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
咸涩哽在喉间，眼前越来越模糊，我终于跑不动，站在大路中央，杵着膝盖忍不住哭出声来。
几个路人指指点点绕开我。
清晨的大街格外冷清，有青楼歌姬晨练，歌声凄美缠绵。
“谁倾我心，相邀流年，执子之手，醉忘人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与韩嫣，终究是到头了。
纠缠这么多年，总算得到他的答案，答案就是，在韩嫣心里，比我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
就此死心放手，重新开始各自的人生，又未尝不好？至少能亲口说出心意，我已经无憾。
抹了把眼睛，我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天色还很早，没有多少摊铺开门，除了一些讨生活的穷人，我停下脚步，站在一个水粉胭脂摊前发愣。
许多年前，也是在这么一个摊前，韩嫣花了一个月饭钱，认真地挑了一盒胭脂给我。
我拿起一盒胭脂，心里有些酸涩。
“多少钱？”
卖东西的大娘抬头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
“哟，一大早，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擦了把泪。
“没什么，切洋葱……熏了眼睛，这个多少钱？”
“一两银子。”
我吸吸鼻子，掏钱，卖货大娘一面收银子，一面絮叨。
“哎，切洋葱熏的……这光景我见得多了！必是和小相好拌嘴了吧？不是冤家不聚头，照我说，女孩子家，何必那么倔，嘴上说不见，心里又想得紧，到头来还不是……”
我不想听下去，勉强勾了一下嘴角，收起那胭脂就走。
回身却被撞了个踉跄。
许多士兵从面前跑过，驱赶着四周的人，清出一条道来。
“圣驾降临，无关人等，回避绕行！”
须臾，几员大将乘高头大马开道，一骑华辇，前呼后拥而来，我被挤到墙根，抬头，车帘后模糊看到个清俊轮廓端坐，那么遥远、陌生。
终究都不是一路人。
我麻木地和众人一齐跪下，待御驾走远，起身默默走开。
回到客栈，蒙头大睡，直到傍晚，才被叩门声惊醒。
“客官在不在？”
我起身开门，双眼有些胀疼，小二神色怪异地打量着我，半晌才咳嗽。
“掌柜的让小的来问一声，这房可还要继续住？要的话麻烦您先把钱付一下。”
我揉了揉乱发，去枕头底下翻钱，发现我哥给的盘缠和包袱全都不翼而飞，只有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为兄先行一步，妹妹多多保重。”
“……”
“客官？”
往摸摸身上，我回头尴尬一笑。
“谢谢，我不住了。”
在大街上游荡一天无处可去，我只好用身上剩下的钱买了几个包子，坐到街边大树护栏下，与流浪汉叫花子一起用餐。
真落魄啊……我闷闷地啃着包子。
龙容桑白卷款而逃，接下来我该去哪里？没钱寸步难行，早知道走之前找韩嫣要点分手费就好了。
这境况真是惨不忍睹。
一大群人状如蜂涌，忽地从我面前踏过，差点把我的包子踢掉。
“大家快去看呐，反贼在城门口斩首示众！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反贼？不详的预感顿生，我豁然起身，拉住一个路人。
“大哥，什么反贼？”
老汉子怪异地瞅着我。
“不会吧？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我愣。
“什么大事？”
老汉子见城门口人满为患，已经没有挤进去的可能，失望不已，恨恨对我道。
“赫连氏和魏氏昨夜逼宫不成，反被一举拿下，皇上亲手砍了魏国舅和赫连将军，又下了连坐令，啧啧，王侯贵族，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我不由惊诧。
“昨夜？逼宫？他们怎么敢这么突然？”
老汉子斜眼藐视我，激动地对我这个不关心时事政治的小辈进行教育。
