼,看着我目光渐渐软了。
“还有,我不想让外人踏进这个地方。”
我想提醒他我也是外人之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
看我多傻,他不是把我当作他的阿蛮了吗?
见我不语,韩珏柔声道。
“我要调息一晚,你也该累了,就在这竹床上歇一歇吧。”
我没有和他客气,翻身在里侧躺下。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耳边徘徊着很多声响,一脸稚气的女孩对着树上的少年大喊。
“喂!你下来好不好!!我不会害你的!”
“喂!我叫阿蛮!你叫什么?”
画面一转,溪水潺潺,女孩子扭着布巾,一长串晶莹水珠从她手中跌落。
“看你,脏兮兮的,真像只大壁虎,我帮你洗干净啊!”
“这个不能生吃的,要烤熟了才行!”
彼时竹舍新建起,葱翠得滴水,有白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屋前觅食,发现少年靠近,扑腾翅膀凶凶地鸣叫起来,女孩子大笑。
“如果你敢用流苏的羽毛给我做把扇子,我长大以后就娶你做老婆!”
“……”
少年的话很少,从始至终,都是微笑着低唤‘阿蛮’。
我满头是汗坐起,原本盖在身上的东西落到地上,那是韩珏的外袍。
这样的梦境已经不是第一次。
阿蛮!又是阿蛮!这个阴魂不散的阿蛮!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抬头阳光泄进来,几只鸟雀在窗格上跳跃。
已经天亮了啊!
我抱起韩珏的衣裳,推开小竹屋的门。
韩珏站在竹门一丈之外,一动不动。
我走到他身后,“穿上衣服吧,你的毒还没有散尽。”
韩珏依旧不动,哈,难不成还要让老娘帮你穿?
“还不拿着,我去找吃的。”
韩珏没有反应,我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才触及他的背,韩珏膝盖一软,整个人倒在我身上。
他双目紧闭,苍白的脸色隐隐透出几丝紫色。
“韩珏,韩珏。”我几乎不能呼吸:“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