“什么都不知道！你外地来的吧？为什么九殿下突然从蛮夷回来，不就是有他们两家支持？不仅将当年弑君的罪名洗白，还说当今皇上才是凶手，这不是反了？昨夜里终于兵临城下，喊着要把九殿下扶上龙椅，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双方正僵持，围在皇宫外的军队却突然撤离，前功尽弃！”
我如雷贯耳，韩嫣昨夜，本打算举事夺位？
箭在弦上，却被子丹盗了兵符？难怪子丹要以死谢罪。
背水一战，搏命的局，不成功便成仁。
一股寒意由脚底窜至心窝，我颤声问。
“那么九殿下现在……”
“一大早皇上亲自带人杀进公子府，可九殿下早得到消息跑了，现在城门已经封死，不放半只老鼠出入，据说皇上有令，七天之内，必须见到九殿下尸首，连棺材和墓地都给他备下了。”
我扔了包子，发疯似地冲出人群。
身后有人喃喃感叹。
“功名利禄几时休，到头来不过是身首异处，黄土掩枯骨。”
公子府外，重兵围守，连近前都不可能。
我站在暗处观望，心急如焚。
就算分道扬镳，可生死关头，我还是无法丢下韩嫣不管。
公子府现在是个蜂窝，韩嫣傻了才回来！可我又能去哪找他？谁知道这小子藏在哪？韩嫣那个招摇的长相，要认出来很容易！韩珏下令只要尸体，也就是谁都可以杀他。我该怎么办？
不然……去求韩珏放他一条生路？
我马上否定。
就算有一线希望，可我现在一介平民，等想办法进宫见到韩珏，说不好回来刚好可以替韩嫣哭丧了。
他亲手给我带上那朵白花，难道竟然真的……太不吉利了！我惴惴不安。
背后伸来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我惊得闪身躲开，出手如电袭向他双眼，反被对方擒住，一路拖到深巷，才放开我低笑。
“喂，不过向你家夫君要了些粮草，也不至于戳我双目这么狠吧？”
我先是愣，而后怒不可遏。
如果不是他利用我向韩嫣趁火打劫，韩嫣现在难说已经出城了，恨意涌上，我一掌劈向他。
“你这狗娘养的卑鄙小人！”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韩嫣要是死了，我定拉你陪葬！
龙容桑白险险避过我的攻击，几招下来，忍无可忍，截住我的飞踢，将我按在墙上，怒道。
“你还能不能再骂得难听些？我是你堂兄，我是狗养的，你也是同一窝！”
我怒视着他不再开口，待他稍微放手，猝不及防对着他手腕便是一口，此人马上痛呼，四周一看，又忍住，表情扭曲地看着我，抬起巴掌停在半空犹豫着。
终于他自知理亏，放下手。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知道对不起你，为兄这不是回来补偿了吗？”
补偿？此人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马上心生怀疑。
“你没从韩嫣那拿到粮草令？”
他面露难色。
“拿是拿到了。”
我恍然大悟，冷笑。
“封锁城门，你也没能出去吧？”
“真聪明，不愧是我龙容家的女儿。”
我在心里呕吐不止，跟这人沾亲带故可能是我人生一大败笔。
“你想出城？我又有什么办法？”
龙容桑白嘻嘻一笑。
“如果你家韩嫣也一起，或许你就有办法了？”
我猛地抬头，拎起他的衣襟。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全城戒严，街上小贩都早早收摊回家，只有青楼依旧辉煌，局势未稳定，各界人士心情都很郁闷，只有到此温存一番才可缓解，所以碧霞轩的生意仍然好得不得了。
一进门，龙容桑白便熟门熟路地和老鸨姑娘打招呼，一面带着名义上的堂弟我大摇大摆摸上楼去。
我心里十分怀疑，韩嫣真的在这种地方？
龙容桑白带我进了一间香气扑鼻的屋子，关上门，笑得风流又下流。
“绿袖可在，我带堂弟过来见见世面，未经世事的少年，你可要给他挑个会体贴的妙人。”
我咬牙切齿，垂头暗里踹了龙容桑白一脚。
“少说废话，人在哪里？”
一个美人迎了上来，笑意盈盈。
“原来是少爷的堂弟，胭脂，还不快过来伺候？”
听见这个名字，我心跳漏了一拍，蓦然抬首。
里间踱出个人，一身丫鬟打扮，仍旧遮掩不住倾城风姿，两两相望，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相顾无言。
